《岁月的艺术》笑南风

3、第三章：天大的误会

　　那天晚上，郭付义为小茹安排了一个房间。那个房间本来是没人住的，因而只不过是简单装修了一下。一张实木床，旁边一个矮柜，一副衣架，还有一只电视机，仅此而已。小茹没有认床的习惯，躺下没多久就睡着了。
　　她做了一些梦，只觉得有些奇怪，这是她醒来之后留有的一些印象，而梦的内容却几乎忘得差不多了。她是被一阵锅碗瓢盆的声音吵醒的，睁开眼睛看见一个陌生的地方，想到昨天发生的一切，想起自己此刻的所在。
　　弄响那些锅碗瓢盆的肯定是郭付义，难道是他在准备早餐。在她年轻的生命历程里，第一次在男人家里过夜，第一次睁开眼睛发现一个不是父亲的男人在为自己准备早餐。她的心里暖洋洋的。她知道产生这种感受的根源不是男女情爱，她和郭付义之间是好朋友的关系，而且她跟郭付义的前妻也有着一种非常亲密的友情。她穿衣起床，叠好被子，打开门出了房间。果然看见郭付义正在厨房里弄早餐。
　　郭付义很友好地，微笑着说道，小茹你醒了啊。
　　小茹的样子看上去还没醒透，还在打哈欠：恩，你怎么起得那么早，像你这样无所事事的男人，一般都不该赖在床上睡懒觉吗？
　　谁告诉你的，看来你对男人偏见不小。
　　小茹笑眯眯说道，倒不是我对男人有偏见，大家都说，一般男人都是这样的德行。
　　现在你看到了，不是每个男人都这样，还是有不睡懒觉的男人的。
　　小茹走到郭付义的旁边，问，在做什么早餐呢？
　　芒果切成了小块，有汤圆，还有牛奶。郭付义指着这些说，做一道甜点，芒果西米露。
　　你好厉害，这种早餐都会做。小茹忍不住惊叹。
　　做的差不多了，各种料备齐，和在一起就行了。郭付义给小茹端去一小碗，说道，快去洗脸刷牙，尝尝我的手艺。本来是芒果西米露，怕你在我家作客吃不饱，又加了几个汤圆，所以是芒果汤圆西米露。
　　早餐很美味，小茹特别喜欢。她吃得高兴，甚至都俏皮地噘起了嘴。吃完了，她去厨房洗碗，郭付义抢着去洗，又说什么主客之类的话，却被小茹拒绝了。
　　在郭付义看来，小茹有些不对劲，她的情绪很不稳定，变化得很快。起床的时候高高兴兴，吃早饭的时候也高高兴兴，现在却情绪低落，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的样子。
　　你怎么了？郭付义轻声问道。从昨天晚上开始，他就知道，小茹的情绪非常脆弱，只有小心翼翼，慢慢缓解她的不良情绪，才能尽量不伤害她。
　　只住一晚，我就喜欢上了这里。越喜欢，我的情绪越是不好。我觉得现在我所经历的恰恰印证了我的生活，总是在不断地失去我所喜欢的东西。说到此处，小茹的脸色是那样黯然。
　　郭付义不知如何是好，因为这样说来，倒是他的行为不当，不应该留小茹住一晚，更不该热情地为她准备早餐。让她感觉所受的是冷冰冰的待遇，她也许立刻回去，也就没有后面那些拖泥带水的事了。
　　小茹走到窗边，拖了把椅子坐下来。她把手从衣领里伸下去，上下抚摸着。此刻的描述与现场不同，若是真看到现场的景象，就不会有小茹在郭付义面前故意挑逗的误解，她其实一直在抚摸着胸口的那道伤疤。
　　她说，你知道开胸手术是怎么做的吗？我没敢问医生，只是凭我的直觉，最有可能是这样的，在我的胸口深深地划一刀，把胸骨朝两边掰开，掏出心脏。哪里有缺口或者不对的地方，修补好了再塞回去。好端端一个人，被这样弄下来，等于就死过一次，所以说像我这样只有三分像活人，七分更像死人。
　　她说得肯定不对，郭付义第一个站出来反对，他的语气很坚定，看上去是一副认真开导小茹的态度说道，先天性心脏病虽然是重病，但是既然能下得了手术台，能像今天这样一起说话，那就不是什么鬼，完完全全是个人。你要做的应该还是像之前那样自信活泼地生活下去。
　　小茹反问，是带着这个永远刻在我身上，一辈子都抹不去的记号吗？
　　郭付义再次告诉她，那只是你生命旅程中的一个过程，根本就不算什么。
　　整个上午，小茹一直坐在窗边。那种安静的，认真思考着的样子像极了一个不喑世事的女生对未来不着边际并且漫无目的思索。看那样子，郭付义根本就不忍心去打搅，就看着她在那么长的时间里默默地发着呆。
　　上午天气不太好，说是多云，其实天空一直是阴乎乎的。直到临近中午，太阳才终于有了从云层后面露脸的迹象。大概十一点不到一些，响起了敲门声。小茹比郭付义先听见，所以她去开门，只见一个漂亮年轻的女孩站在门外。
　　你找谁？小茹问道。
　　来人正是施书雁，想找郭付义却见到一张陌生女子的面孔。她从未想过郭付义家中会有另外一个女子，而且看她此刻穿着轻便的家居服饰，显然不是偶尔作客，而是在这个地方生活着的。就表面来看，施书雁分明感觉到眼前这个女人与郭付义关系亲密，在这个女人面前，她瞬间就没了底气。
　　我找郭付义，他要是忙，我先走了。
　　小茹和郭付义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站在小茹的角度，她当然为郭付义找到一个交往的对象而感到高兴。她把门大开，好像她倒成了这家的主人，落落大方把来客迎进来说，郭付义在呢，进来坐。
　　施书雁犹豫片刻，不论眼前女子出于什么身份说这样的话，既然她真心诚意邀请，还是决定进屋。
　　那个时候，郭付义打扫卧室，听见门口的对话，知道施书雁来了，放下手里的活去迎。他为小茹和施书雁相互作了介绍，从郭付义的语气中，小茹和施书雁与他之间都是普通的朋友关系。而两个女人在初次见面的颔首微笑间，心中都有同样的疑问：难道，真的就像郭付义说的那么简单？
　　寒暄之后，施书雁说了来意，我姐请你过去吃饭。
　　郭付义知道施书霞夫妇肯定是真心诚意，不过今日只能推掉。他说，我有朋友在，实在不方便去，向你姐和姐夫打声招呼。
　　郭付义这话顾及了小茹，而小茹却急了，不顾施书雁在场，说道，郭付义，我再向你明确一遍。我只是借住在这个地方，绝不影响你的生活。你该应酬的应酬，该交朋友的交朋友，要是你的生活因为我而拘谨，那我住在这里等于就是违背初衷，怎么也不会舒服了。
　　这些对话使听在一旁的施书雁有点相信他们之间的关系停留在普通朋友的程度上，暂未突破。施书雁提议，小茹姑娘一起去，这样就把郭付义的顾虑给消除了。
　　本来就不是小茹的圈子，她不方便，也实在没有兴趣掺和在里面。她找了个由头，说道，有个朋友中午请我吃饭叙旧，本来已经推掉了，现在正好。你们只管去，我归我叙旧，大家分头行动。
　　小茹离开郭付义的家，实在没地方去，在街上瞎溜达。大约走了两三公里，感觉累了，停下来休息。医生说她的心脏手术是治愈性的，治好了就能跟正常人一样。小茹的感觉不是那样，也许只是心理作用，她觉得病过就是病过，得过重病的人和正常人肯定是不一样的。一共才走了那么点路，估计正常人不会觉得累。
　　就在这时，小茹的手机响了。她的手机快没电了，也许下一刻就会关机，带在身上不过是现代人的一种习惯。而且她的手机已经好几天没响过了，她也不希望有人打电话过来。最有可能的是他，其次就是父母亲。每次接他们的电话，总觉得原本可能暂且消失的头顶上的石头又压了回去，压得她太累，几乎就要喘不过气。
　　她拿出手机，看来电显示果然是他，他的名字叫做李洋泽。相比父母亲，小茹更怕接他的电话。她和李洋泽在朋友圈的聚会上认识。在场大概十来个男生，李洋泽并不是最出众的那个，只能排在中等偏上。小茹自知也不出众。她的目光因此也就停留在李洋泽的水准上。莫名其妙喜欢上了这个男生，简直一见钟情。
　　她主动向李洋泽要电话号码。李洋泽一开始就对小茹的印象不坏，基于这样的基础，女追男真的就只隔张纸。虽然他们的关系还没密切到一种怎样的程度，但是对于小茹来说，这段感情的建立已经成功了一大半，因为李洋泽已经很明显地从被动变主动了。
　　小茹没告诉他动手术，他常年在省城工作，对小茹的生活状态并不了解。从ICU出来的第三天，小茹才接他电话。李洋泽又焦虑又欣喜地问小茹这几天怎么了，信息不回电话也不接。小茹尽量掩饰虚弱的声音，告诉他，没什么，前几天弄丢了手机，昨天才买了新的。
　　谁曾想，如此拙劣的谎言李洋泽竟然信了。在后来与小茹的交往中，李洋泽感觉到这个女人真奇怪，她成功地让一个男人喜欢上她，接着却又不搭理他。李洋泽已经没办法了，无法从对她的喜欢中逃遁。哪怕看上去小茹几乎已经彻底把他给遗忘，他也忍不住隔三岔五打电话或者发信息。

　　好几次，小茹没接他电话。虽然她已经坚定了和李洋泽一刀两断的决心，但就算是普通朋友，又或者仅仅是认识的人也不能总不接电话吧。
　　喂。小茹接通电话，吐出这么一个字，有些生冷。
　　小茹，几天没联系，一切都还好吗？
　　都很好，这两天我在一个朋友家里。
　　李洋泽一半是出于男性的敏锐度，一半又像开玩笑说道，男朋友还是女朋友呢？
　　男性朋友，但不是男朋友。
　　李洋泽不想再问下去了，问到他不想听到的事，非但改变不了，反而难受，有什么意思呢？他岔开话题，下个月，我请了年休假，回去看看你。
　　小茹的心中隐痛，换在以前，她将多么开心啊。但此时此刻，她却一点都开心不起来。他去找她，她却不知如何面对他。她长这么大，好像只喜欢过他，还没喜欢过别的男人。小茹自知不那么优秀，但她给所爱的男人肯定是最好的唯一的。而现在，像她这样一副残体，怎么好意思拿出来见人呢？
　　总有一天，李洋泽会看见她胸口的伤疤，了解它的来源，将知道小茹的心脏曾经从这道伤疤里拿出来，缝缝补补，弄好了，又塞回去。到时候李洋泽有何感想，他会要这样的女人吗？
　　小茹迟迟不说话，李洋泽有些担忧和无措，小茹你怎么了，你是没空吗？
　　小茹说话的声音有些结结巴巴，有空，我一直有空的。
　　接着她匆匆挂了电话，她甚至还不知道李洋泽有没有把话说完，就这样很没礼貌地挂了电话。大约过了十多分钟，她走进一家奶茶店。她一点都不饿，肯定吃不下饭，喝点奶茶稍微填下肚子倒还能接受。在她脑子里团团转的一直是李洋泽这个名字。后来，好不容易将他挥走，由于她想起了郭付义，想起那个请他吃饭的女孩。小茹的嘴角止不住挂上了想入非非的笑容。
　　再也没什么地方可去，或者说再也不想去什么地方。小茹决定回去。她其实压根就没思索过要去哪里，因为潜意识已经把她引向郭付义的家。她忘了向郭付义要钥匙，进不了屋，只能在门外等。她面对着郭付义的家，背对着施书霞的家。她知道，郭付义不在这间屋里，就在另一间屋里。她想真奇怪，这都快两点了还没吃完中饭。转念一想，也许已经不在吃饭了，可能郭付义正和叫他去吃饭的女孩聊天呢。想到这里，一阵欣慰的笑意在她脸上若隐若现。
　　大概又过了半个小时，郭付义出来了。他向屋里的人打完招呼，转身看见了小茹。他的表情非常惊讶，问道，你怎么不进屋呢？
　　小茹笑了，说道，这是你的家，你又没给我钥匙，叫我怎么进屋？
　　郭付义觉得不好意思，不知说什么好。他开门进屋，待小茹也进屋之后，他就朝房间走去。小茹没什么事做，坐到沙发上，打开电视机。
　　她听见郭付义拉开抽屉的声音，很明显是在找什么东西。几分钟之后，郭付义出来了，递给小茹一条钥匙，说道，这是房子的钥匙，你带上一条方便些。
　　小茹的目光从电视机移到郭付义身上，你把家里的钥匙给我，有人不会吃醋吗？
　　像我孤家寡人，谁会吃我的醋？
　　那个姑娘叫什么名字？
　　哪个姑娘？
　　你就别装蒜了，那个喊你吃饭的姑娘，我看你们郎才女貌很般配。
　　郭付义看着小茹，把钥匙套在她自己的钥匙扣上，说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和她姐是邻居，我离婚后，他姐姐和姐夫大概是看我无聊可怜，经常叫我去他们家里吃饭。她住在姐姐家里，承担了帮他们喊我吃饭的活。
　　小茹笑眯眯说道，表面上是这样，不过你要相信女人看女人的敏锐度。她看你的眼神不一样，除了喊你吃饭，她的心里还有更多的意思，只不过没有表现出来或者说出来。
　　郭付义被她说得脸红了，竟有一种手足无措的感觉，打断她，别瞎猜了，像我这样的人，大概再也没什么好女孩会喜欢的。
　　你这是纯粹自己找不痛快，胡说八道。过往是缘分，以后也是缘分。缘分没有了，挥手告别，缘分一到，挡都挡不住。
　　郭付义不知如何回答，淡淡了应了句，但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