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蛊佛》YUKISAM

7、第七话

　　清原寺，晨光乍起。

　　“住持。”空镜双手合十，朝着座上老者弯身行礼。

　　老者身披红色袈裟，手里握着一串暗红色的佛珠，佛珠光亮油润，被他用拇指轻轻拨动着。
　　他闻声缓缓睁开双目，目光落在眼前站着的已成年的佛门子弟身上，他身姿挺拔如松，浑身沉淀着佛门清净的沉稳气息。

　　“空镜，你入空门有多少年头了。”老者面色蔼蔼，声音低沉如钟。

　　空镜静默片刻，答道：“已有十五年。”

　　他幼年遭遇饥荒，见识过易子而食的场景。他父母不忍，强凑出了十枚铜钱送他离开镇上。那时他方才四岁，便孤身一人背井离乡。
　　途中颠沛流离，又惨遭强盗掳夺全数身家，命悬一线之时被下山施粥的住持捡到，自此遁入空门。

　　“你可还记得，我当时与你说过些什么。”

　　空镜眉眼低顺，始终声调平和，娓娓复述：“净心水器，莫不影显，常现在前。但器浊心之人生，不见如来法身之影。”

　　“佛曰：命由己造，相由心生，世间万物皆是化相，心不动，万物皆不动，心不变，万物皆不变。”

　　空镜是个悟性极高的弟子，住持本对他寄予厚望，甚至动过要把清原寺托付给他的念头。只是他六根未净，尚且存有变数。

　　“彼时你年纪尚幼，便是记得，亦不懂得其中道理。如今数十年光阴如箭，你可是悟明白了。”

　　手中佛珠轮转，转世轮回皆是命数。

　　空镜迟迟未语，许是明白了却心存疑虑，亦或是压根就没有想清楚。

　　“罢了。”佛珠在手中停止转动，“我有一事要交与你去办。”

　　“是。”空镜仍然站着，垂头听令。

　　“朝阳县知县遣人送了信来，他家夫人欲请寺中去做一场法事。我思来想去，此事由你去最为合适。”

　　清原寺能屹立多年不倒，自然有官府照料。官身有吩咐，他们自然听从。
　　只是若是派寻常僧人去，唯恐贵人不满。奈何他年迈身子骨不硬朗，鲜少下山，也就只得差遣在寺中有些年数的弟子前去。

　　之所以唤空镜去办这场法师，也是他的一场缘法。

　　空镜微微蹙眉，但并未推脱，只是点头应声答应。

　　“你明日便动身，带上一两个僧童也无妨。”
　　“弟子明白。”

　　住持重新转动手中的佛珠，阖上双眸，有徐徐微风吹入院中。

　　“如此，你便先下去吧。”

　　空镜倒退着退出房内，微风轻抚，撩起僧袍下摆。

　　不知是心动，还是风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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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羌从西院踏雨归来，脚上的莲花绣鞋沾了泥污，透着娇嫩粉色的莲花出淤泥且染，此时深一块浅一块的，实在埋汰。

　　收合手上的油纸伞，雨水顺着伞骨往伞心聚拢滑落，在靠着的一小块地方积了一处水滩。

　　“白姑娘，你这是到哪里去了。”瑶竺眼瞧着她身上花了好几两银子购置的衣物全都混了泥水，眼白翻到了天上去。

　　“有何事。”白羌无视她那副见她上不得台面的鄙视神情，径直略过她身侧朝屋内走去。

　　瑶竺跟在她身后进了屋子，本还想再数落她两句，只是忽地想起小姐的吩咐，硬生生将那些揶揄人的话给憋了回去。

　　“白姑娘，据说小姐的未婚夫婿得了探花的好名头。”瑶竺高调的话语声里隐隐含着些炫耀的姿态，“许是过不久，就要迎娶我家姑娘入门了。”

　　白羌将脚下湿哒哒的脏鞋换下，又脱了泥泞的罗袜，白玉般的赤脚踩在地上，没有一点儿顾忌。

　　瑶竺哪儿见过这样不知羞耻的姑娘家，忙厉声喝到：“白姑娘，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怎么能随意将双足裸露出来。”

　　白羌被她尖锐的声音扎耳皱眉，横了她一眼。

　　“别嚷嚷，你是要将满院子的人都唤来吗。”

　　瑶竺眼不见心为静，背过身去不再瞧她，可话里全是告诫。

　　“白姑娘你自己不在乎名节，可莫要牵扯了我家小姐。我家小姐的未婚夫婿过不久就要返乡来接小姐入京，你还是注重些为好。”

　　白羌擦拭干净了双足，又套上了干净了鞋袜，走到她身后故意吓了她一跳。

　　“真当我什么都不知道，是个野丫头？”白羌嘴上挂着轻蔑的笑，她自幼跟着巫雪看医书学医，并非是大字不识的乡野村妇。

　　纵然是巫雪从未教导过她三纲五常的道理，她游离山水这些日子，听说书的也说了不少，倒也不是完全不知晓男女大防这类忌讳。

　　“我有事寻你家小姐，你家小姐如今在何处。”

　　瑶竺心里头暗骂了白羌几句，冷哼地回话：“小姐现在应当是在夫人那里。”

　　白羌秀眉一挑，嘴角勾着坏笑：“我还未正式拜访过你家夫人，不如带我去见见。”

　　瑶竺狐疑地打量了她几眼，白羌怎么瞧都不像是个守礼数的姑娘，怎的还想着要去给夫人请安。
　　莫不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吧。

　　“你这样瞧我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我还能暗害你家夫人不成。”白羌光明坦荡，直视她的视线，倾斜着脑袋咧嘴笑了。

　　瑶竺心知夫人与老爷听说小姐带了个不知底细的外人入府，本就心里头不畅快了。小姐又左拦右拦地不让白羌去见夫人老爷，说着是怕她不知礼数冲撞了他们。

　　可瑶竺觉着，小姐心思单纯善良，还是得让夫人亲眼看一看这位白姑娘。
　　不能让小姐轻易被人给蒙骗了。

　　“既然如此，你换身衣裳，我带你去见夫人吧。”

　　白羌嘴角的弧度更大了些，笑着应了声好。

　　她好奇得很，这位颇有能耐的知县夫人，是如何将府中的嫡子逼迫到如今这个地步的。

　　“夫人，瑶竺带着那位来府上小住的白姑娘前来拜见。”

　　正与母亲交谈甚欢的呼延清怜听闻下人禀报后怔愣住，瑶竺怎么不经她允许就带着白羌来拜会母亲了。

　　“哦？那便请进来吧。”青如照轻瞥了一眼坐在身侧出神的女儿，语调轻扬，“我还真是好奇，怜儿你究竟是带了怎么样的一位姑娘回来。”

　　呼延清怜浅笑着眨了眨眼：“不是什么大人物，只是救了女儿一命，想偿还恩情才请她入府的。”

　　呼延清怜的道行尚浅，这嘴上说的全是借口，青如照如何看不出来。

　　青如照只是微微一笑，拍了拍她的手背：“既是恩人，就更该领来让我瞧瞧了。”

　　呼延清怜咬着伶牙，闷声说是。

　　白羌换了身淡青色的衣裙，看起来倒是端庄素净。

　　“见过夫人。”白羌这几日见着下人给呼延清怜行礼，早就学会了，可她偏偏只是稍稍弯身给青如照颔首问安。

　　青如照嘴角的笑意不减，笑意如春花般灿烂，看不出丝毫破绽。

　　“我早就听闻救我家怜儿的是个姑娘，不成想是个如此俏丽的姑娘。来，快些坐下。”

　　青如照待她如自家人似的亲切，白羌便依言坐下了。

　　青如照唤人给白羌上茶，含笑的眸子里全是打量。

　　“姑娘是哪里人，缘何到了清原寺。既来府内小住，可有与家人通信。”

　　茶才刚落桌，青如照立刻就要将她的底细全都问清楚了。

　　“我乃苗疆人，江湖人游历山水，不过路经清原寺。至于家人……”白羌笑着不答。

　　“苗疆人？我这辈子未曾离开过朝阳县，不曾见过苗疆人。”青如照似乎很是讶异她的来处，“传闻苗疆人善蛊术，可是真的？”

　　呼延清怜的心咯噔一下，看向白羌的眼神慌乱，五指抓紧了身上的衣裙。

　　“嗯，倒也不是所有苗疆人都会蛊术。”白羌轻飘飘的眼神眄了一眼好奇的青如照，“唯有苗疆巫女方才养蛊。”

　　“如此。姑娘莫不是，苗疆巫女。”青如照直直地对上她的眼，白羌的眼睛又圆又亮，可很难看透眼睛里的情绪。

　　“我是一个医女。”

　　白羌说出此话的那一刻，呼延清怜攥着衣摆的五指松开了些。

　　“是我唐突了，若非姑娘懂医术，又如何救得了我家怜儿。”青如照抬了抬手，“姑娘说了好些话，喝些茶水润润喉吧。”

　　白羌颔首，拿起桌上的茶盏假式地饮了一口。

　　从青如照的晚清院出来，白羌大抵知晓了这位夫人是个不好相与的。看来，她与呼延清怜的交易，很难瞒着这位老谋深算的知县夫人。

　　既然如此，不如将计就计。

　　呼延清怜晚些时候才从她母亲的院子里回来，一回来便来寻了白羌。

　　“白姑娘。”

　　白羌正无聊着翻看着一本页脚破损了的医书，上头写的是苗疆文。

　　“白姑娘，这是在看些什么。”呼延清怜侧目瞄了一眼，那文字稀奇古怪，完全看不懂。

　　“一本医书而已。”白羌随口应道。

　　呼延清怜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抿唇：“白姑娘，乔郎数日后便回乡。我想……”

　　白羌这才抬眸看她。

　　“呼延小姐，当真想清楚了。”

　　她的这一眼极具威慑，呼延清怜咽了下口水，坚定地颔首。

　　“他此次得的是探花，我不过是区区知县家的女儿，若不用此计，他定然会离我而去。”

　　探花郎，可不比状元失色。
　　想来，她的这位好郎君，样貌也同样出色。

　　就是不知，他此次回来，是迎娶呼延清怜过门，还是来悔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