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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引三 ...

  •   回到客栈的公路上有不少游客出来散步,还有背着小孩的本地老奶奶,扎着个松松散散的小辫儿的小孩子拿着个塑料喇叭哔哔地吹着。单辞路过客栈门,往前多走了两步,看见迎面排成排朝着这边走的一群大妈,脚步一转,拐回客栈里。
      周洋还没醒,换了个姿势,撅着屁股,被子盖着整张脸。单辞小心地和上门,躺进床里。微信里最新的消息还是收款通知,下面是班里一些杂七杂八的群有不少新消息,都设置过免打扰,以至于他上下翻了一两遍,才注意到中间夹着的网名是“简单”的一个对话框。免打扰的小红点挂在中年男人全身照的头像一角落,一行简短的字让单辞原本因为略微兴奋而发热的身体如坠冰窟。
      “你在哪里?”
      在那个家里,单程俊扮演着一个很复杂的角色。十几年前他还年轻的时候,走到哪里都被所有人关注,因为他长了一张好脸。他不喜欢说话,从不在人前发表自己的想法,时刻保持一张笑脸,所有人都觉得他脾气很好,虽然他也被人诟病不够男人,不上进,没什么才华,不适合成家,但那张脸将那些缺点带来的成见在人们心里不同程度地削减。在当时杨丽的心里,单程俊就像一块用金丝包裹的玉,精美绝伦的金丝外壳下虽然瑕疵斑驳,但她被他迷得神魂颠倒,甚至一厢情愿地觉得,金丝外壳上还在不断镶嵌上更多火彩绚烂的宝石。
      杨丽的父母是优越的高知,也早就给她选好了门当户对的未婚夫,经过了杨丽一系列单辞无法想象的反抗,她如愿嫁给了单程俊。婚后短短的半年里,杨丽对爱情的梦幻期许破灭了,但顽强如她,迅速振作起来,在四年内生下单辞,坐上就职公司的管理层。随后她一路晋升,又被调去总公司发展,直到现在,杨丽带着一家人稳定在了云昌这个新兴一线。
      单程俊虽然除了长相外没有任何发光点,顶多算得上一个俊美的草包。他在杨家的安排下得到了一份悠闲自在、薪资过得去的工作,每天光鲜亮丽地混着日子,下班后四处沾花惹草。但他足够识时务,从不玩到杨丽跟前,杨丽要面子,对丈夫的所作所为大都清楚,但单程俊从不给她发作的机会,于是就这样长久地维持着仅供外人观赏的夫妻和谐。
      单程俊指着杨丽给他的奢靡生活买单,于是总会在自己乐意又不费力的地方使劲讨好她。比如管教单辞。
      所以,杨丽是提出问题的人,单程俊是解决问题的人。他会在杨丽对着单辞火冒三丈的时候毫不犹豫地用趁手的物件甩向单辞,然后便是一顿发泄般的毒打,平时男人面上毫不在意的、被来自外人“吃软饭”“一无是处”的贬低而伤到的自尊,在家暴儿子的过程中捡了回来。在这件事上,单程俊不知疲倦,乐在其中。
      即使单程俊很久没打过他了,但来自这个人的消息,还是让他没来由的窒息。
      就像小时候,被杨丽问话时,他不知道哪轮对话后就会被突然一皮带抽得眼冒金星。所以他怕杨丽的声音,怕杨丽开口说话后单程俊的任何反应。而十八岁的单辞,面对单程俊因为杨丽没得到他行踪而发出的疑问,他的恐惧总会细细地从骨髓里渗出来,包裹他,使他手脚麻木,身体冰冷。
      单辞掐灭屏幕,翻身仰面看着雪白的天花板上,圆盘的灯在他眼里散了一圈模糊的边。
      旁边的周洋声音闷闷地响起来:“你怎么了?”
      “啊?”单辞侧过头,周洋从被子里露出了一只眼睛,眼睛涣散地看着他。顿了顿,单辞才发现自己浑身不受控制地发抖。
      “你出去干嘛了?”周洋揉了揉眼睛,撑着坐起来,“怎么了?”
      单辞手指紧握,长舒了口气,缓缓道:“没什么,我——我爸,问我在哪儿。”
      周洋瞬间清醒:“打电话问的?”
      单辞:“没。”
      周洋松了口气,泄了劲倒回去。单辞听着他的动静,脸微微烧起来。大概在外人看来,他的胆怯来得毫无道理,毕竟只是不痛不痒的问话,没有呵斥,甚至短短几个字根本看不出对方的态度。但他就是害怕,他短时间的逃避在事实上毫无作用,毕竟学是要上的,云昌是要回的,这次忤逆会带来什么他不敢去预估,杨丽的手总归在不久后会重新捂住他自主喘息的口鼻。但一刻的喘息也是喘息,他从杨丽的围堵里跳出来,绷着精神一路到了这里,他原本可以不去想那些后果,但那则消息仿佛按着他的脑袋逼迫他提前面对现实。
      “你吃烤串了?”周洋又闷闷地问。
      “嗯。”单辞抬手盖住眼睛,从看见单程俊消息那一刻开始心口便沉甸甸地压着,压得他反胃,回应也心不在焉。
      “我的呢?”周洋喊道。单辞没理他。
      “我的呢?”周洋翻身坐起来,拍着大腿,“我的呢,你爷爷我的烤串呢?谁教的你吃独食啊?”
      单辞抬眼看他,乱成一团的思绪还在搅他的脑子,手指还在发抖,周洋见他不开腔,喋喋不休地叨叨着。单辞捂住耳朵,周洋“啊”了一声腾地站起来,咬牙切齿地把衣袖推到肩膀上,还没来得及朝单辞扑出去,房间里就爆发出竭力的大笑声。
      单辞盖着眼睛,胸口剧烈的起伏着,笑得声嘶力竭,清俊的声线扯得极高。周洋懵了一会儿,见他没有要停的趋势,恼怒地拎起枕头扔过去:“你笑个屁啊?吃独食的狗东西,你还笑得出来啊?”
      枕头直直地砸在单辞蒙住脸的胳膊上,笑声闷在枕头里,他仰过头,下颚扯出一道清晰的线。单辞的喉头滚了滚,笑声渐渐小下来。周洋掀开他的胳膊,笑容还咧在他的脸上,眼睛狡黠地弯眯着。周洋抬脚对着他的大腿踹过去,指着他的眉心吼道:“狗东西!我的串呢!?”
      单辞闻言又憋出几声笑来,杵着手肘撑起身望向他:“被狗吃了。真的。”
      周洋五官迷惑地拧成团,指着的手食指缓缓收回去,中指缓缓伸出来。
      “真的,”单辞看着周洋,五官舒展,心情拨云见日般好起来,“我买了两根的,然后我吃了一根狗吃了一根。”
      “哪来的狗?”周洋问。
      单辞又看向天花板,目光放空,沉思了一会儿才说道:“嗯……就是我坐那边的台阶上吃串,有条狗过来舔了我一下,我跟牵狗的说着话呢,那狗把串叼走了。”
      “这么离奇,”周洋看着有点相信了,“那他赔钱没有。”
      单辞:“赔了。这个部分其实没有继续陈述的必要。”
      周洋:“怎么的,有什么细节?狗主人是个大美女?”
      单辞眯起眼睛回想二世祖的长相:“不是,是个大帅哥。红头发,感觉长得有点像你打那游戏的初始建模。他妹妹挺漂亮。”
      周洋爬上单辞的床,跪坐在床边,目光灼灼:“什么妹妹。你加她微信了吗。”顿了顿,又自问自答地接着说:“肯定没有。”
      单辞笑了一声:“那多冒昧啊。他们也住这条线,你明天出去走走说不定能遇到。”
      一声细微的开门声在两人说话的间隙响起,然后是一声听不清内容的喊叫和叽叽咕咕的交谈,能听出是一男一女。这里的房间比较隔音,听着外面的动静像吵架,单辞闭了嘴,周洋也伸长了脖子。
      “啊!”女声地从靠门外走廊的位置传过来,这一句很清晰,“我要去跟妈妈告状了!”
      那种音色挺有辨识度的,不娇,却也不粗,介于少女和成年人之间,虽然先前只听两三句,但还是能判断出,一定是那个红发男的妹妹。
      周洋看向他,注意到他的表情变化,瞪大眼睛:“啊?这么巧吗?”
      “我觉得肯定是。”单辞心里也有些惊讶。
      周洋对他的话并不怀疑,兴致勃勃地挺直了背,往门的方向倾斜着身体。他很少从单辞的口中听到对异性容貌的夸奖,所以就算是凑凑热闹,他也想看看对方到底长什么样。
      女生大概是在通电话,声音低低的,不太能听得清了,周洋歪着头听了一会,从床上下来,对着略微反光的柜门理了理睡乱的头发,整理好前后衣摆,还微微清了清嗓子,手搭上门把手,试图调整出最自然不突兀的状态开门出现在女生面前。单辞觉得好笑,双手枕到脑后,哼着歌看着他。他始终认为,遇到堵心的事,就得找个机会真心实意的笑一笑,先从情绪里抽身脱离,后面就会好很多。
      周洋打开门,故意转向右边,再打了个哈欠状似不经意地转头望向左边的女生。对方听见开门声,也回过头看向他。短暂的对视后,周洋朝她点头示意,女生也微微一笑,转开脸继续讲电话去了。周洋缓缓关上门。
      和单辞对视片刻,他认真地摆手迈腿往屋里走了几步,然后用力地耸了耸肩,像是在找回正常走路的感觉,语气平静:“说实话,也就一般。”
      安静片刻,单辞“吭吭”地笑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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