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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04.序章 末夜(4) ...

  •   “明天就中秋了,啊,总算可以喘口气儿,苑烛,下班前给我算一卦吧?”肖磊眯着眼睛,一时卸了口劳累气才有兴致陪他装神弄鬼,努力稳住矜重的表情,还算收敛的眼皮掩压着狂笑的内心。

      苑烛头一回,肖磊在他回身之际隐约看到了他眼里有片灰蒙的异色,张牙舞爪快要占据他的心灵之窗,像万里晴空爬来一大片乌云,清澈的湖沼钻出大面积覆挡阳光的荇藻,只是在与自己对视时,他游刃有余绽出笑容,摆给肖磊比较好的脸色。

      “好啊,”苑烛很果断,眼神变得专注,略过肖磊褐色的瞳仁时隐隐皱了皱眉,“早叫你学会利用资源,我的妖术可是有保质期的,现在只能低能发挥喽,扫兴。”

      越熟悉的人,越在乎的人,有感情的人,愿意付出牵挂的人,这预知的妖术就不灵通了,谁与苑烛有了情感上的关联,就窥探不了太多关于谁的未来。
      这是能力吗?无疑是诅咒!想保护的人保护不了,不相干的人在对视里他就能丑恶看尽,意义何在?不如与世界所有跳动的心脏保持距离,疏远所有亦正亦邪的灵魂!
      苑烛神色随认知暗沉了一刹那。

      肖磊:“先不说你抢了我的台词,首先,你让我吃吃惊好吗?”肖磊理了理刘海坐端正,正色道:“需要我有仪式感地去洗把脸再过来么?”
      “需要熏点艾草除瘴气么?”
      “我这可观的颜值虽不如你,但应该不至于影响到你的发挥吧?”
      “喂,你到底行不行嘛?”

      此话一出,苑烛气场陡然寒凉了几度,含笑道:“懂不懂江湖规矩?闭嘴坐好!”

      肖磊心一怔,莫名伸直腰杆直视眼前这个人,他明明与自己搭档了两年多,此刻却给人一种不可逼视的感觉,他下意识退避目光,竟被一股虚无的涌自心底深处的力量牵引,理智感战胜了不知从何谈起的懦弱卑微,最终选择仰头盯着他悠远的瞳孔用心临摹,那颜色并未黑成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他能清晰看到耀石里藏着的精妙纹路,太过邃远,让人想起什么呢......肖磊思绪翻涌,忍不住想到四季更替,想到烟雨翻复,雨落成音,对!是天空,星辰,自太古永劫的宇宙!
      太过强硬,广拓,神秘,深奥,

      肖磊不禁生出畏惧,却又着迷,
      眷恋。

      舍不得移开目光,时光冻结多好?肖磊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这样的目色注视下睡去,也挺好。
      “放轻松。”苑烛给他后脑勺轻轻来了一巴掌,“可以了,不用把脸甭这么紧,再怂下去过会我说的话你可怎么听?”

      “哼!我才不信邪!”
      肖磊实际上比几秒前信了很多,他自己说不清缘由,甚至他明显发觉自己有种等考试成绩的神经紧张。

      “第一,两个星期内你可能得失去一位朋友。”苑烛面露惋惜不像装的。

      “朋友?我想想......”肖磊手掌在膝盖摩擦,低头思索着,“我似乎没什么特别的朋友,很多慢慢断了联系,别看我泼辣聒噪,我早在朋友圈销声匿迹了......非要说有啥重要朋友,也就......也就他吧。”确认了答案,肖磊不置可否抬起头看着苑烛,欲言又止,最后傻愣愣一笑。

      怎么失去?哦......知心姐姐就是朋友嘛,您马上就要搬办公室,这是便相炫耀和盲目自信吗?果然,还是装神弄鬼的,搞得我差点给你带进去。

      苑烛替他忧心道:“一般而言,失去朋友是件伤心事,我没有什么朋友,这情况触及到了我的知识盲区,所以不打算安慰你,你要听听另一个好消息压压惊吗?”
      肖磊顿了一会,点头。

      苑烛神秘一笑:“这回中听,就是:你来桃花运了呵!”

      “......”肖磊感觉自己受到了羞辱,自己跟性别为女的活物一点关系都没有,他说桃花运?
      于是气急败环,扬长而去。

      苑烛对着他的背影伸手欲挽留:“你留点心别流运了,心诚则灵嘛!”

      “还流产呢!什么披着人皮卖膏药的斯文骗子!”
      这成了肖磊与苑烛说的最后一句话。

      天空蓝得像大病初愈,抬头可见的蓝被忽视,牵挂被撕碎散在空气里飞,别人看不见的黑色阴霾包裹目光所及,肉眼所及的世界——万径人踪灭。

      苑烛已经连续一个星期没去上班,像个三岁孩子窝在家里,新奇地瞎扒扒这又碰碰那。

      枕头被划开,洁白的絮羽散落满地,空调的风依旧吹得及地窗帘那边角开开合合,苑烛眯眼看天光。

      这个黄昏像打了柏林滤镜的梦,古老的钟摆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才留了点生机,那声音淡定自若提醒苑烛:看那阳台碎成一地的玻璃渣,和焦黑又狰狞的趴在栏杆上的惨烈熔膜,代表死神光顾过呢——
      把老爹都给带走了。

      留下满屋子冰冷的古物,和你这唯一的活物。
      苑烛无声笑笑,撤回视线朝书房走。

      旧钢琴是老爹的,三年了,蒙了灰,没当初那么容光焕发,他走到琴身前蹲下,从未注意到脚踏过这沉木地板的声音原来这么特别,难怪老头子买什么都爱精挑细选,吹毛求疵。

      苑烛伸出手抓了个空,老不死的没躲这,中秋节加班的那个晚上,他抛弃儿子滚去另一个世界了。

      由于不习音律,苑烛起身弹琴是尤为生疏笨拙,这明明是老爹的主场,他说了掏心掏肺把必生技能倾囊相授,从考古到烹饪,然而呢?为了个邻居小姑娘就失了信,苑烛把能想到的脏话丑话恶咒都给老不死的过了一道,胀得心头岔了气,呕吐感一阵盖过一阵侵袭脾胃。

      他不顾灰尘直接搭上手指,杂无章法的样子已足够亵渎老爹的钢琴,着魔似的偏要乱弹一通,像是期盼着某人能从棺材里头爬出来像当年一样撅着小眼镜给讲道理。

      老爹老年教儿子做饭,在老家土灶上,搭着凳子,老爹拿着藤条躺在藤椅上,对着小苑烛的屁股又准又狠,一抽一条红梗子,还哭不得,嘴里骂着:没有做不成的事,只有不争气的自己!
      切,不就是个戴高帽的活,您就是自己懒!

      夏夜繁星满天,儿子赏个月还得带上脑子,没准又碰上神神叨叨的老爹故作高深靠题目,什么星象啊,云系啊,陈刚啊,甚至阿波罗,阿姆斯特朗,牛顿......

      瞧着隔岸山头都是坟堆,磷火一蹦一蹦,凉风习习宛若女人温柔的手抚过,叫人欲罢不能的美景不免引发老爹的文辞神经,什么"呼星召鬼歆杯盘,山魅食时人素寒”都被他老人家倒出来了。
      这样想着,苑烛总觉得老爹还在这屋子里,好好一大活人怎就说没就没?

      尤其是那股子冲鼻的中药味,这味道没散去人怎就消失不见了......想起十几年前,自己常常把头埋在老爹后颈窝,被他从山涧走过郊区一直来到都市,兜来转去儿子是人高马大背不得了,刚出息考上研究生,他自己倒好,得了失心疯,痴呆症!

      恍如昨日。

      风流倜傥,老当益壮的老男人不打商量一天天焉垮,说胡话,翻脸不认人,记忆认知程序破损得让人生恨!

      每次老爹发病落得个半死不活,仿佛只想要苑烛的命,苑烛怨天的思想势不可挡,像条毒蛇,养在了他心里,他清楚得很,自己莫名成了个矛盾体。

      要是老爹走了,自己指不定变成什么样?当初这么想时还是乜斜着青天白云的。
      这天来的太快,太可笑,太荒唐。
      自己该变成什么样?

      不,现在根本不是思考这个的时候。
      他无法接受那老头这个死法——葬身火海。
      “老不死的!说好倾囊相授,你是不是玩不起?!”

      那天喊了句老不死的,他居然在某种不爽中清醒过来,找回铺了灰的竹简把二十岁的儿子乱抽了一顿,而后苑烛老是爱这么喊,好法子再也不灵,再气不醒他了。

      “您真的......”
      苑烛坐在沙发上发怵,盯着茶几一脚看,目眦欲裂倒是弹不出半滴眼泪,“鸡飞狗跳”过后的现场随着始作俑者的沉默而沉默,以及所有暗夜无声的古物,他挤不出什么名堂——
      “真的,不厚道得很。”

      头发疯长不加打理,盖住整个脖颈,碎兮兮凌琐地勾着他的眼角和下巴,一副愤世嫉俗的模样配上他那终于原形毕露的无所谓的脸,尤为失落。
      不同于往日正装朗朗,这模样就一整个被暴遣的天物,支离破碎。

      “叮咚!”

      “叮咚--”

      “叮--”

      “够了!”苑烛沙哑着嗓子从屋里打断门铃声,起身开门。

      他早听到咕噜噜的脚步声了,潜伏在门外这么久的,居然是个姑娘,苑烛眼睛亮了一瞬间,突然更加晦涩,低头朝她不可理喻的苦笑了一下,随意说道:“进呀,愣什么?”

      苑烛没听到动静,转身几步靠在鞋柜上看着门槛外的姑娘。
      他手里夹着根褶皱的烟,在冒烟,低头对着那姑娘又是咧嘴一笑,耷拉下来的乱发向后侧歪着垂下,露出干的皲裂沾着一层血块的嘴角,整张惨白的脸以及两排整齐的白牙。

      “喵——”

      她抱着的那只圆脸猫不见外的叫出声,软绵绵又慵懒撒娇发嗲,替她主人厚颜无耻对苑烛示好。

      “哦豁.....”苑烛看她花里胡哨的示好手法,似有若无笑了笑,靠着的姿势依旧不变。

      小女孩眨着水汪汪的眼仰头看他,她和她的小灰猫真像,长得可爱又无辜。

      “喵——喵——”

      叫她她又不进来,让怀里一只猫打发,真够懦弱的,对,她只是个孩子,处在前习俗水平,连具体形式运算阶段都没度过的孩子而已,怎么能给她安上这个词?最多说她软糯才温柔的保护了未成年儿童。

      走廊正好从楼梯间下来个人,诧异地扫了一眼,皱眉,不料碰撞到苑烛的眼神,赫然撤了神情,匆匆下楼去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苑烛欺负这号“特别人物”,如今谁不认识他们啊?

      “我一孤寡空巢受挫群体,随时可能病变,你蹲门外偷听一星期墙角,信不信我把你拉进来,关进我家密室里,让你家人再也见不到你,让你一个人从世上消失?”
      苑烛轻飘飘堵住她的嘴,懒得抬眼看她无辜的神态,命令道:“进来!”

      “喵呜——”

      “管好你的猫!”苑烛回头低呵一声,毫无风度可言,阴诡笑道:“你看那挂钟,钢琴,吵闹的都被我给摧毁了,姑娘,听话嘛,保持微笑,嘘......”

      小女孩抱紧猫,走起路来身子一缩一缩,强忍着哭出来的冲动,回头看他“砰”地关上门,他朝她走过来,她掠过他看到了大门上挂着的画像,一个微笑着的亲切的脸,熟悉的令她哇地大叫一声,忙捂住嘴,猫从怀里掉下来,发出婴儿一样尖锐的叫声,划拉过苑烛的耳膜。

      苑烛脸色一暗,女孩蹲在地上抱头大哭起来......

      苑烛哑然失声,愣在原地呆呆听她的哭声,鬼使神差觉得舒缓了些,不愿意阻止她停止哭泣。
      那丫头蓬松的黑发带着些自然卷,衣服是那种最华贵的蓬蓬裙,背后有个大蝴蝶结,她蹲着,那结席地,刮到地板一摊脏浆液上,那是老头没喝完的治疗药物。

      过了好久。
      “别哭了,起来吧。”
      苑烛最终走到她面前低头说。可她闻若未闻,她长得机灵,总不会没听到。

      “对不起!对......呜呜......对不起,大哥哥,我错了.....”
      她终于说话了。
      “爷爷都是因为救我才......才害哥哥没了家人!对不起......”

      苑烛有点食不知味似的打量他,神色全无动容,“事到如今你总不会妄想我原谅你吧,但是姑娘,于理,这不是你的错。”

      “都是我家出了事,爷爷爬窗户过来.......对不起......”她抽噎着鼓起勇气抬头看他的眼睛。

      苑烛背对着阳台不耐地“啧”了一声,伸手拍拍她的脑袋,慢慢冷静下来,温和道:“你叫什么名字?”

      “红红。”
      她期待地抬头,泪流满面。

      苑烛一怔,温声告诉她说:“红红,不是所有的道歉都该得到回应,对不起,没关系,我没法表演这个的,你别哭,也不用再说对不起,先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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