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陨都传说:亚特兰蒂斯》扇坠骨笛

5、005.序章 末夜(5)

　　猫在屋里辇着脚嗅了几圈，弓着身子警惕地打量这陌生之地的主人，他的气息似乎不太受它待见，用白晃晃的小爪子探了探他的脚跟，垂落下来的轻薄的烟灰撒到猫耳上，它慌乱地往后撤退，正好撞在倾斜的茶几脚，桌子晃动将没摆稳的青花瓷碰到地上，一声脆响碎了满地，把它吓得魂飞魄散逃回到它主人怀里。
　　坏了事，红红抱着猫蹲在地上抽泣，看着苑烛的裤脚不敢抬头。

　　“喵......”

　　猫发出低唤，用尾巴缠绵着小主人湿漉漉的脸，她整个人都在发抖，以至于那猫从她胳膊肘探出脑袋张望苑烛时，眼神又是惧怕又充满攻击性，嗡嗡地哼叫声从它这只忠诚的小兽细小的喉咙管传出，摆出一副纵使自己幼小也要殊死一搏保护主人的架势，它可没脑子管人类的破事，前因后果。

　　苑烛恍然回神，低头看着这受惊的一人一猫，自己这是在干什么呢？那姑娘嘴里还在叨叨着对不起，对不起......

　　正当苑烛欲伸手扶起红红，她突然站起来了，目光炯炯看着他，并温柔地抚摸怀里的猫，像是在哄它睡觉，免得再添乱。

　　“你......”
　　苑烛看那巴掌大的灰猫心有不甘瞪了自己两眼，带着警告意味，而后软绵绵翻个身在主人怀里乖巧的睡过去，于是猜测这丫头八成是带这猫来给自己壮胆的，不免有些好笑，自己的脸这就被个丫头和猫害怕了。
　　“坐吧。”
　　苑烛回身随手抽了个小凳子递给她，自己就着一堆欠收拾的破铜烂铁也坐下，娓娓道：“你妈......你母亲人呢？”

　　红红小心翼翼坐下，下意识低眸，看着苑烛的鼻梁，“妈妈她......她每天都忙，东城西街几个叔叔都缠......”
　　“中秋节也不陪你么？”苑烛打断她。

　　“妈妈自己也承认自己总是冒冒失失的......才忘了关煤气，锅里熬着排骨汤，她那天是出去给我买蛋黄月饼，我想不明白妈妈怎么耽搁那么久，我以为......她跟叔叔们抛下我走了，我想着那群坏男人都该死！可恶！其实他们对妈妈一点都不好，我气不过，就......就找出他们送的花衣服，首饰，点了一把火烧掉！呜呜......我没想到会这样的，我没想到会害了爷爷，还有大哥哥......"

　　“那她现在也在忙？你这么难过，连我都看得出，她对你好？”
　　苑烛鬼不灵产生一种想法，但很快被自己驳回了，她母亲应该是爱她的，不可能谋杀自己亲生女儿，毕竟，红红穿得华丽隆重，养的细腻，是个小公主，因为她母亲把与家庭条件不相称的最好的给她，毕竟，她母亲此刻就在门外偷听着呢。

　　“其实那天妈妈是真的出去买月饼，只不过接到一个消息——外婆去世了，才一时忘了我。”

　　“哦，原来如此。”
　　苑烛不至于刻薄到每句话都去嘲讽与怀疑。

　　“妈妈说外婆年岁本来高，去世了，遵循着道理，可是爷爷不一样......我想，我想帮一帮大哥哥，妈妈说她会想办法给你五十万——”
　　“红红，你把猫给我吧？”苑烛冷冰冰打断她，笑容不减。

　　红红感觉得到他刹那间气场的交换，藏在暖烘烘小身板下的双手颤了颤，她发现他看那只猫的目光如此漫不经心，毫不在意，甚至不屑，她喉咙一紧，吱吱唔唔，哗地开始掉眼泪，又听见他说：“你以为五十万是多少？若你是个乖孩子，就该体谅你母亲的辛苦，给我你怀里那只猫，我不缺钱。”

　　红红蜷在凳子上不知在想什么，苑烛把玩着那根骨笛的挂坠，耐心等她，也不催促她。

　　屋里沉诡得只听得到沙沙的摩擦声，像个充满忧愁的傻子，苑烛手头的动作完全不知所以，与不及半人高的女孩相对静默，滚烫的情绪却在空气里肆意膨胀，仿佛随时都要伴随着人心的崩溃而爆炸开来。

　　“大哥哥，我本就是想把它送来给你作伴！”
　　“算了，开个玩笑。”
　　两人异口同声打破凝固的气氛。

　　“唬你呢！蠢不蠢？你不欠我什么，那爷爷肯定喜欢你，既然救了你，你就开开心心，欢欢喜喜，年年岁岁都珍爱生命，活出光彩，我怎么会做惹老爹不高兴的事？我不能，小丫头你懂吗？”

　　红红眉心一拧，鼓起勇气：“妈妈说哥哥好可怜，辛苦了几年，现在什么都没有......求求你，想要什么就告诉我和妈妈好不好？”
　　“我们会陪你，照顾你一辈子！”
　　“做你的家人，一起过节，郊游，吃饭，求你了......”

　　姑娘起身走过来，正好与颓圮着身躯的苑烛齐高，她仍旧拿那天真澄澈的目光包裹冰雕的孤儿，苑烛无动于衷的皮囊下是颗不知所措的心，那心触到家人一词顿时久违的七上八下起来，甘甜，归属，真挚的笑脸，亲情，这种幻像一旦滋生便似饮鸠止渴，苑烛嘴角不经意扬起弧度，放空大脑，往一望无际的柔软里下坠，坠啊坠，重重地摔到泥巴里，他清醒了——施舍的温柔不过都是纸糊的！
　　像往安逸舒适的卧室浇一盆冷水，整个人顿时成了落汤鸡，所有随和暖色调的器物被无情剥收，全世界被锁回更小的空间里，生锈的水管在滴水，地板血淋淋，四壁无光，陈旧的墙壁蜕皮成了纹身底图般的怪物，朝苑烛这个失去老爹羽翼护佑的真正的怪物张牙舞爪。

　　“哥......哥哥，你怎么了？”
　　女孩小手一紧，身形不稳地后窜了半步，眼里的波澜倾泻而出，赤裸裸的惊恐被苑烛尽收眼底。
　　他突然噗嗤一声笑了，随她前倾身子将眼神追过去，咄咄逼人。
　　“我是个怪物，你说家人？可能么？你以为我吓不坏一个小丫头片子？”

　　她咽了口唾沫，站回来，把猫推过来，示意送给他，“不会有大哥哥这样好看的怪物。”

　　苑烛不置可否，挑挑下巴，“收下了，你直接放地上就好。”
　　“还有什么话一次性说完吧。”
　　苑烛不打算为拒绝用手接猫做什么解释，他打着哈欠瞥过头。

　　“猫猫......猫猫还没有名字，也才两月大，哥哥取吧！”她迫切道。

　　苑烛扫了一眼在地板上昏睡的猫，不假思索，脱口道：“就叫滚滚行吗？”
　　“好。”
　　“嗯，没什么事那便出去，记得关门,”以后不必再来——这话实在没能说出口。

　　苑烛眯着眼没过多久就陷入迷糊状态，差点睡着，梦里梦外混得一塌糊涂，集中了好半晌思绪才压制住酒气，起身。
　　听不到关门声，果真是麻烦一个接一个。

　　苑烛没料到自己如此失控，见到门外的女人时，怒不可遏将在门栏上磨蹭的红红往前猛地一推，他脑袋像灌了铅似的，腿也软了，气的声调上蹿下跳，嘶哑而狠厉：“女士，看管好您女儿！”

　　女人灰咖色中长卷发杂乱地搭在左肩，油腥腥又毛糙，脸色属于那种熬成的阶段性暗黄，大双眼皮厚重感十足压着视野，几乎与卧蚕上的黑眼圈衔接起来，穿得很普通，如果不去仔细端详五官，整个人与赶集的卖菜大娘没什么两样，她眼神里透着疲惫，周身给人一种失魂落魄的感觉，显然，心烦意乱的不止苑烛一人。

　　她赶走了女儿，女儿惊愕又痛苦在两个大人间来回看了几道，听话走了。

　　许是一看到苑烛便想到了老爹在他家变成焦状的惨样，扑通一声，她重重跪在地上，悔意，痛苦写了满脸，就像影视里女人声嘶力竭对着上苍哭诉求饶，苑烛第一次在现实里被这般道歉，那女人自顾自哭嚎得忘我，说到底，再凉薄一点她完全可以不过来面对，她自找苦痛，是她心里真过不去这个坎。
　　她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代表她死命挣扎过，她主动过来讨骂，然后呢，还是妄想苑烛帮她结了这个心结，如果容许她失去那画面的记忆，再好不过了。

　　苑烛无奈地摇摇头，扶她起来，冷若寒渊。

　　女人不识趣，阻住苑烛关门的手，呜咽声又零零碎碎抛出来，她完全失控，一开口就是哭腔，嘴里来来回回就是那几句话，她娘家是真的出了丧，按道理她此刻也不该在这里逗留。
　　“你知道吗，无时效性的事都没意义。”苑烛酒气慢慢爬上来，困意剧增，怨怒却在熊熊燃烧——人类未免太过自私。

　　女人又是跪倒在地，见状，红红从楼梯间慌张跑来和她母亲跪在一块。
　　苑烛僵在原地，倚靠着门栏笑看红红，“天呐，你真是不乖！”
　　他胃里倒腾得厉害，语气一转斥责女人：“老不死的遗像就在这门框后面，今儿头七，你们朝我闹腾是个什么由头？！”

　　“我怕......该怎么办！怎么办？一闭上眼就像......老爷子在看着我们娘俩......"
　　"不要再来找红红了好不好？孩子，全是我的错！你让老爷子......让他离开吧？”
　　“要我做什么都好，家里......家里实在是冷——”

　　不知作何感想，委屈，愤怒，厌恶，恶心都麻木在酒气里，苑烛蹲下身平视女人的眼睛，女人有些害怕地后退，却听他缓缓说:"搬家吧，在遂城，你会遇到个好人，他能接纳红红。”

　　女人张张嘴，只发出沉重的呼吸声，眼神千回百转，最终流露出一抹若隐若现的光。

　　此话一出，苑烛的大脑狠狠镇痛了一下，仅剩不多的气力无形中被夺走大半。预知多种未来，把最好的结局提前报给她，苑烛暗暗叹息，这女人的命真是差得不行，一万条路就一条能看的，幸好遇见了自己......幸好么？萍水相逢的浮世万千，都比不过老爹一条命，苑烛无心燃烧自我拯救苍生。

　　老爹的尸骨在她家烧得面目全非，她怎么安生？苑烛宁愿自己被剥了皮，喝了血，吃了肉，也不想老不死的被活生生烧死。苑烛没法看到老爹的未来，是惨案发生的根源，饶恕所有人得了，自己一揽全责还可换个耳根清净。

　　“别追究了，救你女儿都是老爹的意思，他没后悔，他老人家当时清醒着呢！”
　　“回去吧，老爹已经安寝了，天快亮，你也不用再怕。”
　　苑烛的话如同镇定剂，顿时抚慰了女人的心。

　　女人终于作罢，无限感激溢于神色上，湿润着眼起了身深深鞠躬，朝苑烛，朝屋子，便牵着红红欲离开。

　　“大哥哥，那些美丽的瓶瓶罐罐是爷爷的吗？他们该何去何从？”红红忍不住回头问。
　　苑烛手搭在门柄上，对于小姑娘语言系统的早熟，浅浅笑道：“那是爷爷生平收集的古董，年轻时人们称他苑教授，如今他不在了，我会帮他捐给国家。”
　　“嗯！哥哥会喜欢滚滚的，再见咯。”

　　母女俩的背影即刻起遁入久远，感觉告诉苑烛往后定无交集。
　　.

　　“喵——”
　　这古灵精怪的活物睡醒了，迈着优雅的步子在客厅来回巡视，嗲声嗲气自言自语，终于发现了正观察它的陌生人。

　　它怕是才弄清楚情况，以为小丫头逗它玩，才敢一觉睡到午夜。
　　苑烛不吝于给它温柔，还是想找点乐子，偏对它冷漠相待，不给它见面礼，不喂饱它。

　　“喵呜！”
　　它发现情况不对，一下子急了。

　　“喵~”

　　“喵~”

　　一声声打在苑烛耳蜗，不知何时，这猫蹭到了自己脚边，乖巧坐着，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审视他，也许很凶是在堵狠，那奶声奶气的叫唤苑烛只当它在撒娇。
　　苑烛极易走神，很快又回忆起刚刚发生的事，挫败感犹在——都要他来安慰，那谁来对得起他？
　　只想感受被恶念支配的感觉，纵使丧心病狂，小家伙也得配合着受受惊。

　　“自己消化情绪去吧！”

　　苑烛闪身进了卧室，把猫仍在诺大的客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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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不睡觉的狸花猫十瓶营养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