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歆寡欲》阿猫老师

4、疼痛

　　日光渐渐明晰。晨风挥散了天间蒙蒙的云翳，让秋冬难得的暖阳得以探出脑袋，慷慨地洒下一点金辉。
　　简清翻了个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堪堪在眼前遮住厚重的窗帘缝里挤进来的刺眼阳光。身体毫不争气地缓缓回应起疼痛的信号，一次次越来越清晰地刺激着大脑神经。他闷哼一声，一手握成拳头揉上开始隐隐绞痛的胃部。
　　完蛋，前几天药吃完也忘了买。
　　“猪脑子。”简清皱眉骂了自己一句。都多大的人了，这几天出门这么多次，怎么还是想不起来买药？
　　算了，起来再说。
　　简清咬咬牙，手撑着床垫坐起来，拉开厚被子翻身下地用脚够了拖鞋过来。他烦躁地用手拨了拨睡得揉乱的长发，舔舔干燥的嘴唇，忽地想起昨天刚住进来的小孩。
　　不知道他醒来没有？昨晚睡得好吗？他不知道这小孩认不认床。
　　简清套上拖鞋走出门，往隔壁房间看了眼。童嘉歆的卧室门开着，但里面没有人。床单抚得没有皱褶，被子整整齐齐地叠着放在床上，枕头边几个小猫公仔站得端端正正。椅背上随意地挂着童嘉歆昨天来时背着的大书包，口还大开着，露出里面满满当当的书籍和文件夹。书桌上面摊开一本中文系专业书和几张A4纸打印的资料，上面用荧光笔划了好些重点。简清有些好奇，走过去拿起那本书看，荧光痕迹旁边还有几行秀气漂亮的字体批注，斜斜地挤着书本上的印刷字之间的缝隙，都是他的感悟心得。
　　这小孩字写得挺好看，学习大概也是很不错的，简清想。
　　插在书页上的签字笔没有盖笔盖，简清顺手给它扣上，又把书放回原位。他瞥见童嘉歆书桌上摆了一个相框，里面是童嘉歆和童嘉奇小时候的合影。两个孩子大概是都继承了父母的白皮肤，阳光下的稚嫩脸蛋雪白得发光，柔柔软软的。俩孩子的五官很像，气质却截然不同：童嘉奇头发乱糟糟的，脸上还有汗水，表情却很飞扬，胳肢窝夹着球笑得见牙不见眼，一只手在眼睛旁边比“耶”，另一只手大大咧咧地挽着弟的脖子；童嘉歆相比风风火火的他哥要文静许多，红领巾系得很漂亮规整，怀里抱了一本童话书，被他哥这一挽脖子压得稍微弯了腰，但还是用一只小手拉住肩膀上哥哥的手，腼腆地看着镜头眉眼弯弯地笑，说不出的干净好看。
　　看来兄弟俩感情是真的好。作为独生子的简清有一点艳羡，垂眼看着这张活力四射的照片，低低地笑了起来。烦躁的心情平静许多，简清整了整家居服，慢慢踩着楼梯下楼去。
　　客厅的餐桌上摆了满满一大杯冒热气的白开水。童嘉歆听到动静，从厨房里探出头来和他打招呼：“简哥起来啦？那水给你倒的，先喝点吧？”
　　简清自独居以来，还是第一次享受别人这样妥帖到起床喝水的照顾，有点愣神。他道了声谢，捏着手心里热乎乎的水杯抿了一口，不烫不凉，温度刚刚好。喉结滚动，简清仰头老老实实地把那一杯热水都喝完，胃里稍微舒服了一点。简清望见童嘉歆穿了一条粉色花边的围裙在灶台边忙忙碌碌，颇有些小家庭主妇的气势，笑着走过去倚着厨房门问道：“在做什么呢？”
　　童嘉歆闻言，停下手里翻蛋的木铲，在“滋啦滋啦”的煎蛋声里转过头来，白净的脸上笑眯眯道：“在做早餐呢。简哥，我答应过要给你做饭的呀。”
　　阳光从厨房的窗里折射进来，金线似的一缕一缕洒到童嘉歆脸上来，让皮肤有了水一般通透的质感。简清离得近，甚至还能看清光下童嘉歆脸蛋上细腻的绒毛，浅色的瞳仁琉璃一样反射光芒，唇色樱粉的嘴巴柔软地弯起，一张一合地吐字说话。
　　简清定定看了他一会儿，又觉得自己失态，便移开目光，说要去洗漱。
　　待他出了浴室抹把湿漉漉的脸，童嘉歆已经在餐桌上摆好了早餐，小媳妇一样招呼简清来吃。
　　盘子里是煎得金黄、边缘酥脆的蛋，配上一片翠绿嫩生的生菜，几个工工整整切成两半的小圣女果，一小段削成薄片的黄瓜，旁边是一碗热腾腾直冒香气的皮蛋瘦肉粥。
　　卖相相当诱人。简清眼前一亮，想起童嘉奇跟他夸耀的“弟弟牌爱心餐”，果然名副其实。餐刀叉进蛋里，橙黄的蛋液缓缓流出，横是将胃痛的简清都勾出了勃勃食欲来。再来一勺煮得浓稠的皮蛋瘦肉粥，软糯的米粒一含即化，牛肉大块弹牙，简清满足得眼睛都迷了起来。
　　坐在简清对面的童嘉歆一边“咔嚓咔嚓”地啃菜，一边默默瞅了瞅长发翘了几处、零零落落地披散下来，神色还有点恹恹的简清，担心道：“简哥，你是不是不舒服？还是饭不合口味？”
　　埋头吃蛋的简清闻言抬起头来，擦了擦嘴角道：“没有没有，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早餐。就是今早胃病有点犯了……别怕，我这破胃是老毛病，这两天只是忘了买药吃，你不用担心。”
　　童嘉歆看简清这副不甚在意的模样，有些着急了，连珠炮弹道：“哎我说你，在便利店就看你整天也不好好吃东西，就知道吃点加了香精啊防腐剂啊的面包蛋糕啥的，这胃病都上来了，还敢不吃药？”
　　简清舀了一勺粥美美地含进嘴里，含糊不清道：“也没有特别疼，算不上啥大事……习惯了呗。”
　　童嘉歆听他这样糟践自己，搁下刀叉数落到：“算不上大事？简哥，工作再忙，身体第一位啊！”
　　简清见他真生气了，连忙安抚道：“别着急，我这不吃了你做的饭，感觉好多了么。我吃完就下去买药，好不好？”
　　童嘉歆这才稍微松了松气鼓鼓的脸颊，道：“你好好把饭给我全部吃完，不许乱跑，我给你买药去。简哥，你……长得这么帅，没有女朋友照顾你的吗？”
　　简清苍白的脸泛了点红：“我哪来的女朋友……没有合适的。”他又想起了什么似的，朝童嘉歆揶揄地笑了笑，“我看你才是，长得好看、性格不错，还做得一手好饭，在学校挺受女孩子欢迎吧？”
　　这回轮到童嘉歆脸红了，嘟起嘴巴连连摆手：“没……没有的事。”
　　童嘉歆避开简清含笑的眼睛，用叉子戳着盘子里的圣女果，默默想：还女朋友呢，自打上初中开始，他就发现自己和别的男生似乎有点不一样了。
　　这个年纪的小男生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都逐渐关注起身边好看的小女生来。同一个寝室的兄弟们总爱凑成一团儿讨论哪个女生脸蛋儿好看、哪个女生身材漂亮、哪个男生又和女孩子谈了恋爱，他自己却总觉得索然无味，反倒还爱悄悄观察班里帅气、高挑的男生，悄悄看这些女生眼里的“国民校草”在篮球场上弹跳、扣篮，混在女生堆儿里热血澎湃地给他们加油，帮打完球的他们递水和毛巾。不过那时懵懵懂懂的他也不太懂得这种情况的原因，只当自己想认识几个勾肩搭背的好哥们儿。
　　不是没有女生和他表白过，只是他对那些个美丽的女孩子总提不起兴趣。欺骗感情的事，正直的童嘉歆小朋友当然不会做，就通通拒绝掉了。
　　直到上了高中，他连做了几个奇奇怪怪的梦。虽然模模糊糊看不清脸，但梦里亲密地拥抱他、亲吻他的，毫无疑问都是有健壮躯体的男人。
　　当他掀开被窝，发现下面一片黏黏腻腻的冰冷，就明白了这件事：他天生弯得像盘蚊香。
　　不过也没纠结挣扎多久，就十分淡定地接受了。只是他的取向还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他哥。
　　童嘉歆继续戳着那颗已经惨不忍睹的圣女果，犹豫了半天，还是没敢告诉简清。他观摩了不少耽美小说、漫画，也浏览了不少社会新闻，知道很多人都视同性恋如毒物、异癖，更明白出柜的艰难。尽管简清自己就是个耽美编辑，他也觉得简清这样的好人应当不会排挤、厌恶他，但毕竟以后还要一起生活在同一个家里，简清不那么喜欢他了，也会是一件让他难过的事情。
　　童嘉歆的心情不由得郁闷了。
　　简清看童嘉歆已经闷闷地发了许久呆，逗他道：“怎么傻了？想喜欢的人呢？”
　　童嘉歆飘远的思绪被迫回笼，吓了一跳，像做了什么错事一般：“啊啊没……我我吃饱了，你慢慢吃，我给你买药。”他匆匆忙忙地起身把自己的盘子和碗拿到厨房的水池里泡起来，到玄关踢掉拖鞋穿了双运动鞋，随便套上件厚外套，连拉链都没拉就开门跑了。
　　留在餐桌旁继续慢条斯理吃早餐的简清摸摸鼻尖，有点迷惑。他把碗里最后一点粥用勺子刮干净送进嘴里，和盘子一并送到厨房，把水池里童嘉歆的碗也一块儿捞上来，把脏水倒掉重新换了热水开始洗碗。
　　简清低头用海绵搓着双人份的餐具，心情有些愉悦，不成调地哼起了歌。
　　童嘉歆摸摸还有点红的脸蛋，出了电梯。缩进袖子里的手用力把单元门推开，有些凉的风便呼哨而至，害他打了个喷嚏。“该围围巾了……”童嘉歆嘟囔了一句，赶快把大敞的外套拉起来，把镶着一圈绒毛的帽子扣到脑袋上，低头朝最近的药店步行而去。他仔仔细细地挑了好几样胃药，又跟药店的老大夫问了些胃病的注意事项，这才提着袋子结账。
　　余光扫到了收银台旁边摆着的大货架，“天然人体润滑液”“0.01轻薄款，极致享受”……
　　童嘉歆自然明白那是些什么东西，顿时蓦地收回乱瞟的目光，低下头，通红的耳朵却十分不忠地出卖了主人此时的尴尬心情。收银台的大叔熟练地算好了价钱，看见童嘉歆的眼神，本着感天动地的敬业精神，问了句：“买点？”
　　“不不不不用！”童嘉歆像只纯情的小兔子一样差点跳起来，红着脸飞快地抽出钱包付钱拿药走人，动作干净利落堪称行云流水。
　　他一边往家跑一边嫌弃自己：都是十八岁的成年人了，这种……这种事情，害羞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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