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1997·Rainy Night（下4） ...
-
小指的末端突然的震颤，仿佛被什么扯了一下。
王耀下意识的低下头看，另一只手端着的杯子却在他走神的这功夫倾斜，满满的茶水顺着紫砂的杯壁洒了出来，等到他注意到的时候，宽大的袖子已经被顺着手腕流下的茶水晕的湿透了一片。
皱着眉立刻轻轻的放下了杯子，把湿了的袖子抓紧了之后，披散着刚刚洗过长发的小子趿着千层底的布鞋走去了屋子外面，过了一会儿他又回来了，衣服已经脱去，只穿着件背心。
关上门之后，王耀才发现衣服虽然晾在院子里了，自己手里却拿着挑衣服的竹竿。
……老了。
在心里抱怨了一句，他又拉开门，脚步安静的走了出去。与在众人面前总是留下像孩子一样喜欢参与话题的形象截然相反，当一个人独处的时候，王耀仿佛总是怕触碰到几近凝固的时光般沉默。
本田菊这段时间过来坐了几次，后来就写了几封信过来，反复劝说王耀买个游戏机在家里玩。
假如被其他人看到他这幅沉静的样子，也许会做出各不相同，但是与本田同出一辙的建议——连一贯安静到会给人留下过于守旧谨慎印象的本田都会感觉到王耀这样是个问题，不过好在王耀的这种样子不是那么容易被其他人见到。
脱下西式的套装之后，在古旧却被装饰一新的老宅中生活着的男人，依旧保持着他惯有的儒雅做派，但是在这段时间却愈发安静、缄默。
他不是吝啬言辞，而是总感觉假如有了声音，便会打破这寂静的夜色，更会衬托出老宅中深重的寂寥。
这会让喜欢热闹的他受不了。
在挂着晾衣杆的老树旁放下了竹竿后，王耀转过身，没有回自己的屋子，而是径直走向了旁边的房子。
新准备出来的房间开着门，虽然墙壁和地板都已经完工，新家具也摆进去了，但涂料和油漆的味道依然很重。在屋子里摆了几天柚子依旧不解决问题，王耀索性就把门窗都敞开了，好让空气流通，把那些刺鼻的气味都带走。
在门口的暮色中站了一阵，他走到了屋子里，在黑暗中绕过了沙发和床之后，停在墙边。
朱红色的樟木箱子边角上的铜片微弱的反射着一层虚光，王耀弯下腰，轻轻的抚摸着这口古旧的木箱，修长的手指沿着那些再熟悉不过的微小裂痕滑动，最终停在挂锁的铜片上。
在那里，留着几处几乎浅到不易察觉的刻痕组成的幼稚非常的一个字。
一遍又一遍的用指尖描过那个名字的笔画，王耀蹲在箱子前，把脸枕在自己搭在盖子上的手臂上，安静的闭上了眼睛。
那一夜的炮火轰鸣从回忆的尽头汹涌而来，夹杂着飞溅的火星，燎红了半面天空。
不顾一切拼命的跑着，鞋子已经不知道甩到了什么地方，赤裸的脚踝在台阶边蹭掉了一层皮，每一口呼吸，都会被火焰灼烧的空气刺的胸口剧痛，而背后的那道巨大的伤口在汗水的浸泡下，在每一次脚步落地的震颤中仿佛要把自己整个都撕裂，痛到眼前发黑。
即使是这样，他依然紧紧抱着那孩子。
“大哥……”
王耀近乎一片空白的理智在这句小小的呼唤中恢复了一些——他低下头，在怀中发抖的幼子因为恐惧而哭泣着，抓着他的长发。
“乖，不怕……”话没说完，被蚀骨的毒侵蚀过的身体一阵颤抖，王耀脚下一软跪倒在地。
“大哥……呜呜呜，大哥你不要死……”被这一摔丢出好远的孩子哭着爬了回来，他扯着王耀破碎的袖子，用力的想要将他从地上拉到屋子里：“大哥，你别丢下我，哥哥……起来啊哥哥！”
咬住了嘴唇，王耀努力的把几乎无法凝聚的视线收拢，落在那孩子脸上：“小香，哥哥不能死……哥哥不会……”
回廊之外火把的亮光中人影晃动，逼迫的脚步声正在向这里走来。
扑开了身边的屋门，王耀拉着那孩子的手跌跌撞撞的冲了进去——早已经历过一翻劫掠的屋中只有被拉倒的多宝槅和满地被砸碎的瓷器，就在他将近绝望的时候，倒在墙角的那封朱红色吸引住了他的目光。
被翻出了被褥，胡乱丢在一旁的木箱。
“快……快进去，”喘息，这一刻空气稀薄到吝啬，王耀感觉全身的血液几乎早已都从全身的伤口流尽了，力量和意志都在渐渐的离他而去：“一起藏进去……”
随后他发现，那口箱子还不足以大到能容纳下两个人。
“大哥，你……”那孩子愣住了，因为自己的兄长只是呆了一下，随后一刻都没有犹豫的抱起了散落在地上的锦缎被褥就蒙到了他的头上。
“哥哥……哥哥你也进来啊哥哥！”用力挣扎，那孩子想要拨开那些压上来的锦被，将自己的兄长也拉过进来时，却被一声严厉的声音喝止了。
“长者为尊，我平时是怎么教你的！”
被压在黑暗中的幼子停下了，他听见在一片黑暗之外，自己的兄长破碎的喘息中，那不容忤逆的命令。
“罚……罚你半个时辰不许说话，不许动……”
用力合上了木箱的盖子，王耀又去拽过一张绣着盘龙的床单搭在上面之后，眼前一黑，倒在了箱子旁边。
门外的人声已经近在咫尺，他用最后的力气爬了起来，将自己的身体，挡在了那口箱子前。
然后他听见了从箱子里传出的轻轻敲击的声音。
曲起了手指，轻轻的回敲着那朱红色的木箱，王耀转过身抱紧了沾染上自己鲜血的箱子，仿佛时间就在这一刻停止，整个世界就只剩下了他自己，与隔着薄薄的木板后面的，在小声抽泣着的孩子。
“别怕，哥哥在，哥哥在的，小香。”
刺耳的电话铃声远远的从门外传了过来，黑发的少年睁开眼，夜色在他的眼中晃的仿佛隔着水。
寂静被打破了，在这一刻退到了黑暗中。
电话铃很执着的响个不停，起身，王耀用手臂擦了一下眼睛，小跑着赶过去大屋中接那个电话。
“哎呀，谁呀阿鲁，这么晚了还……”抱怨着，他从沙发上直接踩了过去后懒散的就顺势扑倒在柔软的垫子上，随后伸出了手，把电话整个拿了起来。
然后，王耀蹭的站了起来，他睁大了眼睛看着电话上亮起来的液晶屏。
是那几个数字开头的号码——00852。
作者有话说
第50章 1997·Rainy Night（下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