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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一只环 ...

  •   阿庚收到了陆微暖的短信,他匆匆忙忙地请假赶到了他们常见面的小车站,“阿暖!”
      陆微暖抱住了阿庚,“她好可怕!”
      罗安雪好可怕。
      整整齐齐的五个小布偶,毛笔小楷写了名字和生辰,丢到陆微暖眼前,一字排开:
      萧琦蓉,杨甜甜,杜嬛,梅梢,郭娜。
      罗安雪拿出一盒针来,“要不要出出气呢?”
      陆微暖不以为然道:“这样很无聊。”
      罗安雪将手机挂到手指头上,针盒一推,“看到那个红色墨点没有?就向那里刺下去。”
      陆微暖忍气吞声,站着不动,罗安雪打开手机,于是陆微暖将针盒掀开。
      罗安雪鼓励道:“乖,扎下去吧,没事的,死不了人。”
      是啊,反正也是泄愤的无聊之举,陆微暖想着,就扎了下去,反正真人不可能有任何反应,又何必违逆拥有“七号”的罗安雪呢?
      “后来呢?”阿庚问。
      陆微暖哭道:“今天她们都没来上课,说是心口疼,住院观察了……”
      阿庚说:“不可能,一定是巧合,哪里有这种稀奇古怪的事情……”
      但是他心里也不安,从乡村走出来的孩子,心里都装着老辈人的讲究,那些个神乎其神的说法和仪式,伴随了乡村孩子们的成长,这不是一个“迷信”就能取代的。人类最恐惧的是没有希望,今天有明天,明天有后天,一年过去又是一年,60的还有70,70的还盼着80,80的争取90,以现有医疗水平,90就差不多了,那可怎么办?还有什么盼头啊,有的,投胎转世,再活一辈子啊。
      若是这样,就得承认另一个世界的存在。
      只要人类还需要“希望”支撑,“迷信”就永远存在。
      阿庚的额头微微冒汗,其实他有点信。
      陆微暖说:“不可能五个人都凑到了一起。”
      是啊,阿庚想,一个人,两个人,甚至三个人,都是有可能的,但是五个人……
      灵机一动,“阿暖,会不会是罗安雪……她当着你的面这么吓唬你,背后她找几个男的把那些女孩子都给打了?是因为挨打才住得院?”
      陆微暖说:“可是老师……”
      “老师说得不一定准确,事情是刚发生的,老师都糊里糊涂呢,何况本校五个女孩子让人打了,不是光彩的事情。”阿庚坚定道。
      陆微暖贴着汽油味的胸膛,感觉很温暖,就好像一把火燃了这些汽油,轰轰烈烈,她也终于明白,为什么会有“老伴”这样的词语了。
      阿庚说:“阿暖,你不要害怕,你先告诉我,你在学校到底遇到什么事情了?”
      陆微暖沉默了一下,小声道:“罗安雪很孤独,她和我做了朋友,阿嬛生气了,就和萧琦蓉做了朋友,只是萧琦蓉和罗安雪很不和,经常背后捅刀,我和阿嬛就莫名其妙地被卷进去了,其实我们谁都不恨谁的……”
      陆微暖不恨杜嬛,并且奢望杜嬛也不恨他。
      阿庚就想:若是我们男人,看谁不爽了,当面给一拳头,即便小人一些,也是背后拍一板砖,缝个娃娃扎扎针?哼,女生终究是女生,耍弄些上不得台面的伎俩。
      他轻松了许多,认为这点事情没那么严重,女生嫉妒心强,有几个校外朋友,看谁不爽了,发个短信要求修理一下,在他阿庚的求学生涯中,是有过的事情,他也曾被卷入过,当年和几个兄弟们有说有笑地走出校门,听到一声“上”,就遭到围殴,拳头板砖飞舞,他虽不打人,但还手的本能总是有的,尤其是看到一位兄弟的脑袋被开了,鲜血一下来,男人最野性的疯狂就被激发出来,他不知道手里的板砖是从哪里来的,也不知道板砖上的血渍都是谁的,只知道陌生的面孔扑过来,拍,照着对方脑袋壳子拍!
      然后谁喊了一声“警察”,他就跟着逃窜的人潮涌动,涌着涌着,天就黑了,他才发现自己站在陌生的路口,拿着血色板砖,他厌恶地丢开了它,又有些害怕,于是回来放入了书包里,带到小河旁,将这个可能的证据给丢入了河里。
      然后他想跳下去,他会水,但是他下定决心不去挣扎,让水把自己溺死,因为他认定自己杀人了,自己将成为一个羞耻的犯人,这一辈子都将是羞耻的,他承受不住这份羞耻,尤其是想到陆微暖,如果她知道自己进入监狱,会如何呢?她是痛苦,还是庆幸?但无论是哪一种,都不是阿庚愿意看到的,他渴望拥有以前那样平淡,朴素而宁静的生活。
      最终他没跳下去,他想,自己无法留给阿暖一份做人的清白,至少留给她一份男人的担当,回去吧,警察也许就在学校等着自己呢,低头认错,说明原因,争取宽大。
      他在第二天的凌晨,哆哆嗦嗦地回来了,校园静悄悄,一个警察都没有,即便是保安,都和平日一样偷懒睡觉。
      进了寝室,一兄弟笑了,拍拍他肩膀,“回来了,别慌,没死人。”
      他没骨气地软在椅子上,那兄弟吸了口烟,都喷到他面上,“你个怂包,打个小架就这怂德性,身下那玩意一定也硬不起来。”
      阿庚被激怒了,他用酒瓶子开了那哥们,那哥们擦了擦血,笑了,“这才有种。”
      那件事情果然被莫名地遮了过去,不知道是哪一方希望息事宁人,或者对此种事件司空见惯的学校,都有了这份默契,平时他们会拼死护卫着本校的学生,指斥对方的故意,但当警察打着匡扶正义,□□学校的灯笼送来光明的时候,已迷恋上黑日子的校方们便有志一同地联合在了一起。
      哎,听说所长的舅老爷的外甥孙子在外省乡下连最差的学校都考不上,没关系啊,直接到我们学校来吧,挂个名都可以,保证发毕业证,在这所赫赫有名的大城市读书,回到乡里也够本当土霸王继续鱼肉百姓了。
      阿庚才知道,自己白熬了一宿,幸亏没跳河。
      事后终于清楚,原来是阿庚的一兄弟――就是那位被开瓢的兄弟,和外校一兄弟,都看上了本校一女生,那女生倒颇有骨气,坚定地选择了肥水不流外人田,这个中还有什么恩恩怨怨已不得而知,总之就是,那位外校的哥们被伤了自尊,怒了,带人打上门来,而阿庚这一方,突遭无妄之灾,纯属正当防卫,何况也确实没死人。至于那一方,也有背景还可以的,抓了后争先恐后地认罪,未成年人还要酌情,于是罚钱,拘留,教育,不到一个月,放出来完事了。
      “那帮龟孙子不懂规矩,连战书都不知道下,不过手头的劲道倒是蛮准,就是不想闹大,还必须得报复的。”被开瓢的兄弟躺在病床上冷笑,“妈的,早晚拍回去。”
      哥们终究没拍回去,而是被人给捅了。
      他和那女生耍了三个月,闹僵了,他们从血淋淋中坚定的爱情,自血淋淋中融化,哥们回家路上被两个社会小流氓给捅了,女生到底是女生,这人脉就是不成,结交不了手感好的,勉强弄了两个业余小混混,手里劲道不对,一刀子下去,人倒地上,小混混们反倒是吓傻了,大眼瞪小眼也不知道跑,哥们就撑着一口气说“送我去医院,我不怪你们”,混混们就晕头转向地打了救护车又打了匪警,哥们心安地躺回去了,血如水般流淌,偏僻胡同,行人稀少,混混们也没学过急救常识,当救护车过来的时候,哥们就没脉了。
      后来警车开进学校,把女生也带走了,怎么判的不知道,唯一能确定的是没死,因为女生刚满十七,未成年的花样年纪,国家说了,要酌情,要慎杀。
      可惜哥们和女生同龄,却让人杀了。
      阿庚不愿再想,他抱紧了陆微暖,认为这就是眼前的幸福,这份纯真的幸福应该像对待脆弱的小草一样,不要惊扰,不要践踏,不要坐在那上面,只是让它安静地成长,直到天荒地老。
      阿庚觉得自己真的是个大人了,已经考虑这么哲理的事情。他就很深沉地叹息,考虑着要不要用一个吻来适时地表现一下自己对这份爱情的呵护,但就在考虑的时候,他看到了两个穿着校装的女孩子走过来,于是他立刻松开了陆微暖,站得远了些,装作一名普通的等车人。
      在这一点上,陆微暖和他是有默契的,她一点都不惊慌地掏出乘车卡,踮起脚装作观望车辆的样子,扫向了那两个女生,随即松了口气:
      是外校的,只是校装的颜色相近,让谨慎的阿庚惊到了。
      陆微暖便轻松地笑了,她看向阿庚打算给他一个解除警报的信号,却微怔地看到阿庚眼中的惊艳,那是她陆微暖从未见过的惊艳,男人见到倾国绝色的女人,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
      陆微暖被刺伤了,她知道自己不漂亮,但杜嬛总是说:哎呦,你那对小眼睛可有味道了。
      再摸着她的脸蛋,哎呦,你皮肤好嫩喔。
      最后打量她的身材:哎呦,你个子矮矮的多可爱啊。
      虽然每次她都红着脸啐回去,心里也是小得意,毕竟是女孩子,毕竟是褒义词。
      但是阿庚从来没有把这样的眼神给予自己,陆微暖有被冒犯的感觉,她气愤地顺着男友的目光寻去,看到了走过来的那两个女孩子,陆微暖认出她们穿的是邻校的校装,那所学校本来是没陆微暖的学校好,但是到了陆微暖升入初中的时候,全市进行了“电脑派位,就近入学”的小升初制度,考试只需要及格分,其它的,都交给电脑决定了,有人欢喜有人愁,差一些的学生去了好学校,好学生大批地入了基础薄弱校,陆微暖一度都很庆幸自己的运气,但是三年过去了,那所当年让这一片的好学生都战战兢兢生怕被派过去的中学,已经抓住了这个大好的机会,吸纳优秀生源,改头换面,实力迅速上升了。
      几次中考的模拟考,邻校都超过了本校,所以陆微暖本能地提高了警惕:啊,这是初三的校装呢,啊,她们也是初三的学生,和我一样,我们将是对手,那么她们这几次的模拟成绩呢?她们会不会报考和我一样的学校?太有可能了……
      但随即她就惊艳了:
      啊呀!左边的女孩子好漂亮呀!!!
      陆微暖发誓这次一定要无条件原谅阿庚的惊艳,因为即便是身为女生的她,也没能逃过那个也就十五岁的女孩子,天使般明艳的容貌,真正如杨柳般柔韧修长的身材,和那甜美的笑容。
      布袋子的校装,也掩盖不住的天生丽质。
      只是陆微暖在控制着口水不要流出来的时候,觉得那甜美的笑容依稀见过,却又微微的不同,就好像同样的一件时装,穿在了不同女星的身上,效果也是不一样的,同样的甜美,在罗安雪的脸上,就是伪善,在这个美女脸上,是纯然的真挚,真挚到身为同性的陆微暖也被吸引住了,踮起脚迫切地想离得近些,看得清晰些,小美女直直地走了过来,正好挡道的陆微暖情不自禁地让开了道路,然后她目送她们向北边的车站走去,也注意到两个女生之间,始终都隔了三个拳头的距离,那美丽的女孩子一直在向她的同伴靠近,但是陆微暖看得分明,美女靠近一点,她的同伴就会不动声色地远离一点,于是她们始终保持着客气的三个拳头的距离,介于亲密姐妹和普通同学之间,接下来,美女停下来说了什么,她们就步入车站旁的一家女生饰品小店。
      这个举动提醒了陆微暖,她想起自己的发卡该换一只新的了,索性就要阿庚陪她进去看看,阿庚大概是想再看那个美女一眼,痴痴呆呆地就答应了,陆微暖怒视他,他便挠挠后脑勺,不好意思道,“阿暖阿暖,我一直都坚定地在等你长大呢。”
      无论路上看多少风景,目的地也只有一个,有的人中途就停下来了,有的人会坚定地奔赴既定目标,阿庚还是淳朴的,快十年的城市生活,依然没有刮尽黄土地给他的那份纯洁。
      陆微暖先在饰品店的门口看了看,确定没有熟悉的人,便和阿庚进去,那美丽的邻校女生也在挑发卡,陆微暖就屏息瞄着美女摸发卡的手,唉呦,细白的肌肤和玲珑的骨节,修长的指甲上面还绘着精致的彩色漩涡,食指和中指盖上点了一只浅蓝的小星星――陆微暖听杜嬛说过,那叫做美甲,是最新潮流。
      美女的指甲尖灵活地挑起了一只青绿的小卡子,陆微暖从侧面看到美女好看的唇线优雅地勾了起来,带着一股甜甜的香气,盈盈而起,陆微暖就怔怔地想,天啊,这是多美的姿态啊,就好像遗世独立的一汪清池里,独有一只芙蓉,自水底破淤泥而出,漫过清澄水流,在绿波与和风中,亭亭玉立。
      她自惭形秽地不敢再亵渎美女,而是瞪向她的阿庚,啊,果然,男人都是这样子的,这是什么?生物老师说过动物是有本能的,人是高级动物,也是有本能的,瞅瞅,男人对女人,就是有一种本能。
      阿庚正直着眼睛看美女,他不停地抿着嘴唇,好像在克制内心某种冲动,陆微暖知道自己应该原谅他,虽然心里油然而起了嫉妒,但在大美女的面前,她却服气,又想:那么多女影星都有男影迷,可是她们和这些男影迷也不会恋爱结婚么,男影迷们喜欢是喜欢,但大多还是会选择普通的女孩子携手一生。我和阿庚都是如此普通,所以我们会继续默默无闻到天荒地老。
      陆微暖有点得意,她认为这种普通是莫大的幸福。
      “我们走吧。”那大美女将小卡子挑回到架子上,很甜美地说,她向她的同伴那边走去,而她的同伴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离门口很近,离美女很远。
      她们就这样突兀地进来又突兀地出去,阿庚和陆微暖都行注目礼,陆微暖最先反应过来,她妒忌而留恋地回首美女的轮廓曾经存在的地方,看到地上落了一只精美的卡片。
      怀抱着对美女生活的好奇和敬仰,陆微暖鬼使神差地蹲下来了,她捡起那张莹白的卡片,上面有鸦青的字,写了一个店名,一个地址,背后还有文字,而阿庚一面抻着脖子向外看,一面就问了:“阿暖耶,挑好了么?”
      陆微暖迅速收起了卡片,她嘟着嘴,梗着脖子也不说话,阿庚就恍然大悟地摸着后脑勺,“你慢慢挑么,我有时间的。”
      陆微暖才想起阿庚是临时跑来的,他本来还有一些活计,但是接到自己的哭哭啼啼的电话和语焉不详的短信后,为了五毛钱都要丢弃尊严趴到地上找的阿庚,打了一辆出租车。
      她惭愧地低下头,随便挑了几只付钱,然后将卡子,钱和小票都塞入了口袋,手指头也触摸到了,口袋里的那张硬硬的卡片。
      饰品店挂着小熊钟表,上面显示的时间,是五点三十分。
      时针和分针每天都会重复两遍“五点三十分”的位置,全世界的范围,陆微暖所经历的这个时间,不需要任何的膜拜和铭记,也许神明都不会记得,这一刻,芸芸众生中的一个陆微暖,她捡到了一张邻校美女遗落的卡片。
      如果“改变”是一根链条,那么现在,第一只环,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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