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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改变的环 ...

  •   五个住院的女生都顺利康复了,医院并没有查出问题,最后大家都猜测也许是中考压力太大,还流传开了一个叫做“集体癔症”的新鲜名词,陆微暖猜测,这样的名词,也许是杜嬛的那位但丁说出的。
      她们出院后就沉静了一阵子,老师们也都平和了,最重要的,是罗安雪没有再做出任何的挑衅,陆微暖喜欢这种祥和,很快就是新一轮的模拟考试,然后还有学校自己组织的初中毕业考试,然后还有中考的体育科目,接着是新一轮模拟,接着是正式提交志愿……
      大概也是感受到迫在眉睫的考试,罗安雪也好,萧琦蓉也好,都平静了下来,罗安雪不再让陆微暖做作业了,这个喜欢和男友四处乱跑的女生,也知道在早自习的时候默写背诵诗句,在午休的时候解析函数题目,放学后都要留一会儿研究几道力学题,繁重的课业让她减轻了对陆微暖的“纠缠”,陆微暖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段时间,发现罗安雪的确是真心实意地用功而非酝酿新一轮的阴谋,于是痛痛快快地松了口气,整个人也专注到复习大纲中去。
      所有的老师都不再讨论课外的事情,她们健步冲上讲台,免去了一切繁文缛礼,抓起粉笔,或点起卷子,抓紧每一分每一秒的时间向学生们传授各种知识点,年级组长小白腿也很少骚扰各班了,大概她也知道,她的音乐课,上不得中考的台面。
      五一前有一轮模拟考试,考完紧接着就是毕业考试,过了五一长假,是中考体育项目,这是近一个月内最重要的事情。
      陆微暖合上记录着时间安排的笔记本,从夹缝中掉出了一张卡片,她喔了一下,正是那位邻校美女落下的,是店铺做出来的广告名片,一家名为“魇”的店,附上了地址,背后写着俗套的广告词:
      倾诉最隐秘的,满足最深层的。
      陆微暖看不明白,她就收起了卡片,罗安雪走过来,“你想好考哪儿了吗?”
      陆微暖报出了一个学校名字,罗安雪微笑道:“你太保守了。”
      近来,陆微暖对罗安雪的笑已经习惯了,不再像以往那样恐惧,她就说:“和我的成绩差不多吧。”
      “你和我考得不是一所学校。”罗安雪弯下腰来,将胳膊肘支到陆微暖的桌面上,“我告诉你,你和杜嬛打算考同一所学校呢。”
      陆微暖心中一喜,而她并不是很能掩饰自己的人。
      罗安雪冷笑了一下。
      连续七天,罗安雪都表示不需要陆微暖陪她放学了。
      “我有事儿。”罗安雪甜美的笑,然后说,“你也忙你――和那位的事儿吧。”
      罗安雪一脸的通情达理,陆微暖却忐忑不安,她总觉得,罗安雪罕见的连续“有事儿”,是更大的事情的序曲。
      陆微暖和罗安雪都并不清楚,她忠实本心的“一喜”,她忠实本心的“暗怒”,是“改变”这根链条上的,第二只环。

      一周后,杜嬛在早自习的时候,给了罗安雪一巴掌。
      “你这骚货!”杜嬛拼尽全力用她的窄小声带所能达到的最高境界来斥骂,“你是狐狸精!不要脸的妓女!千人穿万人踩的破鞋!”
      最恶毒最可怕的言语,流着黄脓,腥臭弥漫在教室中,最“流氓”的安博学和最放肆的解隐,都目瞪口呆了。
      事后解隐说:“娘们就是他妈的毒。”
      安博学颤抖而勉强微笑,“我就爱看八婆打架。”
      就在杜嬛准备将水桶里的脏水泼过来的时候,年级组长小白腿及时出现了,“干什么呢?!”
      杜嬛咬死了牙关抬起了胳膊,水桶倾斜,离得最近的傅雯菁和陈晓妍终于反应过来,她们都跳起来,一个拉杜嬛的胳膊,一个拽她手里的水桶,杜嬛不肯放,她一面挣扎一面嚎哭,脏水就滴嗒滴嗒往外泼,傅雯菁气得就骂安博学,“你倒是过来把水桶快抢走啊,快点啊!!”
      安博学就说:“不要闹了不要闹了,有事就说事,哭有什么用啊,姑娘家家的,撒泼多不好看啊……”
      “我就撒泼了!”杜嬛冲安博学一声飚喝,“罗安雪这贱货四处发骚,你怎么不说啊?你除了学几个性交动作还会别的吗?!”
      安博学就惨不忍睹道:“太难听了,太难听了……”
      “闭嘴!”小白腿的威严被彻底侵犯了,“都给我闭嘴!傅雯菁,去把教导主任找来,陈晓妍,去把你们班主任叫来!”
      杜嬛踢倒了罗安雪的桌子,“这贱货勾引了我男朋友!”
      陆微暖的脑子彻彻底底地轰了。
      天!但丁!那伟大的主体思想塔!
      同时轰了一声的,是倒地的桌子和落地的水桶,脏水弥漫,打湿了从桌子上掉下来的书本。
      罗安雪一直平静地注视发飙的杜嬛,她的左脸蛋上有五个指头印子,但她没有一丝一毫的恼怒,直到小白腿亲自走过来制止的时候,她那养着一对明眸的眼匣子里,才破碎起来。
      “陈老师……”她迅速轻咛了一声,随后就低下头抽泣不再言语。
      年级组长问:“杜嬛,怎么回事?”
      杜嬛说:“她抢我男朋友。”
      傅雯菁和陈晓妍都松开了杜嬛,她们齐刷刷地退后一步,知道此事无法善了。
      年级组长气乐了,“男朋友?好,好,真不错,都快中考的学生了,男朋友,这么肆无忌惮地说出来,你是个姑娘家,还要不要脸!”
      她的手指头一点,“杜嬛,罗安雪,跟我走!”
      杜嬛习惯性的不理智,是“改变”的第三只环。

      一个上午,杜嬛和罗安雪都没有回来,像极了上次萧琦蓉的事件,刚刚冷却的水,又沸腾起来,陆微暖手足冰凉。
      中午,傅雯菁从传达室取来了一份标注为全班收的信件,她撕开了,倒出来一看,啊一声叫得有些大声了,其实也没多大声,但至少,班里的人,都听到了,她们在傅雯菁及时藏起东西之前,就围拢过来。
      即便在几十年后,正常地走到了这一生的终结,傅雯菁也不会知道,初中时,她一个无心中的情绪控制上的失误,成为某种“改变”链条上的,第四只环。

      傅雯菁是班里成绩最好,最懂事,性子也是最活泼而又最不失稳妥的学生,她的大方和明理,她的聪明和用功,她的口才和热心,让她在班长的宝座上一坐就是三年,她承认自己有时候也是一个看上去没什么主见,只会和稀泥的和事佬,但是她说:
      我是班长啊,我面对的双方都是自己的同学,她们彼此也是同学,无论如何,我也不能偏帮着谁啊!
      她努力游走在班里的各种势力之间,不同的老师与不同的学生,女生内部,男生之间还有男生和女生之间,虽然有安博学和陈晓妍帮助,但是傅雯菁依然叹息,她认为这个班就是一盘散沙,男生视女生为撒泼骂街欺软怕硬装纯情的玩物,女生视男生为臭显摆其实没多少能耐的大流氓,男生们彼此看不惯,倒不多言语――他们从各种盗版光盘上学习到了男人之间解决问题的正经办法,所以他们高标准严要求,只喜欢在校外用拳头解决。
      只是这一带盘踞了三所中学两所职高一所技校,傅雯菁所在的学校原是学习质量最好的,也就意味着野战实力最弱,虽然电脑派位暂时为这所学校增添了实力型人物,但脆弱的基础和严峻的外部环境,让这里的男生们实在没有太多的能量进行一场“内战”,于是,得天独厚的外部条件,让其实彼此非常看不惯的男生们奇迹般地没有互相插刀,这就是为什么分管男生工作的安博学,会比傅雯菁要轻松的原因。
      但女生就不同了,女孩子们的战争,是见不到血光的,像商战一样没有硝烟,却也比不得商战的必要和高级,也许半年之后,当她们进入高中再回首这段经历,会嘲笑自己当时就是个大傻X,但那是之后,人毕竟不是活在未来的,女孩子们依然热衷于抛开课本而留恋在金枝欲孽般的“天堂”里,当然,傅雯菁在研究这个问题的时候,依然认为,即便没有金枝欲孽的宫廷,班里的女生也会拼命造出来一个,脱离小学的幼稚而走入自以为成熟的青春,是很多初中生都容易有的念头,她们需要一个和小学不同的舞台来展示她们增长了的智慧,来证明大人没什么了不起的,她们也拥有大人尔虞我诈的手段和心机,而不是继续单纯的学习学习再学习,这其实也是孩子们渴望外界认同的一种逆反,她们要的无非就是外界给予的肯定:是啊,你们的确像大人一样有用了。
      傅雯菁努力了三年,她希望像电视剧上演的,书本上写的那样,让这个集体变成一个时时刻刻让人感动的家园,让每个同学都视彼此为亲人,但是临近中考,她承认她彻底失败,油和水,是无法调和的,点一把火,有水的油锅就会砰砰地炸,热烈激情到令你受伤。
      所以傅雯菁踏踏实实地独善其身,只在必要的时刻才出来制止,平时,很多,她看到了,听到了,也是不言不语。
      只是在最关键的一次“不言不语”上,她竟然没有控制住。
      她“啊”了。
      于是大家都关切而好奇地围拢。
      傅雯菁绝望地发现来不及藏了,同时也有一丝激动。
      任何人的心里,都有一种“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些”的激动。
      傅雯菁屈服了内心的激动,她和围拢过来的人一起欣赏到了杜嬛和一个男人的激 情吻照。
      陆微暖捡起一张被抢掉了的照片,她认出那个男人是但丁,认出背景就是她去过的那家舞厅,认出了时间的标注,就是情人节。
      陆微暖终于明白,“七号”是她和阿庚的“七号”,杜嬛和但丁也有一套“七号”,在罗安雪的手机里。

      一周后,杜嬛得到了一个记过处分。罗安雪什么事情都没有,反而是被莫名诬陷的受害者,因为即便是校长,也不可能为了这种事情而跑到别的学校让人家的学生配合调查这种事情,所以但丁是找不到的,校方唯一能找到的是杜嬛的家长。
      杜嬛承认了自己有男友,杜嬛和男友的关系有一组亲密照片作证。
      罗安雪说:“我不知道杜嬛说什么,一放学我就及时回家,回到家也没出来过,我父母可以作证,我根本没有时间去勾引什么男人,这个人我也不认识。”
      她坦诚地要求校方请她的家长,请是没有请,电话打了,罗家人说了,女儿准时回家,准时出门,没有任何可疑的不在家时间段。
      罗安雪就轻轻抹泪,杜嬛完全失控了,她恶毒地骂罗安雪“当婊 子还盖了贞节牌坊”,于是被在场的母亲抽了一巴掌,杜嬛和母亲扭打,场面失控。
      杜嬛的人生档案上,就留下来这样一个擦不掉的污点,伴随一生。
      所幸,她的一生不到一年了,所以这个污点不会碍眼太久。
      同时,她和但丁的照片也无法控制地流传开了,即便校长亲自搜查,即便所有的老师都在收缴,但各种复印件,电子版还是如洪水般泛滥,在这所并不大的学校里。
      杜嬛成了贬义词的名人。
      看,就是那个女生,她和一个外校的男生亲吻。
      全校都在议论纷纷,认识杜嬛的,都在指指点点,这回,即便是萧琦蓉她们,也不太敢和杜嬛过分接触了,杜嬛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她每天独来独往的身影,好像疯人院里发呆的病人。
      陆微暖不寒而栗。
      罗安雪太可怕了!
      她相信罗安雪和但丁一定是有了什么,那神秘的一个星期,罗安雪并非大赦天下地放过了她,而是利用那段时间,去做一些别的事情。
      罗安雪做了手脚,但是竟然把痕迹抹得一干二净。
      陆微暖在卫生间听到过这样的对话:
      “阿嬛,你傻啊,你把那男的给找来啊!三方对质啊!看那婊 子还敢不认账!”
      陆微暖蹲在隔间里,她听出这是梅梢的声音。
      哭泣声,然后是杜嬛的声音。
      “我和他失去联系了,他一定是换手机号了。”
      “那就到他学校门口堵他!”这回是郭娜的声音。
      “我去过,那还是全市的重点中学呢,西城那边,我等了好久也没等到人,我问他们学校的人,他们都说没听过这么个人。我甚至开始怀疑,他从一开始就骗我……他没准才不是什么重点高中天才生呢,名字搞不好都是假的,我们现在又没身份证,我也核实不了,现在断了联系,我怎么找,我爸妈现在为了我这事天天打架骂人,我妈气回我姥姥家去了,她说要和我爸离婚,我爸就住工厂了,家里就我一个,他们都不管我了……他们甚至骂我是……是……是贱货……他们骂自己的女儿……贱货……”
      杜嬛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陆微暖心如刀割,她控制不住自己就打开了门出来,“阿嬛!”
      她叫了一声。
      阿嬛,我知道这一切都是罗安雪做的手脚,我们一起抓到她的把柄吧!
      阿嬛,我还知道我们之间的误会也是罗安雪一手造成的,因为我和你一样,都有一套“七号”,在她的手机里。
      阿嬛,我们和好吧,我不怕她了,只要你,我,我们所有恨罗安雪的人,都团结在一起!
      郭娜和梅梢冷冷地注视着走出来的陆微暖,她们露出了共同的鄙视,而杜嬛恶毒地看着陆微暖,她甚至没有说一句话,只用这个恶毒的眼神,就逼退了陆微暖一肚子要坦诚的话。
      三个人没有和陆微暖说半个字,一起离开了,她们肩并着肩,手拉着手,亲密的同路人,陆微暖被甩在原地,然后孤独地哭了。
      她终于明白,自己和杜嬛,永远地错过了。
      这是“改变”的第五只环,出于陆微暖的怯懦,她其实可以迎着不善的目光,表达自己诚恳的善意,出于杜嬛的偏见,她完全可以冷静地考虑一下陆微暖怎么可能莫名其妙地和罗安雪做了朋友,出于梅梢和郭娜的短视,她们本应该在己方被打击到陷入最低谷的时期,向敌方并不稳定的成员伸出橄榄枝,弥合这对好友的感情,而不是火上浇油。
      出于人类最真诚的本性弱点,第五只环也套上了。

      罗安雪问她,“怎么哭了?”
      陆微暖说:“压力太大。”
      罗安雪就笑,“又欺负你了?”
      “没有!”陆微暖说。
      罗安雪的手搭在她的肩头,“老实一点,你没有资格对我摆谱。”
      陆微暖的音量就下去了,“七号”曝光的下场,陆微暖看得心惊胆颤,她不敢想象,如果是自己身陷其中,将是何等恐惧。杜嬛的悲哀还没有令陆微暖同仇敌忾到索性和罗安雪同归于尽,陆微暖想:无论如何,我也要顾及到阿庚,我的父母,是认识阿庚的啊!
      罗安雪微笑,“晚上和我去冷饮店喝一杯吧。”

      陆微暖答应了,于是她看到了双眼所能目睹的,最可怕的事情:
      一群穿着黑色制服的男人在围殴五个女生,用胳膊粗的木棍,打在身上嘣嘣响得吓人。
      “不!”陆微暖尖叫,尽管她的尖叫已经引不起任何人的重视了,因为所有人都奔出去看热闹了。
      罗安雪按住了她的肩膀,“过去找打吗?”她轻轻地笑,“准是她们几个在外面惹到什么人了。”
      陆微暖在麻木中看到皮鞋一下一下地揣着萧琦蓉的腹部,杨甜甜被人揪着头发抽嘴巴,郭娜的上衣被两个男人扯开,露出了文胸的蕾丝花边,梅梢的脸被刀子划开了花,杜嬛被木棍敲破了脑袋……
      警笛响起,男人们迅速撤退,来无影去无踪,罗安雪就妩媚一笑。
      陆微暖抱住了自己的脑袋,她张嘴,白石头的手机链子自罗安雪指缝滑出,线条优雅的手机准确地晃荡在陆微暖眼前。
      “不许叫。”罗安雪说。
      陆微暖注视着这个美丽的女生。
      这个女生是多么的可怕。
      面对可怕,要么可怕消失,要么我们自己消失。
      陆微暖不想消失。
      那就让罗安雪消失吧。
      她想。
      我不会再叫了,我已经决定不受你的控制了,当然,我不会付出让阿庚暴露的代价,付出代价的只可能是你。
      罗安雪无疑是聪明而能干的,她拥有普通人不知道的力量和渠道,所以她能用匪夷所思的伎俩,将一切不利的因素,都转化成有利。
      但是她不懂心理学。
      所以她亲手将陆微暖逼到了悬崖。
      悬崖的猎物,是会反扑的。
      “改变”这根链条,第六只环,也是最后一只环,就是罗安雪和陆微暖,一起套上去的,然后这根链条束缚住的,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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