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夜煮酒》颜不值

6、神与猫妖

　　简明心踏上花轿坐定，只听一阵敲锣打鼓，抬着轿子的八个小妖便随花轿一同飞上了天，不过一刻，轿子便稳稳落了地。简明心掀开轿帘，只见萧七玄笑盈盈走来，“娘子如此着急，是想为夫想得紧了吧？”
　　简明心面不改色，下轿拱手行礼道：“久仰流泉滴沙萧七郎，小仙有礼了。”
　　萧七玄见他这副模样，知是真的生气了，便也不再调笑，迎他进了妖王府邸。萧七玄将明心引入内宅，拿了件白袍给他，道：“虽然你这身十分好看，但还是换了吧。”说完便退了出去。
　　简明心擦去脸上的妆容，换上白袍，这道袍极为合身，却非仙人服制，乃是他在简府时所穿服制，心下似被什么扯了一下。他打开房门，萧七玄正背对着他，似乎在思量着什么。
　　“小七。”简明心轻唤一声。
　　萧七玄的背影明显怔了一怔，良久，方转过身来，“夫人觉得如此称呼更为亲密么？”
　　“你是小七。”简明心笃定他是，便不会被他插科打诨混过去。
　　萧七玄绕到他身后兀自坐下，缓缓给自己倒了杯茶，细细品了两口方道：“是，也不是。”
　　“何意？”简明心与之对坐，双目一刻也不离开萧七玄的眼睛，不肯放过他任何一个表情，一个眼神。
　　“我与小七有一桩交易，它把你给它的仙寿给我，我护你周全。”萧七玄喝着茶，并不与简明心对视。
　　“为何会有这桩交易？”
　　“你难道不知，你给它的那十年，便是包含了你飞升的那十年？那十年阳寿，是仙寿。你给了它，它便生出了灵识。若给它时间修炼，自会成妖，但它等不了，因为你被关进了暗房。”
　　“暗房那抹白光，是你？”
　　“是我，也不是我。”萧七玄笑了一声，似是自嘲，又似叹息，“那时小七魂魄方与我融合，并不受我控制，代你受刑亦非我本意。”
　　“是以，那两年伴我身侧的便都是你。”
　　“是。”
　　“我死后二哥杀了你。”
　　“是。”
　　“那你现在……”
　　“妖鬼之身。”
　　“你，入魔了？”
　　“是。”
　　“心魔可除？”
　　“尚未。”
　　简明心蓦地起身，紧紧抓着萧七玄领口，道：“为何不来找我？”
　　萧七玄并不看他，“你都飞升成仙了，还需我护你吗？”
　　“没有吗？荣武真君怎么回事？”简明心定定地看着萧七玄，眼眶渐红，“你是不是，是不是怕我怪你，灭了简家一门？”
　　“我为自己报仇，与你何干。”
　　“与我何干？小七，萧七玄，我死后你为何不跑？留在简家你意欲何为？你若逃走，谁又会特意去追杀一只猫？” 简明心依旧死死的抓着他的领口，双眸仿佛要迸出火来。
　　“简明心！你何苦如此咄咄逼人？“萧七玄推了他一把，力道却很轻，并未将他推开。
　　“小七，你为我做了那么多，为何不认？你可知我找过你许久，我以为你转世投胎了，或是，灰飞烟灭了。“简明心语气渐弱，双手也渐渐卸了力道，最终松开了萧七玄的领口，垂手坐到了萧七玄身旁。
　　“一百多年前的事了，何苦揪着不放。如今你是神仙，我是妖鬼，你我道不……”
　　“倒不如共同搭起仙界与妖界友谊的桥梁，摒弃前嫌，为三界谋得一份安宁。”
　　萧七玄：“……”
　　“小七，我不知你有何苦衷，你不肯说，我便也不问了。能找到你，已是我这一百多年来最高兴的事，旁的无甚要紧。”简明心伸出手，犹疑了片刻还是落在了萧七玄的头上轻轻抚着，萧七玄亦不躲闪。
　　简明心一脸柔色，那是小七熟悉的神情，如兄如父，亦亲亦友。萧七玄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生怕自己一个没忍住，便会钻进简明心怀里。
　　摸了一会，简明心似乎觉着这人形的头颅摸着不爽，便道：“小七可否现出猫形与我一见？当年虔灵山上的小七，我甚是想念。”
　　“好。”萧七玄爽快答应，起身便现出猫形，确是一只黑猫，但巨大无比，神气地昂着头，竟比他人形时还要高，简明心伸出手去也够不着他的头顶。见简明心抓着他的毛似乎想爬上他的脖子，萧七玄甩甩尾巴便伏下身子趴着，头也搁在了地上。简明心见他如此，并未攀上去，只是摸着他的头在他耳边柔声道：“我的小七长大了……”
　　可不是么，忒大了。
　　只听一道瓷器碎裂的声音，简明心循声望去，见门口小妖一副少女模样，手还保持着端托盘的姿势，只是托盘和茶壶都在地上，茶壶已成碎片，滚烫的茶水流了一地。小妖的脸还是张人脸，就是眼睛却成了猫眼，瞳仁也缩成了两条竖线。待小妖回过神来，一脸惊恐地赶紧把门带上，收拾了地上的碎片便急忙跑走了。
　　不及一炷香，门外便传来细细簌簌的说话声。
　　“你真看清了？老大原形都被打出来了？”这是琥珀的声音。
　　“看得清清楚楚，我来的时候，夫人正按着老大的头，只怕凶多吉少啊。”这便是方才送茶的小妖了。
　　“那你怎么不上去劝劝啊？”琥珀道。
　　“我怎么敢？那可是夫人，老大的家务事我怎敢管？”送茶小妖道。
　　“这半天没动静了，怕不是打死了吧？”琥珀的声音透着深深的担忧。
　　“也不知老大是为何惹夫人生气了，我早先就说，老大成天跟你们一帮汉子一起，半点不懂风情，哪里能娶得到亲？看看，被我说中了吧，这才成亲第一天啊。”送茶小妖的语气又是着急，又是恨铁不成钢。
　　“关我们什么事？夫人也是男子！”
　　萧七玄猛地推开门，七八个小妖倒了一地，个个盯着他的脸，寻找有无淤青红肿。
　　“都很闲吗？琥珀，你去把那道人提来！”
　　小妖们一骨碌爬起来作鸟兽散，萧七玄一把提住了方才送茶小妖的后脖子，小妖立刻老老实实缩着脖子和手脚，虽是人形却怎么看都是只被逮住的小猫：“踏雪，眼神若是不好便管住嘴巴。”
　　“是。”踏雪弱弱地答了一声。
　　“再换壶茶来。”说着，萧七玄便把她扔了出去，踏雪轻巧地四肢着地，手脚并用跑了两步，似是想起自己是人形，方站起来用脚跑了。
　　萧七玄转过身来，见简明心正掩嘴偷笑，便笑道：“夫人怎的如此高兴？”
　　“想你惧内的名声只怕要传开了。”
　　“咦，你倒是不气了？”
　　“想着我当年也时常给你戴个花儿朵儿，扎个小裙子，便不气了。”说着，简明心笑容更盛，萧七玄的嘴角却抽了一下。
　　两人说着话，便听屋外吵吵闹闹的，“你撒手你撒手，我又不跑，你抓我后脖子干嘛？我又不是猫！”琥珀还真把人给“提”来了。
　　琥珀提着人往萧七玄和简明心面前一扔，那人便跌在地上哎哟哎哟地叫唤，琥珀不轻不重地踹了他一脚，道：“别装了，你是直接招还是等用了刑再招？”
　　“不必麻烦，不必麻烦，我直接招。”被琥珀踹了一脚他反而不喊疼了，此人虽是道人打扮，言行举止却更像是个地痞无赖。
　　“我其实也没什么可招的，我就是收了他们银子装装道士，旁的知道的并不多，可能还不如各位多。”
　　“知不知道是我们的事，你只管说你的。”琥珀作势又要踹他，他赶紧往明心脚边躲。
　　“我说我说，说好直接招，不上刑的。”那人撇撇嘴，倒还委屈上了，“小人名叫成满秀，家住来仪城，平日也就身边几个朋友照应，有人要收账啊扯皮什么的，便叫上小人去凑个人数，这事也是朋友介绍的，说好扮完道士再给五两银子，如今只拿了定金，尾款还没结呢。”
　　成满秀两只眼睛滴溜溜直转，先望了眼琥珀，见他面无表情，又把目光投向简明心，他也只是淡淡望着无甚表示，最后再斜眼瞟了下正抿着茶水的萧七玄，缩了缩脖子，继续道：“其实我也是来了才知道是要抓那些女子去青楼，原以为就是装道士骗点钱。知道之后我其实就不想干了，但是这鬼地方我听都没听说过，来时蒙着眼睛，来了便一直在山上，跑都不知往哪跑。而且有件事特别诡异，其实第一批女子送上山之后，我有动过心思偷偷放她们跑，结果当晚便一个人都不见了。”
　　成满秀说完又将三人轮着看了一遍，皆面无异色，他便有些无措。
　　“接着说。”琥珀道。
　　“我、我也不知道更多了，那些女子哪里去了我也不知道，既没见旁人上山，也没见人下山，就这么凭空消失了。有个看守和我是老乡，与我多说过几句话，我便向他打听，谁知他说他也不清楚，他当班期间无人进出过。不过虽是无人，那牢房依旧是日夜有人看守的。”
　　“继续。”琥珀道。
　　“三位大爷，我真想不出还有什么没招的了，不如你们问我吧，小人必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绝对不敢有丝毫隐瞒。”成满秀竖起三根手指，赌咒发誓的话呼之欲出。
　　“你从来仪城到此地用了多久？”萧七玄缓缓道。
　　“当时蒙着眼睛我也不是很确定，约摸半个时辰。”
　　“坐马车来的？”
　　“是。”
　　“上车之后才蒙的眼？”
　　“是。”
　　“车上共坐几人？”
　　“挤了七八个。”
　　“中途可停过？可有人下车？” 萧七玄继续发问，语气依旧平缓，辨不出喜怒。
　　“停过大约一盏茶的工夫，应当是无人下车的，不过我也不敢看，我也不敢问啊。”
　　“那压阵的法器你可识得为何物？”
　　“不知，听闻那法阵全凭法器注力，谁都不能靠进，我也就远远看过，是一尊雕像。雕的何物便真看不清了。”
　　“你可知流云真人其人？”简明心问道。
　　“不知。”
　　“下去吧，一会送你回家。”萧七玄挥挥手，琥珀便把发愣的成满秀提了出去。
　　“此事不简单。”简明心道。
　　“此事冲着我来的，夫人便在此等我消息吧。”萧七玄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