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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他明白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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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从中枪的那个雨夜,少年的人格就已经分裂了吗?
看起来还真是。
果然不愧是傅知返,冷血自私,即使对手下人也完全如此,恨不得仔仔细细地利用到榨干每一滴血。枉手下忠心耿耿,哪怕知道他要去虚空,也义无反顾地跟着送死,可怜可悲。
电光火石间,季棠已经全明白了。
此时此刻,她眼前的“谢笙”只是一部分人格。
就是江远俊说的,被遗弃在虚空里,没能一起出来的那部分人格。
季棠并不知道人格代表着什么。但怪不得,昨天和谢笙相处时,她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谢笙的身上,少了杀气。
青年虽然整天笑,但却让人感觉很冷,冷漠。像一把刀,刀锋极薄,即使被敛起收在刀鞘里,也有挡不住的煞气。
如果是真正的谢笙,刚刚季棠和他在深渊前对峙的时候,他早就动手了。或者先发制人,或者控制住她,把枪夺过来。
不可能直到她开枪,他都不带还手的。
而此时此刻,她面前的“谢笙”却是另一个完完全全的对立面。
就像一枚硬币。光从正面射过来,照亮上面的印花,像性格里所有那些温柔的东西,哪怕是那些装出来的得体,随和等等。硬币的背面,光被彻底阻挡,到达不了的黑暗里,就是一切与前者相反的东西。
冷漠,暴躁,叛逆,杀戮。
那些她昨晚曾一度感觉不到的东西,此时此刻,毫不掩饰地,扑面而来。
她条件反射地喉咙发紧,这种压迫感实在太强。
还没想好该怎么说。忽然他的手指一顿,枪口立马掉了个方向。
“闭嘴。”他对她比了个手势,“有人。”
...有人?
季棠起初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后来仔细一想,难道是沈敬言他们?
顿时心里狂喜。
他谨慎地收起枪,侧身贴在书架后,向走廊走去。
季棠麻利从地上爬起来,跟在他身后,探头看去。
已经做好与郑易等人抱头痛哭的准备。
可谁知,走廊上空空荡荡,没有任何人影。
他也顿住了。青年侧脸轮廓格外好看,薄唇唇角似刀锋,紧紧皱眉,似乎对自己的判断失误也很意外。
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了,“在楼下。”
随即就向下走去。
季棠只能跟上,一溜小跑,下了楼。
再次到达地窖,咔嗒一声,拉了灯绳,层层叠叠的枯玫瑰看得季棠头皮发麻,但没有任何异样。
他看了看四周,视线扫视整个地窖,忽然,在某个瞬间,他顿住了,忽然举枪。
季棠吓了一跳。
但后来才发现,是一面镜子,估计他只是被自己的影子吓到了。
季棠一瞬间有点想笑。但她忍住了。
他举枪对着镜中的自己,站在那看了好久,她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
说不定是在缓解刚才的尴尬。季棠想了又想,觉得做人还是要厚道,遂转身装作没看见,给了他个台阶下。
地窖里也没人。二人再次回到走廊。她看得出来,他始终很紧张。尽管他没有表现出来,但薄唇抿地发白,明显在绷紧神经。
“你到底看见什么了?要不要跟我说说?这样我也能帮你啊。”
季棠现在已经气定神闲。她知道该怎么做了。
按理说,在击穿假扮成小警察的谢笙幻影后,她就应该醒来了。
但事实却是没有。
原因可能就在于,谢笙的人格已经分裂了。于是因为二体不统一,梦境发生坍缩。简而言之,她需要把眼前的“谢笙”——他的这半部分人格搞定,才能结束梦境。
艹。难不成她现在还睡在地道里吗?季棠心里就骂,说不定沈敬言和郑易还围在她身边,盯着她倒地就睡的样子啧啧称奇。
可究竟要怎么搞定,季棠也不清楚。
季棠想了又想,觉得这应该涉及精神心理学领域。她是学这个专业的,也算是科班出身,现在应该把他当作一个病人。
她没听说过人格分裂,但学过精神分裂。
...应该都差不多吧?
只要让两个人格统一起来就好了嘛。
季棠回过神来,打量眼前的青年。虽然外表没什么变化,但她知道,此刻的他相当于快十年前,少年的谢笙。心理年龄大约十五六岁。
正是难搞的叛逆少年。跟这种家伙讲道理,季棠想想就头疼。
她应该怎么劝他乖乖听话?
就在她皱眉苦思时,他忽然狠狠皱了一下眉,弯腰。
“...怎么了?”她吓了一跳。
“我不知道...但我总感觉,我好像已经在这里待了很久。那是一片白茫茫的地方,像巴黎93区,黎明前没有人踩过的雪地。”
废话。季棠心说,这就对了。那可不就是虚空吗?
“我一直走,走了很久,后来四周都黑了。”他额头渗出冷汗,“这里到底是哪里?”
季棠掐指一算,心里就一惊,这么算来,谢笙的这部分人格已经独自在虚空里摸索一个半月了。
她不敢想象他是怎么熬过来的。不过,还好,他似乎没有这方面的记忆。
他看起来很不好,脸色苍白如纸,弓着腰靠在墙上,全靠硬撑着才没滑下去。
她不知道该怎么做,想去摸他的额头,忽然被一把拽住。他本来就乖戾凶狠,手里没轻没重,再加上此时他确实头疼,一下子拽狠了,季棠整个人就倒了下去。
下巴狠狠磕在他肩膀上,季棠听见自己的上下牙齿发出清楚碰撞声响。
她不敢动,只能站在那。一面适应酸爽异常的咬肌,一面抽出一只手,轻轻拍他的头发。
她感觉他在发抖,连漆黑冰冷的发梢都在发抖。
“我应该在威廉街的...不应该在这里。”他低声喃喃。“这到底是哪?”
“枪声响了...我没来得及跑。”他缓缓弯下腰去,仿佛有剧烈疼痛正在心口蔓延,他抓地太用力,季棠几乎都能听见自己的手腕咯吱作响。“我会死的。”
“...没事了。你不会死的。”她吸了一口气,试图安抚他,把他从一场十多年前的噩梦里拉出来。“你看,你没有受伤。一切只是一场梦——”
但竟然摸到了血。
指尖黏腻血腥,季棠整个人都僵住了。
怎么回事?
他的后背,竟然在流血!就像刚刚中了枪一样,硝烟味道也一个劲地往鼻子里钻。与此同时。他的头发也变湿了,像在雨夜里跑过一样。
一瞬间,她竟然分不清,做梦的究竟是自己还是他。
但随即就反应过来,
这只是谢笙的一半人格。人格不是人,不具有科学意义上的生理结构。人格不是物质的,是意识化的!
也就是说,此刻他脑子里在想什么,完全就可以使自己变成什么样!
季棠意识到这一点后,心里就骂,心说,大哥,你想点什么不好,想自己快死了干吗?
悲观主义真要不得。
她赶紧安抚他,轻声细语说,你怎么会死呢?你不会死的。
如此云云。说到她自己都快吐了,他才终于一点点平静了下来。
“能不能告诉我,刚刚是谁在跟踪你?”季棠觉得此刻的自己语气活像哄小孩。
“我不知道。”青年摇头,“但有人在跟踪我。”
“......”季棠悲愤,心说这话没法问了。
车轱辘话,滚过来滚过去地来回说,有意思吗?
刚想甩手就走。他又开口了。
季棠耳边忽然响起低低声音。
“Cristal,我记得你。很多年前的盛夏,蔷薇花爬满了一整面墙。那时你总是偷溜进隔壁的教会学校,偷土豆。门卫发现了,丢石头砸你。”
“......”那种茫然的感觉又来了。
季棠心里咆哮,大哥你是不是脑补太多了点。我什么时候和你一起去偷过土豆?!
“Cristal?”
她还没说什么,忽然感到腰一凉。
白毛衣被撩起,本就是低腰牛仔裤,这下他的手要命地搭在了她的腰上。
一瞬间她头皮发麻,刚想炸毛,忽然他又说话了。
“...2551。”
修长手指指尖冰冷,摸着她后腰的伤疤。她一瞬间觉得他的手指也像锋利手术刀,似乎要把那伤疤重新挑开一样。
“2551。Cristal,你是2551。”他低头说,“我找到你了。”
她整个人僵在那里,大脑混乱,完全不懂他在说什么。
那一刻,她忽然又想起了黄埔江边的梦境传说联络点,深夜的浴室,她对着镜子观察自己后腰的伤疤。缝合阵脚排列组合,似乎确实是个数字——2551。
这串噩梦般的数字,为何总是阴魂不散地缠着她?
2551到底代表着什么?
他几乎把她整个人圈在怀里,更恐怖的是,他仍在收束手臂。
她想挣脱,却没有挣开,他的力气很大,她几乎听见自己的骨骼在咯吱作响。
果然是个凶狠粗暴的混蛋。
“跟我出去。乖。”季棠吸了一口气,脸都疼白了,颤颤巍巍地轻拍他的肩膀。
...妈的,这幅样子的这家伙怎么这么难搞!
亏季棠还打算让他免费劳动力来着。
现在想想,简直图样图森破。
不过,虽然这个人格暴躁杀戮,但是另一方面,却很“单纯”,不会隐瞒自己的心思,也给了她一个宝贵的机会——揣测,并引导他的思维。
这是在那个“永远笑得吊儿郎当的谢笙”面前,季棠永远也做不到的事情。
就在那一刻。季棠忽然灵机一动。当时,谢笙为什么一半人格没能走出虚空?据江远俊描述,是因为一面镜子。
刚刚他又为什么忽然精神状态如此不稳定?也是因为看到了一面镜子。
会不会,镜子才是解决一切的关键?
季棠忽然想起,阁楼上,也有一面大镜子。看起来邪性得很。
把他带到那里,会不会产生奇效?
这家伙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大概也是因为她的敏感体质,容易吸引虚空里的东西。
...靠,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像个收破烂的,总能引来各路孤魂野鬼。
季棠心说,谢笙啊谢笙,出去后你可得感谢我。要不是我,你就一辈子精神分裂着吧。
季棠此刻心情很好,觉得自己总算能离开这个该死的梦境了。
“乖,听话,跟我去阁楼,好不好?”
季棠自己都觉得这语调真贱地可以,简直不忍直视。
谁知奇迹发生了。这家伙竟然真的放开了她。
季棠傻愣愣地站在原地半晌,心里忽然掀起惊涛骇浪。
...艹,原来这家伙吃软不吃硬啊!
季棠简直想哭,心说要是早知道他原来是这个脾气,她也不用这么惨了。等回头出去,再见到他,她一定整天卖惨,再也不顶嘴了。
以前她怎么就没想到呢?凡事总是很要强,拧着脖子也要跟他争个高下。现在想想,实在愚蠢。
季棠看他转身,这就要往阁楼上走了。内心是那叫一个舒畅。现在只要把他带到镜子面前,就万事大吉了。
她走在前面,感觉他在看她。目光冰冷,如芒刺在背。
终于进了阁楼,她想拉灯,却没找到灯绳。
“深呼吸。乖。没事的。”她一边手忙脚乱找灯绳,一边胡乱拍他的肩,摸到他的手非常凉,估计又开始头痛了。
忽然,一阵风吹过。
随后是哗啦一声。
季棠终于找到了灯绳,阁楼豁然明亮。她这才发现,是镜子碎了。
一整面铜镜,摔在了地上,像是风吹过,被窗帘一带,没站稳,支架倒了。
刚刚清晰的玻璃破碎声,告诉季棠,镜面已经裂了。
早不碎,晚不碎,偏偏挑在这时候,是巧合吗?
季棠大脑空白一瞬,愣愣地看着镜子。
“你带我来这做什么?”他的声音冰冷。
“我...只是带你来上面,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季棠支支吾吾。
“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就,哈哈,好巧,刚刚吓我一跳,怎么忽然就碎——”
话音戛然而止。
她猛的抬头,心如坠冰窟。
他在试探她。
他已经什么都明白了。
他明白自己不是实体,只是一个人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