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像在梦里见过你》青天收雨

94、全都死了

　　“你很聪明，季小姐。当时的警察也是这么想的。当时这案子太邪门，虽然不算满城风雨，但也小有轰动。老租界的巡捕都不愿意接手。但有个新来的小警察，偏偏不信邪，孤身调查。”

　　“结果，还没调查几个月，人就忽然死了，说是偶感风寒。但你想想，季棠，就这理由，谁信啊。都是黄埔军校出来的人，身强体壮的，哪有那么脆弱。”谢笙摇头，“本来这案子就邪门，出了这档子事之后，就更少有人问津了。”

　　“而且，据说那警察死之后，他的家里也起了一场火灾。当时是他邻居发现的，邻居是个独居的女人，那天刚洗完头，发现隔壁房子里亮着火光，就赶紧招呼人去灭火。大伙纷纷拿着锅碗瓢盆去灭火，等火灭了，房子也被烧地差不多了。到处都焦黑一片。床上的被褥也烧了，只剩光秃秃的床板。人们在床板下发现了一个手提箱，因为是金属做的，虽然变形了，但还基本保持完整。锁头融化了，人们费了好大的劲，把箱子撬开。发现里面是一沓手稿，上面密密麻麻，竟然全是‘红玫瑰’这三个字。”

　　“……”

　　“邪门。”谢笙点了点头，低头吸了口烟，总结道。

　　“尹家的女人，打那以后，就像中了一个诅咒，全都一个接一个地死了。而且，每个人死的时候，都会手捧一束玫瑰花。”

　　“尹玫在得知家族秘密后，很害怕，出国留洋，想要避开仇人，时隔多年，她也算是他们家活时间最长的一个女人了，她以为诅咒已经解除，于是终于回来了。没想到，还是没有逃脱这个结局。”谢笙摇了摇头。

　　季棠听得浑身发冷。

　　沉默半晌。

　　“季小姐，你相信宿命吗？”

　　黑夹克青年走在前面，背影修长，漆黑墨镜微微反光。良久的寂静中，他忽然开口。

　　“...宿命？”

　　“对。宿命。”

　　“就像尹玫，无论怎么做，都逃不开手捧玫瑰花死亡的命运。”

　　“无论再来多少遍，杜深也不会在生死攸关之际，违背死亡的恐惧，去救他的仰慕对象，玛格丽特。”

　　“还有蓝蝶。由于祖辈的身份，成为建国后的间谍。即使重来一遍，她所能做的也只是隐瞒，欺骗，背叛，最后在她继子的梦境里，被杀死千千万万遍。”

　　谢笙低头吸了一口烟，烟头在幽深地道里闪烁火星，“什么叫宿命？无论怎么努力，都不会改变的命运，就叫做宿命。”

　　季棠怔然。

　　“听过量子纠缠原理吗？”

　　这名称她有点熟悉，可能以前在读大学的时候听说过。季棠刚想仔细回忆回忆。结果还没等她说话，他又开口了，估计以为她不懂，开始耐心解释。

　　“量子纠缠原理，指两个或多个粒子共同组成的量子状态。无论粒子间相隔多远，如果其中一个粒子变化，必然会影响其他粒子。”

　　“...蝴蝶效应？”

　　“差不多。”他又笑。

　　“一切都是宿命。”谢笙低头吸了口烟，声音低低，“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的命运都已经被书写了。怎么生。怎么死，都规定了。我只是帮他们完成而已。即使是我，无论怎么做，都逃不掉属于自己的结局。”

　　“......”季棠怔然。

　　随即就有点气愤。心说，头一次看见犯罪分子这给自己开脱地这么清新脱俗的。

　　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边聊边走。季棠觉得有人陪着果然好，自己也不会胡思乱想了。

　　这条地道，幽深好似没有尽头。季棠全凭着一股信念，逼着自己硬着头皮走。她分析了很多次，觉得沈敬言他们绝对就在前方。没别的可能。

　　“季小姐，你弹钢琴吗？”
　　“不弹。怎么了？”
　　“哦，那可惜了。我记得尹宅地下室有台钢琴来着。”
　　“...那玩意都搁那多少年了？早就坏了吧。再说了，你把我当什么？点歌机么？你想听曲子我就得弹给你听？”
　　“别激动。小姐。有话好好说。”他拍了拍她的肩，语重心长道。
　　有道理。季棠冷静反思自己。
　　反思完了，她抬头看他，“谢笙，说真的，你有没有想过，我总是这么激动的原因，在于你太能气人了？”
　　“哦？有吗？我不觉得啊。”
　　“...就是这样。你看你，又开始了。”

　　季棠走地脚踝疼，一边疯狂想翻白眼，心说自己在跟这人谈什么没营养的话题。
　　走了不知多久，忽然，身前的人停了下来。

　　猝不及防，季棠一下子撞上了他的背。
　　捂着额头，抬头瞪他。
　　后者却站在原地，没有回头，似乎顿住了。

　　“怎么了——”她伸手想推他。

　　他却忽然转身，“闭眼，别看。”

　　但已经晚了。她已经看到了。
　　地道的尽头，竟然是一个巨大的深坑。简直神迹，足以媲美陨石撞地球的那种。

　　深渊里面，竟然都是人。
　　很多人。其中有些面孔季棠很熟悉，有些陌生。
　　地质局头头、平常爱跟她插科打诨的小警察，郑易...
　　...
　　......
　　........
　　还有沈敬言。

　　青年倚坐在角落，平日里一丝不苟的白衬衫，如今灰尘仆仆。冷淡面庞上，金丝边眼镜断了一根腿，歪歪架在鼻梁上。低头，仿佛只是在沉睡。

　　青年最引以为傲的修长手指，曾在键盘上侵略厮杀，也能最快地复原一只色块魔方，使黑是黑，白是白，泾渭分明。

　　而现在它们满是血污，呈现诡异的弧度，似乎指骨断了。

　　季棠低头看了好一会。
　　一瞬间什么也听不到了。耳朵里空荡荡的，一片寂静中，只能感觉到血管里血液轰轰流动的声音。像一条河。

　　手指不住地发抖。

　　连带着手电光也抖个不停。

　　她想尖叫，想摔倒，想拿把刀子往脖子上一划，但她却发现自己动不了。什么都做不了。
　　只能眼睁睁站在原地，睁大双眼，最后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都说了让你别看了。季小姐。”漫长的沉默后，墨镜青年开口，声音低低。

　　“看来他们一伙人遭遇了意外。不知是什么意外，竟然全军覆没。”他站在深渊边缘，低头看下去。

　　“听说这个黑客的母亲也死在梦境传说的手里？”

　　“是。”她几乎听不见自己在说什么，只是本能地答道。

　　谢笙点头，“他的母亲以前在一家拍卖会工作，目睹了一场地下交易，当时尹玫还是娱乐圈的明星，经常通过买卖古董洗钱。那次尹玫和对方接头的时候被她看到了。于是尹玫雇了我们，去催眠她。”

　　“是的，季小姐。尹玫不是梦境传说的人，但她经常跟我们做交易。”他低低地说。

　　“于是当年总部派了人，去执行任务。我们本来不想杀她的。但过程出了点差错。当时组织派过去的催眠师接近了她，催眠了她。但是，他只下达了催眠指令，在催眠结束之后，却没有撤销指令。”

　　“没撤销指令，会产生大麻烦。还记得我跟你打过的那个比喻吗？”谢笙比了个手势，“人的潜意识就像一片海。指令相当于风，操纵海面，如果是弱催眠指令，海面不会有什么明显变化，还好。但如果是强指令，海面则会波动。那时候，你不知道没什么，只能感觉到自己每天平静不下来，像有人在你的大脑里一直翻搅。你并不会感觉到痛苦，只是很混乱。那种‘混乱’是无法控制的。它会折磨你，让你不知不觉中丧失一切警惕抵抗。这种时候，你就很可能发生意外，比如车祸，坠楼等等。”

　　“于是她就在恍惚中，横穿马路时被车撞了。”

　　“这相当于任务失败。因为尹玫起初的目的并不是让我们杀了那个倒霉的女职员。当时那催眠师也罚了奖金，被调到日本分部了。他那时刚入组织，算是个新手，大概业务不娴熟。但就在上个月，尹玫又与组织联系了，说有人在跟踪她，她抓拍了照片，正是那个现在应该在日本的催眠师。”

　　“所以我猜测，一切都不简单。当年那个催眠师应该不是失手，他是故意的，大概收了另一方的钱。”

　　“...你是说，杀死沈母的另有其人？”
　　其实，季棠并没有很听懂他的话，她也不是很想动脑子去仔细想。那些话像漂浮在空中的尘粒，被风一吹，飘进她耳朵里。

　　她完全是下意识地开口这样问了。

　　“对。”谢笙声音低低， “所以，季棠，你还记得在你很小的时候，尹玫是怎么跟你说的吗？”

　　“...记得。”季棠轻飘飘开口，“尹姨说，如果有一天她死了，杀她的一定是白影。”

　　“白影是谁？”

　　“不知道。她当时就那么说了。并没有解释。”

　　片刻的寂静，他稍稍侧过脸来，大概刚想说什么。忽然被一个动作打断了。

　　站在原地僵硬如木偶的年轻女子忽然抬手，紧紧抓住他的手。

　　她抓地太紧，青年清瘦手腕顿时浮现苍白指印。

　　“...我是不是在做梦？”

　　她的声音如同窒息。

　　“其实，这一切，只是一场梦。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