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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八号地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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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棠踉踉跄跄地跑着,头发凌乱地垂在眼前。
谢笙始终没有醒来。
有很多次,她几乎已经绝望了,感觉自己要和他永远被埋在地下了。
被埋在黄沙里,一座地底的废墟。
通道是一路往上的。越往上越陡。弯腰走在里面,磕磕碰碰是常有的事,很快季棠的胳膊与腿上就青一块紫一块了。
不知道走了多久,眼前忽然出现了一线光。季棠拼了命地跑。终于跑到了管道尽头,外面就是久违的地面。她把他一把推了出去。
自己刚想也跟着爬出去时,那一刻黄沙忽然猛地灌了下来。
劈头盖脸地灌下来,鼻子里,眼睛里,全部都是。季棠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像一个吸了水的沙袋,猛地直坠下去。
她一瞬间觉得自己死定了。
忽然,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
一双冰冷的,十分虚弱的,连指尖都在微微发抖的手。
但却没有松开。
那一刻,她被埋在沙子下,他躺在地面上。只有手彼此拉着。
季棠说不上是什么感觉。但她觉得如果自己就此放弃了求生的打算,那么他肯定也会被她拽下来。
在沙子里的感觉十分可怕,没有丝毫空气的缝隙。人首先面临的是活生生的窒息。尽管沙层只没过头顶几厘米,但像是一层厚厚的水泥,任她怎么挣扎,就是出不来。
季棠眼里已经进了数不清的沙子,磨地生疼。忽然,就在那一刻,季棠忽然眼前一亮。她明明闭着眼,那光却直接在她眼皮上炸开。
极其强烈的光。
瞬间,季棠感觉自己身边的沙层猛地陷了下去。她迫不及待地就开始深呼吸。
在空气中呼吸真好。
鼻尖的浓烈硝烟味道消散不去。是炸药。
这人竟然用了炸药。
尽管只有几毫克,点燃,直接扔沙子里,但是一旦算不好距离,季棠直接死的透透了。
真是个疯子。不折不扣的疯子。
起初季棠感到的是剧痛,从身体各处,尤其是骨骼传来的剧痛。因为炸药在距离很近的范围爆炸,空气波余力十分具有威慑力。以至于季棠几乎站不起来,头晕的不行。
几分钟后,她动了动手指,敲了敲地面,弯起手肘,撑起上半身,站起来。
总算感觉好多了。毕竟她并没有真的被炸伤。
她眨眨眼,缓慢转动眼球,眼前逐渐恢复清晰,但总觉得眼前还是有道白光,看来刚刚爆炸的光波差点烧伤了视网膜。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废墟一样的小巷。身后平地,但那里本来应该有一座老宅的。
现在一切夷为平地,老宅沉入地下,从此成为永久尘封的秘密。无人知晓,无人相信。
只留下一条幽深狭窄的弄堂。
季棠缓慢抬头,接下来看到的就是一道修长背影,黑衣青年背对着她,抬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今夜无风无云,仅有微弱月光。
她看了一眼手机,凌晨三点。
回想一下,季棠简直难以置信,在过去的短短一个小时里,自己都经历了什么。
她走过去,站到他身边。后者微微仰着头,戴一副漆黑墨镜,看不出什么表情。
就是这家伙,刚刚点燃了炸药,以一种差点炸死她的方式把她救了出来。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他没有回答,忽然动了动手指,把一张纸条塞给她,在她耳边低低说。“现在,去这个地方。”
季棠低头,看了眼字条上的地点——是一家酒吧。
“...大哥,你到底醒着吗?”她推了推他,整个人都崩溃了。“醒着就说话。我一个人搞不定啊。”
但他没有再说话,侧过身来,把一只手搭在她肩上,全身的重心都移到了她身上。
看起来再次陷入了沉睡。
季棠整个人都无语了。
酒吧名是英文,Subway 8(八号地铁)。这地方她不认识,开了手机导航,查了一下。距离这里特么二十公里。
只能滴滴打车。
车很快就来了。夜班,司机也清闲,估计正在满大街瞎转。是辆小破捷达。季棠扶着谢笙,拉开车门,把他塞进去,自己也挤了进去。上车之后,司机从后视镜里反复瞅了他们好几眼。季棠虽然有点不舒服,但也没法说什么。心说,要搁她自己是个司机,半夜拉到一男一女,男的昏昏欲睡,浑身裹得像个粽子,女的就差裸奔了,换她她也瞅。
“...姑娘,去哪?”司机拉开手刹,还在看后视镜,一脸匪夷所思的表情。
季棠草草报了那个名字。“八号地铁酒吧。”
司机估计也没听说过这个地方,打开导航,点了点头,一脚油门冲了出去。
“...这我男朋友。他喝醉了。”季棠实在受不了司机好奇的目光,憋了半天,挤出这么一句。
司机点了点头,却仍然很狐疑。
一路风驰电掣后,终于到了目的地。要价惊人。季棠也顾不上琢磨,司机是不是绕了远路,匆匆扶着谢笙下车。
虽然地处偏僻,但作为一个酒吧,这个时候,应该夜场正嗨,别样热闹。季棠还没想好,自己应该怎么硬着头皮应对酒吧里好奇的目光。环视一下四周,就忽然发现,这里根本没人。
酒吧大门紧闭着,“Subway 8”黑色店牌看起来都快生灰了。门把上挂着个“打烊”。还贴着张纸——老板跑路,昔日苦命店员接手酒吧,全场酒水通通半价,有事联系158XXXXXX之类云云。
“......”季棠犹豫片刻,敲了敲门,心里祈祷,这家伙能不能靠谱一次。
大约十秒后,忽然门开了。门后站着一个年轻人,看了眼他们,立即招手,让他们进来。
是江远俊。他看谢笙这副样子,立即转身到柜台后拿药,是一种白色的小圆片。兑了杯温水,立即给他灌下去。
江远俊眉头紧皱,神色冰冷,全程没有跟她说一句话。
“...这是什么药?”
沉默片刻,他才冷冷开口,“治眼睛的。他的低体温症又犯了。”
同时扭头,冷冷看她。眼神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冰冷。
“好久不见。季。上一次在黑河,就是你留的暗号,把警察叫来了。赵小曼进去了。洋子小姐也差点被抓到。蜂鸟发生了一次火拼。组织死了很多人。”
“一直以来,你都在向警察通风报信。起初我以为生哥不知道。没想到他知道。”
“即使他知道,还是没有动你。我本来想私自除掉你。他也没有允许。我有时候真不明白,你这种女人有什么好?”
“.........谢笙那次不是堕入虚空了吗?他,到底是怎么出来的?”
“他那次的确堕入了虚空。只是,你真的以为他出来了吗?”江远俊冷冷看她一眼。
季棠听他这样说,整个人忽然愣了,接着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你什么意思?”
季棠脑海里第一个念头就是——眼前这个人并不是真正的“谢笙”,只是个戴了人皮面具的冒牌货!
她倒抽一口冷气,第一个反应就是去摸他的脸。
她戴过那种面具,有经验。明白,戴了人皮面具,第一眼看上去没有什么差别,几乎可以以假乱真。但有经验的老手,就知道,这种时候千万不要在五官上过分纠结,顶级的面具师打造的面具能够完美贴合人面,看不出任何破绽。应该直接去看耳后,无论面具再精细,都一定会有边缘,耳后就是面具边缘与皮肤直接接触的地方,一按就很容易摸出来。
但季棠检查了片刻,皮肤光滑平整,没有任何戴面具痕迹。
季棠一时间整个人都愣了。抬头,发现,自始至终,江远俊都在冷冷看着自己。
“别费力气了。他没戴人皮面具。他是谢笙,不是别人。但又不是谢笙。”
季棠彻底懵了。听不懂这是怎么个意思。
“以前在傅先生手下做事时,生哥的人格曾经分裂过。现在就相当于,他的另一半人格被困在了虚空。你面前的,只是一半的他。”
“韩南城梦境崩溃后,我也从虚空里走了出来。所幸当时我离出口比较近,赶在警方到达之前离开了房子。但当时我就发现了,生哥并不在。”江远俊低声道,“之后的每一天,我都会冒着被警察抓到的风险,回韩家去找他。但哪里都找不到。”
直到有一天,他又去了韩家,没有看到谢笙,打算离开的时候,忽然在窗外瞥到了一个身影。
筒子楼后院,有一片小公园,已经荒废掉的那种,平常都没什么人。此刻却忽然出现了一个人。
那人坐在一个长椅上,只是安静地坐着,微微仰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那天是个阴天,雨淅淅沥沥。他没打伞,也不知道在这坐了多久了,浑身都湿透了。
“那人就是谢笙。我发现他之后,立即把他带走了。”江远俊低声说,“他的身体状况不太妙,恢复了一段时间后,我才问他事情的经过。他简短地跟我说过一些。当时他被卷入了风眼,本以为自己就此堕入虚空。没想到,风眼后,却并不是虚空。他在里面走了很久,大约走了一个月,终于走出了梦境。临逃脱的时候,他忽然看到了一束白光,那光很特殊,他不知道怎么形容。”
江远俊还记得,当时谢笙是这么说的——像极光映在冰山上,然后冰山融化,像镜子一样哗啦啦碎裂。
那束白光就像冰山碎片一样锋利。
就在那一刻,他感觉自己整个人被割成了两半。然后他就没有意识了。
与此同时,许久没犯过的眼病又一次犯了。从此之后,越来越频繁,越来越严重。
“...所以,你的意思是,他的一部分人格还在虚空?”季棠反应了好久,彻底愣了。
这她还真没想到。她与他一起待了一整晚,没觉得他有什么不对劲啊。
“这...要紧吗?”季棠彻底懵了。
目前看起来,这少了一半人格,好像也能好好活着啊。
江远俊冷冷看她一眼,把药扔给她。“你问我我问谁。又没有先例。”
“......”
“总之现在我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江远俊摇头,“生哥的枪伤已经处理好了。还好没有伤及内脏,就是出血太多,需要静养。你要是还有点良心,今晚就先别报警抓他了。”
“......”
“酒吧地下室有一间张沙发床,可以睡觉。我现在有急事,必须马上走。”江远俊低头看了眼表,“现在是三点半。大概下午四点,我会再回来。到时候,如果他不见了,那你也别想活着离开这里了。”
“.......”
江远俊说到做到,果然立即就大步走出了酒吧。关门时,季棠还听到了哐啷的锁链声。心里就说我靠,小伙子警惕心还挺好,怕她逃跑,索性就把她锁在这里了。
于是只能把谢笙从沙发上扶起,扶着走进了地下室。
经历了这么一遭,季棠也实在对一切位于地下的东西有点阴影了。包括地下室。
但也没有别的办法。
两只手扶着他,拿脚一踹,地下室门吱呀一声就开了。
一股久未通风的气息扑面而来。
扶着他走了几乎一整晚,季棠早就脚步发飘了。青年虽然不重,但再怎么说,也是个身材高瘦的成年异性。
走进门,她刚松口气,想着终于能好好休息了,忽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整个人就后仰摔了下去。
季棠已经做好摔成脑震荡的准备了,条件反射地闭眼。却没想到,并没有预料中的疼痛传来。
而是...柔软的触感。
与此同时,沙发床传来一声年久失修的哀鸣。
还好,还好。所幸身后就是一张床。
....所幸?
季棠猛的睁眼,就觉得哪里不对劲。
墨镜青年现在整个人压在她身上了。一张轮廓分明的脸,瞬间放大在她眼前。季棠忽然有点窒息。
却又不敢直接推开他。毕竟他现在还是他妈的伤员。
他的手还是那么冷。
季棠僵硬片刻,只能小心翼翼地,一点点推开他,自己赶紧溜下床,把他扶到床头,摆正枕头,让他躺好。
走出地下室,做了壶热水。找了条毛巾,拿热水浸泡,敷到他额头上。
他歪着身子靠坐在床头,手指从床沿上垂下来,身体渐渐向一侧倾斜。很快就要一头栽下床了。季棠赶紧把他扶正。
同时心里就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她还从来没有见过他这幅样子。
她见过他很多样子。或痞笑欠揍,或果断风行,却从来没有此时此刻,苍白,安静,脆弱的样子。
季棠整个人坐在地上,地板冰冷。她沉默良久,深吸一口气,伸手去环抱他。
越抱他,越觉得冷。他现在整个人就像一块人形冰块。
同时心里就狂骂,现在她这是在做什么?体温取暖?
...艹。
自己这辈子,真他妈栽这家伙手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