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像在梦里见过你》青天收雨

72、虚空真相

　　在原地僵了好久，季棠才慢慢重新恢复知觉。

　　原来那个忽然出现的“谢笙”才是假的。

　　也对。真正的谢笙一直就在她身边，此前一直在与她交流。季棠对这人的性格作风也算熟悉，要是假的，她早就看出来了。

　　刚才之所以没反应过来，只是因为乍一下看到两个一模一样的人，一时懵了，大脑直接当机了。

　　想想也是，任谁看到两张相同的面孔都会愣住的。

　　季棠现在回想起来，才觉得确实有哪里不对。她在第一次见到那个“假谢笙”时，就觉得哪里不对。只不过彼时的她没有反应过来。现在想想，虽然他和谢笙一模一样，惟妙惟肖，但是，他的脚下多了条瘦长的黑影。

　　这里是虚空。没有任何物质的世界。没有自然光，理所当然，也就没有影子。

　　然而刚才，那条影子就那样躺在“假谢笙”的脚下，看起来诡异的自然，以至于她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而现在，真正的谢笙站在她身后，抬手遮住她的眼。

　　气氛该死的寂静。

　　季棠在原地僵了一会，感觉实在受不了了。遂清了清嗓子。

　　“...咳。”

　　季棠本来想说是我的错，我太愚笨，现在我反应过来了，你可以放开手了。
　　没想到她还没说话，他就先开口了。

　　“你竟然认不出哪个才是真正的我。不得不说，季小姐，我有点伤心了。”他叹了口气，装没听见她的清咳。

　　“......”

　　季棠心想去你妈的。这家伙如此无耻，竟然还会感到伤心？

　　“还有，你刚才那么害怕，是怕我死了吗？”他的声音有点低，响在她耳边。

　　季棠一噎，遂没好气地说，“你死了才好。”

　　他又叹气，放下了手，手指滑落时，轻擦过她的脸。

　　“...怎么回事？怎么会出现幻觉？”季棠越想越不对劲。没道理啊。一个人出现幻觉也就罢了，这还有两个人一起看岔眼的？

　　他也皱眉，但没有立即回答。

　　“虚空里的影子，到底指的什么？”季棠仔细思考一番，就觉得事情并不简单。

　　他依然没说话，只看了她一眼，转身作势要走。

　　虽然也并不是真正的走，估计只是到四周打探一下情况。但季棠瞬间就被激怒了。

　　遂气冲冲地拽住他。“站住。你别走。”

　　他竟然真的乖乖站住了，扭头看她。事后她回想起来，才知道那时的他其实已经有点不对劲了。

　　“......”

　　“......”

　　两人无声对视片刻。他一只手仍然插在夹克口袋里，另一只手夹着根烟，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低头看她。季棠实在受不了了。

　　“谢笙。你是个聪明人。我知道你一向不喜欢我过多问题。”季棠眼皮一跳，硬着头皮道，干脆破罐破摔。“但是眼下，反正我们都出不去了。你不如统统告诉我。反正我知道了也没用了。不会威胁到组织，或者威胁到你。不是吗？”

　　又是片刻寂静，他低头看她，良久挑了挑眉。

　　“恭喜你，季小姐。”他叹了口气，拍了拍手，“你已经开始接受现实了。你说的没错。我们的确已经出不去了。接受现实是成功的第一步。”

　　季棠心想成功什么？成功死亡么？

　　“不过，你说的确实有道理。有一些秘密，曾经我受傅先生委托，发过誓要带进坟墓里的。但是，你说的对，现在我已经在坟墓里了。”他皱了皱眉，似笑非笑，“你倒挺会说服人。”

　　“......”

　　“其实，季小姐，知道么？你总是这么好奇，有时候我驳了你的兴致，自己都觉得有点残忍。”他摇了摇头，装模作样道。“这次正好满足你的求知欲。巧了，我也有点事情想问你。”

　　季棠心说你丫快别装了。她就知道，这家伙没按什么好心。

　　季棠真的有时候恨他恨得牙痒痒。

　　“我们从哪里说起？”他叹了口气，低头吸了口烟。

　　他忽然这样问。季棠也愣了一下。忽然他变得这么坦诚了。她却很不习惯。

　　竟然她就要这样解开一切迷题了吗？

　　短暂的喜悦后，顿时心里就一紧，心说，这次可不能轻易放过他了。一定要拽着他，把所有的事都问清楚。

　　季棠正在组织语言。估计见她半晌没说话，他倒先开口了。

　　“这样吧。关于“影子理论”。你了解多少？”

　　于情于理，这都是一个十分合适的开头，不过于苛刻，也不显得敷衍，但只有一点美中不足。那就是，信息量过大，季棠完全不懂。

　　她想了又想，觉得这不是简单的慈善科普会，而是一场谈判。二人各取所需，他要从她这里得到什么，而不是一味施舍。季棠必须也要强硬一点，否则，他极有可能看出来她什么都不懂，可能拿一些无关紧要的信息来搪塞她。
　　季棠必须要机灵一点，即使是装，也要装出一副略知一二的样子，诈他一下。最好能套出更多信息。

　　影子理论，四个字，其实是两个词的组合。关键在影子。

　　季棠斟酌片刻，赌了一把，“不太了解，只知道跟索科洛夫有点关系。”

　　从他的表情上看，季棠知道她赌对了。

　　“没错，季小姐。索科洛夫研究永生之谜。他出身莫斯科中山大学物理系，专注于量子力学领域。对黑洞有很多研究。”

　　“说到黑洞，季棠，你怎么了解黑洞？”

　　季棠顿了下。黑洞？

　　黑洞是现代广义相对论中，宇宙空间内存在的一种天体。

　　1如果将大量物质集中于空间一点，其周围会产生奇异的现象，即在质点周围存在一个界面——“视界”一旦进入这个界面，即使光也无法逃脱。

　　这种“不可思议的天体”被一位美国物理学家命名为“黑洞”。

　　“没错，季小姐。黑洞是时空曲率大到光都无法从其事件视界逃脱的天体”。”谢笙点头，继而低声道，“黑洞分为两部分，中心的一个密度无限大、时空曲率无限高、体积无限小的奇点；和周围一部分空空如也的天区。”

　　“空空如也。”他又重复了一遍最后一句话。

　　季棠起初没反应过来，想了想，忽然就一愣。

　　...空空如也！难道指的就是虚空？

　　看到她的表情，他点了点头，“季小姐，你想的没错。”

　　“任何东西或任何人一旦进入事件视界，就会很快地到达无限致密的区域和时间的终点。”

　　季棠又听他讲了一会，终于弄明白了。
　　广义相对论预言，运动的重物会导致引力波的辐射，那是以光的速度传播的空间——时间曲率的涟漪。
　　就像光一样，它带走了发射它们的物体的能量。
　　因为任何运动中的能量都会被引力波的辐射所带走，所以可以预料，一个大质量物体的系统最终会趋向于一种不变的状态。这就和往水中扔一块软木一样，起先木头会翻上翻下折腾好一阵，但是当涟漪将其能量带走，它最终会平静下来。

　　在恒星引力坍缩形成黑洞时，运动会更快得多，这样能量被带走的速率就高得多。所以不用太长的时间就会达到不变的状态。

　　也就是说，越在接近黑洞的地方，能量达到完全失衡的速度越快，最终达到完全不变的状态也就越快。

　　完全不变，也就是永生。

　　黑洞之于宇宙，就相当于影子于人体。会造成能量失衡。

　　所以索科洛夫当年选择进入虚空，正因为虚空是纯粹的非物质世界，没有光，也就没有影子。

　　季棠听的一愣一愣的，等反应过来，就觉得这纯粹是扯淡。

　　影子只是一种常见的光学现象，跟长生与吞噬能量有什么关系？
　　这中二病也太严重了吧。

　　“你别不信。季小姐。”谢笙摇头，“起初我也不信。但事实证明，索科洛夫的研究是有一定科学道理的。”

　　“...我没不信。”季棠摇头，自己都觉得这话有点苍白，想了又想，心中一闪，“传说虚空腹地有一刻树，对吗？”

　　他一顿，低头看她，“...谁告诉你的？”

　　“这件事没有别人知道。谁告诉你的？”他又问了一遍，皱眉。

　　季棠心说这我还能告诉你？于是装傻地摇了摇头。同时心里一万个MMP。
　　...果然！她就知道，这家伙才不会老老实实，一五一十地把一切告诉她。背后指不定藏了好几手。

　　“那棵树，叫永生之树。”见她沉默，他点了点头，似笑非笑，“季小姐，你知道的倒挺多。”

　　“据说，当年索科洛夫逃出虚空之前，曾看见了一棵树。在一片白茫茫的虚空里，有一棵很老，很高的树，非常显眼。以至于当时他第一次看见它的时候，还以为是自己在做梦。看样子像是一颗杉木。”

　　“杉木这种树木，极其高达，虽然它的生长速度很快，但也要经历数年，才能生长成高大的植株。所以，杉木在欧洲的神话传说里，象征着‘时间’。”谢笙顿了一下，“而杉木花的花语，被定义为‘重生。’”

　　时间。瞬息万变的世间，唯有时间永恒。

　　季棠反应过来，也愣了。忽然心里莫名不知道什么感觉，头皮发麻。

　　...莫非，这虚空果真和永生有点关系？

　　“不对。我们再在这方面纠结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反正逝者已逝，死无对证。”季棠摇了摇头，手指冰凉，“我认为，动机是最重要的。索科洛夫当年，到底为什么要研究这玩意？”

　　研究是可以的，但真不要命地深入虚空腹地，这事一般人还真干不出来。

　　“你很聪明的，季小姐。”她越想越冷，忽然从身边传来一个声音，墨镜青年低头，吸了一口烟，“这事的确有点前因后果。”

　　“索科洛夫那个年代的苏联人，恰好在二战，国内外动荡，中国也正值抗日战争，炮火连天。他是莫斯科中山大学的青年学生，来中国哈尔滨，给当时的哈尔滨伪满洲国政府当技术顾问，伪满洲政府当时的一个司令有个女儿，算是高官的千金。姓孟名以沫。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的以沫。”

　　季棠听了心里就一顿，心说，原来是这么回事。
　　又听谢笙讲了一会，季棠差不多明白了来龙去脉。那千金长得年轻漂亮，又受过西方解放思潮的洗礼，当时索科洛夫在伪满洲国政府做技术顾问，青年金发蓝眼，神采飞扬。打第一眼看到他，孟千金就对他有点意思了。后来二人来来回回交往过几回，也算正式搞到一起了。

　　结果没想到，孟父当时作为伪满洲的官僚走狗，被爱国青年所不齿，当时暗杀行动如火如荼，激进者纷纷组成暗杀协会，孟父首当其冲。要说那孟千金也算司令府的千金，硬是替她爹挡了一枪。一枪打开胸口，好不容易给抢救回来了。这身体虽然好了，但落下了病根，一日不如一日。来年开春，最后整日病恹恹躺在榻上，就快要驾鹤西去了。

　　就在这时，她的苏联情人再次想起了自己未竟的事业。那时，他就已还梦境传说的人了。于是，他想拼一把，进入虚空，找到永生秘密，挽留即将死去的爱人。

　　这是个大胆的决定，大胆到疯狂。

　　虚空，等于死。主动进入虚空，等于找死。

　　然而，这个年轻的苏联青年有两句座右铭。
　　第一句：人类应该相当上帝。
　　第二句：即使没有上帝，也应该把它造出来。

　　就在这一刻，从远处忽然响起异响。季棠吓了一跳。

　　继而，一个声音从那边传来。

　　“阿生。你在那做什么？”

　　是个中年男人的声音，略有咳嗽，语调温凉。像一碗凉掉的隔夜茶。

　　季棠一愣，觉得这声音越发熟悉，扭头一看，整个人如遭雷劈。

　　...傅、傅、傅秋！

　　那姓傅的怎么在这！

　　她身边的墨镜青年闻声也愣了一下，继而猛地扭头。

　　“一切顺利。我已经找到永生之树了。白柔说的果然没错，一切都在虚空里。呵呵，这些事，早在若干年前，我就问过索科洛夫。那时他躺在哈尔滨医院里，快要死了，那时他不仅没有回答我，反倒骗我，害得我如今只能保持一半脸的年轻模样。”傅秋抬手，摸了摸半张黑面具，语气凉凉。

　　季棠听他说着，心越来越冷。

　　她本能地觉得害怕，仿佛傅秋这个人本身就意味着危险一样。她甚至不太敢抬眼看他。强迫自己抬头，瞪了他一会，忽然意识到哪里不对。

　　...这个傅秋脚底有影子！

　　是幻觉！

　　然而谢笙却没有注意到，他顿了顿，抬眼向那黑西装男人看去，继而向他走去。

　　季棠条件反射地就想去拉谢笙。她虽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谢笙走过去后，可能会遇到危险。

　　没想到一个没抓稳，没拉住他。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走过去了。

　　就在那一刻，她忽然顿了一下，心想，这影子的把戏不是一次了，算不上多么高明。这次，连她都能看出来。谢笙难道会看不出来吗？他那么谨慎的一个人。

　　那一瞬间，季棠心如坠冰窟。

　　她明白了。

　　早在傅秋幻影出现的那一刻，真正的傅秋已经死了。

　　永生之树出问题了。

　　而谢笙不知是没看见影子，还是装作不知道。

　　...他要去送死！

　　跟着傅秋去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