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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都结束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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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就在那一刻,四周乍亮。
特别亮的那种,像信号弹炸开,亮得季棠都睁不开眼。
即使闭着眼,刺眼的光还是穿透眼皮,在视网膜上落下一片模糊白影。那一刻季棠隐隐约约地看到,远处有一个朦胧黑影。很高,很大,像一棵树。
参天的杉木。
“...别过去。”季棠手指冰凉,紧紧抓着谢笙的袖子,“傅秋想要所有人死。永生之树一定出问题了。他不相信任何人,想将永生的秘诀占为己有,包括你。谢笙。”
她感到他顿了一下,扭头,看她。极其缓慢的动作,像是在做梦一样。
他的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没有吃惊,也没有悲伤。
反倒像早已知道一样。
他低头看她。指间的香烟快烧到头,烟灰都落下来。
“他利用了你,只是利用。谢笙。你的身体被他早做了手脚。你之所以会有那种冷烟香,是因为每当靠近虚空时,那股冷烟香就会更浓郁。相当于,你就是个人形雷达。”季棠咬牙,“...你难道不知道吗,谢笙。”
他没有说话。虽然他停下了脚步,并低头看了她一眼。但他很快就要扭过头去了。
那边的“傅秋”又开口。
“阿生。过来。别听她说的。她在说谎。”
声音平稳,不容置疑。
黑西装男人,手拄一根细节拐杖。口袋里的白手帕那样显眼,像一朵葬礼专用的白花。
墨镜青年闻言走过去。这次,季棠真的感觉自己拉不住他了。
她手脚冰凉,张了张口,深吸一口气。
“...你老实告诉我。谢笙。三天前,韩南城的梦境崩塌。楼道墙皮破碎,形成一个巨大的空洞。我看见你站在洞口,低头看着外面。你是不是有一瞬,真的想跳下去?”
其实季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她只是本能地,一直说着什么,试图吸引他的注意力。
“你在将影子理论之前,不是说要问我什么事吗?你不想问了吗?”她咬牙道。
她感觉他现在简直像在做梦,或者梦游。根本听不进去她的话。听不到周遭的一切。
但她又不能不说。因为一旦她不说了,他绝对会再次陷入那种梦游状态,头也不回地走向傅秋。
她只能不停地说,大脑一片混乱空白。她感觉自己简直像在卑微地祈求,一遍遍地祈求他不要走。
墨镜青年站在原地,由于被她紧紧拉着,他的脚步不得不被拖慢了一些。修长手指夹着烟,烟烧到了头,滚烫的烟灰落在他的手背上,他却眉都不皱,仿佛失去了知觉。
他的脸色很苍白,薄唇微启,她听不清他到底在说什么。但她知道,他现在的状态绝对不正常。
她不知道他回忆起了什么。
或许是若干年前,那个雨夜,有着东方面孔的孤儿少年奔跑在巴黎的街巷里,大雨瓢泼,疯狂濡湿他的黑发,身上的血化开。他跑的踉踉跄跄,微微仰着头,眼睛已经失去了焦距。
子弹穿进胸腔,起初是一凉,后来剧痛翻涌上来,几乎将少年这具清瘦身体撕裂,到后来,那股灼烧感烧掉了一切,什么感觉也不剩,只要濒死的麻木与空虚。
她一直以为,这个人没有任何弱点与软肋。
如果把弱点比作影子,与光相对立的黑暗面。那么,他就是没有影子的。
然而,怎么会有人真的没有影子呢?
没有影子的人,不是烈日当头,就是整个人都站在黑暗中。
她拼命想去拉他,本想去夺过枪来,杀死“幻影傅秋”。枪就在谢笙手里,然而他紧紧攥着,她夺不过来。
季棠现在脑海里乱成一片,想到什么就说,丝毫不过脑子。
那边傅秋却开始教唆,让谢笙杀了她。
“阿生,你太迟钝了。季棠一直在背地里联系警察。从一开始,她接近你就是有目的的。她想要你死。”
“杀了她,阿生。我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的。”
“阿生,杀了她。”
墨镜青年停下脚步,闻言,抬枪,瞄准。
对准她的胸膛。
* * *
季棠瞬间心脏停了一瞬。猛的面对黑洞洞的枪口。
她看见自己惊恐的脸被映在漆黑的墨镜镜片上。她猜不出他的情绪与表情。
但她很确定,他如果真的要开枪了,那就不会有丝毫犹豫。
季棠知道,自始至终,自己对他来说,就只是一个工具,赤裸裸地被利用。本来就没有人,会对一个工具产生感情。
就在那一刻,周围乍亮。
就像忽然起了风。
而且是狂风。
那棵树开始疯狂摇晃。忽然,咔嚓一声,树枝断了。
狂风大作。
周遭的一切忽然“皱””。
“皱”。
季棠找不到更好的形容词。就像墙皮剥蚀,破碎成一片片。又或者,平静的水面掉入了一颗石子,波纹叠起。
世界破碎了。
并且逐渐凝成一个空洞。
季棠呆住了。愣了半晌,逼迫自己重新启动死机的大脑。
...是生命之树出问题了!
看来,到头来,贪心不足蛇吞象。傅秋没有达到他永生的愿望,恰恰相反,为他这种疯狂的贪婪付出了代价。傅秋死了。
出于某种未知原因,永生之树也出了问题。整个虚空有短暂的破裂。
这个空洞就是最好的证明。
空洞外,依稀有其他的颜色。不止白茫茫。
如果不抓住这个最后的机会。真的就要永远被困在虚空里了。
季棠整个人都愣了,等反应过来,就猛地抬头看他。
而他依然没有回头,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空洞在他背后凝成一个漩涡,狂风呼啸,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不见。
那是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整个世界在他身后崩溃了。而他也将随着这一切,卷走,消逝。
白光炸裂,映在漆黑的墨镜镜片上,衬得青年脸色更加苍白。
在刚刚的那场狂风里,“幻影傅秋”也收到了波及。像风吹皱水面,他整个人像乱码的数据程序一样,闪现了一下,后来整个人都不见了。
傅秋消失了。季棠却仍然不能确定,谢笙是否会对她开枪。
他的枪口仍然瞄准她的胸前,一枪贯穿心脏的位置。
不知沉默了多久。他忽然开口。
“我早知道了。”
“......”
季棠顿时就心里不妙。他都知道什么?
刚才情急之下,她说了不少。甭管什么有的没的,真的假的,她闭着眼睛一溜烟都瞎说了...她好像还说过她一直很喜欢他来着。想想就有点想死。
“我知道你一直在背地里联系警察。那个郑易?还是那个黑客帅哥沈敬言?”他低头看她,“这里要说一句,季小姐,你掩饰的手法太烂了。每天不是躲在浴室里发短信,就是在宾馆前台塞纸条。我早就看出来了。”
“......”
“一切都结束了。”
他声音低低,一手仍然举着枪,另一只手摸了摸她的脸,手指冰凉。“一切都结束了。季棠。”
“...什么结束?”季棠愣了一下。
“你走吧。生命之树受损,虚空破裂,会露出一个风口。但只有几秒。过了这个时间,风口关闭,虚空闭合。”谢笙道,“之后就再没有离开的机会了。”
“对,所以我们快走。”感人至深,这家伙终于醒过来了。季棠连连点头,感动地都快哭了,“说你呢,别傻站着了。快走。”
那一刻狂风呼啸,她几乎睁不开眼。
耳畔风声大作,她几乎听不见任何声响。只模模糊糊听到,青年低低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她费力睁眼去看他。
“前二十年我过得很糟糕。”青年声音有点低,低头看她,忽然笑了下,“季小姐。也就你还算有点意思。”
“...要告白出去再说。”季棠条件反射地眼泪就下来了。
这是她第一次听见他说这种话,或者,类似的话,不是那种敷衍了事的话。原因无他,他从来不对她表述内心。
没来由的,她忽然想起了三年前。那晚地下酒吧,黑玫瑰乐队的鼓手深夜驻唱。酒吧里,浓重酒精气味,意乱情迷,她垫脚,边吻他边哭,那些冰冷的液体砸进黑发青年的颈窝,像一汪留不住的湖泊。
那时她脑子里在想什么?想了很多,这个拥有绝对音感的东方青年是怎样地完美胜任她的小提琴搭档。又是怎样处心积虑地接近她,欺骗她,利用她,把她捆绑在一个叫梦境传说的犯罪组织。最后,兜兜转转,停留在她脑海里的画面,却还是二人初见。
她第一次遇见他。是在盛夏的巴黎,一个午后。她提着行李箱,孤零零站在路口。红绿灯变换色彩,光怪陆离。路那边的矮墙上,黑衣青年坐在墙头,东方面孔,神采飞扬,替她追回了钱包。那一刻阳光洒在他漆黑的发顶。温暖地令人想要落泪。
“听见了么?姓谢的。要告白出去说。别糊弄。”季棠咬牙,恶狠狠擦掉眼泪,垫脚拽住他的领口。
“季小姐,你挺伶牙俐齿的。”他静了一会,忽然笑了,摇了摇头,“不了,就在这说了。我出不去了。”
她的手冰冷无比。
她感觉到自己在抖。
她紧紧拽着他的手,而他却无动于衷,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随时就会抽走手。
“有句话没骗你。季小姐。”
“前二十年我过得很糟糕。不管怎么说,很高兴遇见你。”
她愣了一下,接着就感觉被推了出去。
青年将她推了出去,自己跌入了风口。
跌进风口的那一刻,他的心里竟然有一丝的轻松。
就像一直在做一个梦,现在他终于醒了。
曾经,他受梦境传说上层的命令,接近一个从中国来的留学生。年轻的女生,眉清目秀,身材纤细,爱穿白裙。他使用了一些技巧,搭讪,跟踪,甚至成为她的恋人。
但也只是装的,内心深处,他一直知道,或者是他以为自己知道,他只把她当作工具,或者傀儡。
直到那一天。
那天她被清洗了记忆,坐飞机走了。他没有去机场,因为再见面的时候,她已经不记得他了。也没什么必要再见面了。毕竟是他亲手做的记忆清洗,干净彻底,不留后患。
他就那样走在午后的街道,阳光灿烂得让人微微眩晕。巴黎不愧小偷之都。就在那一刻,忽然有小偷,偷走了他的钱包。
青年黑T恤,东方面孔的英俊青年,身材清瘦,黑玫瑰乐队鼓手,还没来得及换下晚上酒吧驻唱的马丁靴,没摸到钱包,顿了一下,站在人来人往的人潮。
也是一年夏天。只不过,不是盛夏了,暮夏,蔷薇都快要落了。
青年愣是狂奔三条街,夺回了钱包。
皮夹里并没有什么钱,瘪得可以。作为醉生梦死的摇滚乐队鼓手,自然不是什么以精打细算的人。
夹层里,只有几张薄薄欧元,几个硬币。除此之外,就只剩下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年轻女子的纤细侧影。
少女身穿白裙,戴着一副耳机,站在矮墙下,微微低头,在看一本书。
似纤细藤蔓上的一朵蔷薇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