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像在梦里见过你》青天收雨

20、自杀谋杀

　　“……夏微呢？”

　　不知为何，季棠忽然很想再见见她。了解到了事情原委，她觉得心里一直很难过。

　　无奈却不行，只能隔着玻璃窗，远远看一眼。犯了杀人罪的女子低着头，不过二十七八岁，眉眼淡淡，脖颈纤细，原本还有大好青春年华。

　　“……今晚她就待在这？”

　　“对。”看郑易的表情，季棠知道他也有点郁闷。

　　“没关系的，季小姐，你放心。”看到她皱眉，郑易猜到她心里在想什么，忙说，“自从上次陈凯死在派出所，我们局里开了会，严肃通报批评，加强了搜身。夏微的时候，都检查过了，没有毒药，没有匕首，这间禁闭室，一锁了门，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听他这么说，季棠也就放心了。

　　刚要走，忽然听见走廊那头响起脚步声。

　　此时二人已经走出了二楼，站在一楼拐角。与此同时，听到楼上传来一声厚重铁门关闭的声音，钥匙转动，禁闭室上锁了。

　　季棠回头看了一眼，当下就一怔。
　　不知为什么，感觉有点怪。
　　那人背影有点熟悉。想了好久，才想起是刚刚审讯时那个年轻警员。身材有点消瘦，黑框眼镜，脸色有些苍白，鼻梁有雀斑。

　　“哦，是高警官啊。”郑易也回头看了一眼，见她表情不对，愣了一下，“怎么了吗？”

　　“.....他不是已经从禁闭室里出来了吗？我刚刚明明看见他走下二楼的。怎么现在又从二楼下来一遍？”季棠喃喃。

　　一面见谢竹生远远从走廊那头来，与那年轻警官擦肩而过。

　　刚刚谢竹生在二楼转了一会，季棠的计谋，自己吸引郑易注意，让他多转一会，看有没有可写的新闻点。

　　“.....什么？”郑易也一愣，没听懂。

　　季棠心里犹豫了一下，再回想，发现自己好像也不是很确定。

　　那警官走得很快，很快就走下一楼，消失在了走廊尽头。

　　又往前走了一会，不过五分钟，忽然，从二楼跌跌撞撞跑出一个人影。

　　“……”
　　这次不光季棠，郑易也瞪大双眼。

　　眼前这个警官，不是刚刚下楼的韩警官，又是谁？

　　“……怎么回事？上帝倒带了？”郑易喃喃。

　　季棠整个人都愣住了。

　　“不好意思啊，郑警员，今天不知怎么的，我睡过了。”韩警官连连摆手，鞠躬道歉。“抱歉抱歉，我现在还有点头疼。今天出什么事了？”

　　“.......”

　　季棠与谢竹生面面相觑。

　　继而就头皮一炸。

　　郑易愣愣瞪了一会，忽然大骂，拔腿就跑。

　　几乎是疯了般的跑上二楼，跑到禁闭室门口，开门。

　　看清门里的场景后，手一松，钥匙当的一声就掉了。

　　晚了。

　　还是晚了。

　　女子侧着头伏在桌子上，如瀑黑发垂下，露出一截苍白手臂，像风中一段凝结的流云。

　　她的头埋在臂弯里，侧脸是那样的平静，仿佛只是在睡觉。
　　只是已经没有了呼吸。

　　嘴角隐隐流血。

　　“……晚了。已经死了。”郑易扑上去，检查呼吸，张了好几次嘴，才发出声音。

　　“被人下药了。服毒自杀。死状和陈凯一模一样。还是□□。”郑易脸色铁青，“但不是那种埋在口腔里的自杀手法了。有了前车之鉴，我们已经认真检查过了。”

　　“绝对是被人在现场给了药。吞下去，就死了。”

　　“……会是谁？”季棠手脚冰凉，继而，心脏一跳。

　　“……那个负责审讯的韩警官！”继而异口同声。

　　季棠腿一软，顿时感到谢竹生扶了她一把。后者低低地说，“看来，那小子戴了张人皮面具，早在韩警官的水里下了安眠药。所以今早，真正的韩警官迟到了。他偷了衣服，得以蒙混过关。”

　　“……那人到底是谁？”季棠整个人如遭雷劈。
　　是梦境传说的组织成员吗？

　　季棠仔细回想，那人当时就表现的极其自然，刚才季棠又与本尊打了个照面，愣是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来。可谓易容的天衣无缝。

　　季棠抱着脑袋，蹲在地上，冷汗涔涔。

　　电光火石间，她忽然想起来了。
　　那人手指格外修长，骨节分明，像是整天拿什么东西练出来的。

　　易容归易容，骨骼是改变不了的，估计那家伙把易容重点全放在脸上了，手就没化妆。

　　当时季棠隐隐约约地瞄了一眼，那人食指侧面，好像有颗痣。

　　而那颗痣，真正的韩警官并没有。

　　***

　　季棠思来思去，觉得一定是梦境传说犯罪组织干的好事。

　　决心一路追查下去。

　　夏微并不是真正的凶手，她只是个替死鬼，借刀杀人后被灭口，真正的罪魁祸首——梦境传说——逍遥法外。

　　“无法无天。当真无法无天。”
　　郑易振振有词，痛心疾首，“光天化日之下，竟敢直接大摇大摆，混进警局。这明显是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季棠也一脸凝重。心想这跨国犯罪组织当真不是吃素的。
　　高超的易容术。神不知鬼不觉，就能使犯人，最后的替罪羔羊，自杀。
　　这么想，这么久来，自己可能一直生活在他们的监视里。
　　季棠心里愣了一下，遂抓起一面镜子，瞪着镜子里自己的脸，伸手猛地捏了捏，看自己也是不是人假扮的。
　　脸捏地生疼，才反应过来，自己都有点魔怔了。

　　“我只是个八卦记者。没见过什么世面。主编让我跟踪报道这件事，我也很难办。”季棠叹气，“你说，如果我把这些事全都抖搂出来，郑易他们会不会知道是我干的。”

　　“会。”黑云杉催眠心理治疗事务所，阁楼，狭小办公室里。她放下镜子，听见身后那人如是说道。

　　“那他们会恨我吗？”

　　“难说。但我觉得，也会。”墨镜青年站在窗前，手里提着一把塑料水壶，在浇花。说罢他叹了口气。

　　“……即使那样，我还是要发布。昨晚就写好了稿子，发给王主编了，主编过目了，说很好，一定能大卖。”季棠面无表情，“报刊明早就印出来了。”

　　停顿片刻，那人无奈皱了皱眉，似乎是想挽救一下“季小姐，专栏题目是什么？”

　　季棠想了想。“《商界豪门灭门惨案，疑似妻子谋杀亲夫》。还有个副标题，《迷雾重重，是出轨纠纷，还是警局错杀无辜》。”

　　“........”身后沉默片刻。那人叹了口气，“恭喜你，季小姐，这回你真的要被记恨上了。”

　　“不过，不是宋识节一个人吗？怎么就成灭门了？”他皱了皱眉。

　　“因为他们家现在也就他一个人。和夏微又没有孩子。”季棠面无表情，“而且，取标题是一门艺术。不夸张点吸引眼球，根本没人来看。”

　　“......”

　　“谢医生，我是不是很没良心，犯罪分子横行，宋家家破人亡，我却只在这里煽风点火，发死人财。”良久，年轻女子叹了口气，低头抿了一口茶，依然是隔年的碧螺春。“其实我是个很坏的人。”

　　“你不坏，季小姐。恰恰相反，你很善良。”青年拍了拍她的肩，低低叹息，“真正坏的人，是不会反思的。”

　　“就好像一碗墨汁，漆黑的墨汁，能把一切白色事物都染成自己颜色的物质。你看到它的时候，会想，它为什么这么黑吗？它自己会去想，自己为什么会这么黑吗？”他耐心说道，墨镜后淡眉低垂，“无非，生来就如此，其余前因后果，对它来说，通通不重要。”

　　“......那我呢？”季棠抬头，恰好见他低脸看来，薄唇轻抿，脸色微白。

　　“你是雪。三月的新雪，暮冬初春。旧的积雪已经化了，地上的灰尘也被冲洗走了。这时落下的雪，干净得很。”

　　季棠心里并不赞同。

　　她心想自己才没那么美好，当记者这几年，唯利是图，虽然谈不上伤天害理，但不厚道的事做得多了。
　　但也没有过多地就这句话纠缠。

　　“谢医生，我始终觉得这件事没那么简单。”季棠叹气，皱眉。“宋识节死这件事，昨天我也都跟沈敬言说了。”

　　“我还问他，最近夜莺有没有再发来消息。”季棠摇头，“他说没有。”

　　“但我总觉得那个夜莺是真心想帮我们的。不然也不会告诉我们那么多消息。”季棠叹气。

　　“.....什么消息？”谢竹生皱眉。

　　“他告诉了我们很多事。”季棠点头，“目前我们已经确定了，梦境传说是个跨国犯罪组织，组织里人员繁杂，行动自由，分工明确，通过网络招募参与犯罪。大致有五种职业。”

　　“哪五种？”谢竹生挑眉。

　　季棠掰着手指头，一个个数，“精神分析师，催眠师，筑梦师，监督师，执行人。”

　　最初见到这些名词时，季棠也是一脸懵。后来冷静下来，一个个研究，总算搞懂了。

　　之后就倒抽一口冷气。看来这犯罪组织确实体系森严，发展成熟，很难扳倒。

　　正如沈敬言所猜测，真个犯罪组织依靠操纵人格，进入人的梦境这一途径，来实施犯罪计划。

　　整个犯罪以精神分析师开始。精神分析师会在一开始，就慢慢接近目标对象。或许装熟人，或许装可怜，总之要引起注意，与对象搭讪，并对对象进行潜移默化的精神分析，找出他的心理弱点。与人斗，直攻其短。

　　精神分析师，在组织里代号“蔷薇”，因为蔷薇是一种藤蔓植物，枝叶错综交横，正暗喻着，精神分析师通过敏锐的直觉，分析受害者内心里的种种思维，进而掌握其弱点。

　　筑梦师，代号“钢笔”，负责第二步，针对精神分析师所剖析出的被害人弱点，设计梦境，使被害者沉溺与梦境中。比如在本案中，稻草人、田野等种种意象，显然也是出于筑梦师的手笔。在其所设计的梦境中，也正是组织成员的人格进入的梦境。因此需要精心设计，无论目的是杀人，还是套出受害者心底的秘密。

　　催眠师，负责第三步，进行催眠，调控周遭磁场。使组织成员可以操纵自己的人格，进入被害人的梦境。催眠师的任务也十分重要，因为在整个犯罪计划中，所需磁场往往只有一个，调到适宜的磁场并不容易，一旦出了差错，所有入梦的人员极易堕入虚空。因此代号“指南针”，意指，找到正确的方向。

　　监督师。代号怀表。顾名思义，需要在整个犯罪进程中，时刻注意周遭变化，尤其是时间。因为梦境里的时间流速，往往和现实世界中是不一样的。具体怎么个不一样，需要进行一种复杂的算法。人格是不能过长时间地滞留在梦境里的。一旦超过对应时限，便会堕入虚空。

　　执行人。最后一种职业。代号蜂鸟。杀人，放火，火拼，暗杀。无论在梦境中，还是在现实中。都是这些人做。

　　但执行人的地位在整个组织里，极其地低。或许是唯一一个不需要智商的工作，相当于一般的打手，只要够狠，不怕死，就行。

　　听她介绍完这一串，谢竹生顿了顿，皱眉，似乎也在仔细思考消化。片刻后，他摸了摸下巴，开口，“那季小姐觉得，这其中，哪种职业最狠？”

　　“执行人。”这还用问。季棠脱口而出。

　　“是吗？”谢竹生见她回答这么快，挑眉一笑，继而摇头，“但，我看不然。”

　　“我认为，是精神分析师。”他开口解释，语气耐心，“取得信任，再将它们亲自摧毁，这就是他们每天都在做的事。他们与被害者整日厮混在一起，所做的每一件事，安慰，牵手，拥抱，交谈，都是为了取得目标对象的信任，从他的嘴里套话。在被害者眼里，他们是亲密朋友，伯乐知己，甚至是最合适的恋人，但被害者不知道，他所熟悉的任何样子，都是他们装出来的。”

　　像一只狼，披着羊皮，混进羊群。然后找到那只倒霉的羊的所有致命弱点。羊从来不知道，自己从里到外，都被剖析了个遍。

　　然后那只总跟在自己身边的，人畜无害的同伴，揭下羊皮，现了原形，亲手致自己于死地。

　　“每天都与背叛为伍的人，季小姐，你不觉得，最可怕吗？”谢竹生啧了一声。

　　“.......”季棠点头。

　　“总之，我跟沈敬言也谈过了。”季棠叹气，揉了揉额头，“他也认为，是借刀杀人。犯罪组织派人催眠了夏微，借她的手，杀了宋识节。”

　　“那位秋山洋子，就是那个日本萝莉，大概就是筑梦师。听说她曾在东京大学读过一年，数学系，有相当大的空间学天赋。”季棠皱眉。其实事到如今，她还是觉得有点不可思议。毕竟那女孩看起来还那样小，玉雪可爱，十一二岁，无忧无虑玩洋娃娃的年纪。

　　居然读过大学。

　　“按理说，那个姓陆的男人就是精神分析师。但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季棠皱眉，“沈敬言分析过，通常来说，精神分析师多为女性，因为女性形象原因，容易取得被害者信任。但有例外，也不是不可能。”

　　片刻的安静。夕阳阳光从窗户里透进来。洒在木地板上一片金色。

　　身后青年笑了笑，拍手，“不管怎么样，恭喜你，季小姐。破获一桩奇案，升职加薪指日可待。”

　　“这也叫破获？”季棠想想就头疼，叹气，“只是知道凶手是谁罢了。又抓不到。顶什么用？”

　　“放轻松。不要急。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他安慰道。

　　“对了，还要祝贺你一件事，季小姐。你的病已经好了，加上今天，一共九次治疗，三个疗程。以后你不会再被噩梦纠缠了。但要注意休息，季小姐，加班的时候多喝枸杞。”青年笑眯眯，摆了摆手。

　　“现在放松一下，季小姐，想出去转转吗？”

　　他给她提供了很多选项，散步，吃饭。最后她选择了看电影。

　　走进电影院的时候，大概傍晚。外面夕阳格外刺眼，似某种回光返照。

　　已经有点晚了，电影开始一分钟。电影院一片漆黑，季棠抱着爆米花，小心翼翼摸着扶手走下台阶，“这样，你是不是眼睛就会舒服点？”

　　“……”
　　片刻的安静。电影院太漆黑。她看不清他的脸，
　　荧幕上，一道白光一闪而过。她才看到他正在低头看她。似乎是愣了一下，继而摇头，笑了一下，“原来是在想这个。季小姐，我没关系的。”
　　坐到观众席上。

　　大幕布散打出柔和白光，映在他墨镜上，显得他的脸色微微苍白，侧脸轮廓锋利而好看。

　　电影院里人不多，是个法国文艺片。法国人就是擅长这个。男女主角曾经走散了，多年后，又遇见了。开始甜甜蜜蜜的相处。男主角淡漠英俊，女主角黑发白肤，喜欢清晨坐在礁石上看海。

　　“肯定以后还会吵架的。”季棠叼着可乐吸管，说。

　　“为什么？”旁边那人顿了一下，继而笑了一下，“他们的性格很合适，我觉得他们会在一起。”

　　“都太要强了。有个性，在工作和生活中挺好的，在恋爱中却不一定是好事。”季棠叹气，吃爆米花，“性格太合，也会分开。”

　　像一碗水，满满当当，正正好好。然而风一吹，就溢出来了。
　　还不如当初不满。
　　也许就能少点遗憾。

　　影院的空调开的很大，呼呼吹冷风。季棠只穿一件白T恤，觉得很冷，缩了缩领子。
　　继而身上忽然一暖，扭头，见他刚刚脱掉外套，给她披了上来。
　　青年抿了抿薄唇，淡淡勾唇。
　　“你不应该这样，我觉得我会离不开你的。”季棠轻轻说。

　　看到后来，季棠有点困了。大概是这几天都没休息好，越来越睁不开眼了。
　　半睡半醒间，头一歪，感到爆米花洒了一身，彻底倒在他肩膀上睡着了。

　　醒来时，电影也结束了。

　　那时大屏幕开始播放人员名单，片尾曲轻轻撞击耳膜，工作人员进入放映厅，清理垃圾，打开房间屋顶的大灯。
　　季棠模模糊糊睁眼。条件反射伸手，却没抓到任何人。

　　扭头一看，他已经走了。
　　还在她手里塞了张纸条。
　　展开一看。

　　【你说对了。这部电影里，男女主角最后确实分开了，走失在茫茫人海。

　　很高兴遇见你的，季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