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野］饿兽的自我修养》Conifer

13、魔术师和他的小观众

　　“我是一个精神完全正常的人。”面对他人的质疑，尼古莱经常义正辞严地为自己澄清。

　　你曾尝试着去认同这句话，但尼古莱偶尔表现出的轻浮让人很难将他同“靠谱的大人”一词联系起来，他的某些怪异行径也令你理解不能。

　　“既然无法理解，就做一个安静的观众吧。”D曾这般说。

　　你深以为然。

　　作为一名合格的观众，你明白有时沉默就是最好的倾听。当你不知该作何评价时，或许唯有什么都不说才是正确的。

　　你学会了静静地欣赏尼古莱的表演，嘴角常年挂着一抹浅浅的笑意，让魔术师知道他的观众并非木偶。

　　魔术师也很喜欢他的小观众，由衷地乐意与你分享他的理念，并不在乎你能否理解其中真味，又能理解多少。

　　当你听到作小丑打扮的青年讲述“自由的飞鸟”时，你会睁大那对澄碧的眸子，不发一言，似乎听得很专注，眼前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刚吞吃入腹的烤鹌鹑的模样。

　　…………

　　第一次看见那孩子的时候，她正试图把自己藏在D的斗篷下面，但D的斗篷不够大，那个怯生生的可爱脑袋还是露在了外面，一双澄碧的眸子对世界充满了警惕。

　　于是魔术师索性把她塞进自己斗篷下的空间，当场表演“大变活人”。这是魔术师第一次哄小孩成功，那孩子出奇地没有哭，事后还很安静地瞪大双眼看着他。

　　魔术师觉得她有几分面熟，但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她。随着她逐渐长大，初见的熟悉感被证实是错觉——他确信自己是第一次遇见这么讨人喜欢的孩子。

　　大多数时候她都是个漂亮而文静的小姑娘。她很少说话，因为掌握一门语言对她来说比覆灭十个敌对组织更难。会说话是一种艺术，但不说话在她身上也成了一种美。

　　唯有她用锋利的牙齿撕扯肉条时，她身上张狂的野性才会破坏原先静谧肃穆的美感。而她总是很饥饿。但这不成问题。无所不能的魔术师总会一掀斗篷，捞出一袋小零食送给她，顺便博得她的好感。

　　她始终是一名合格的观众，只是微笑便足以让他确信，他的演出不是小丑的自作多情，而是充满了欣赏价值的艺术。多好啊，在这个世界上他并非孤身一人，除了陀思之外，他还拥有一名小观众。

　　但这样可爱的孩子，却要走向那样悲伤的结局：清扫完大部分敌对组织，被冠以“活灾厄”的称号，最后作为恶龙被勇士打倒。

　　被告知自己的终点后，那孩子只是仰起头，用澄澈的双眼看着他问：“如果我死了，你会记住我吗？”

　　那声音十分轻微，却有力地叩问着青年的灵魂，让小丑暂时地摘下了他的面具，不羁的鸟儿停止了振翅。

　　她的眼睛太干净了，干净到像一面镜子，让他人身上的污秽可笑之处骤然显现无遗。有那么一瞬，她仿佛一座大理石雕刻而成的神像，而他仿佛跪在雕像前等待救赎的罪人。并且，他知道，无论多少次，她都会无声地赦免他的罪。

　　“会的，”他几乎是用颤抖的声音在说，“你会一直活在我的记忆里。”

　　他曾无数次试图说服自己，那孩子就是为了这样的结局而被塑造的。D也一直是这么说的。

　　但是。

　　“果然，还是难以接受……”他的手覆上面庞，遮住了一刹那流泻的悲伤。

　　但另一个铿锵的声音在他脑中说：这是不正常的。他为她的死感到痛苦是不正常的。如果她死后得以挣脱D为她设下的桎梏，他应该为她感到高兴才是；如果他在她死后得以挣脱她设下的桎梏，他也应当举杯庆祝。

　　接受。不接受。接受。不接受。接受。不接受。接受。不接受。接受。不接受。接受。不接受。接受。不接受。接受。不接受。接受。不接受。接受。不接受……他一遍遍抛起硬币，让硬币的正反面来决定她的命运。

　　最终的结果是……接受。

　　他像突然变了个人，把先前的烦恼全部抛却。出于好心，他提醒了西格玛一句：“现在去还来得及。”然后，他心安理得地不再插手，仿佛他们是毫不相干的两个人。

　　一位无形的巨人拆掉了他身上的镣铐和枷锁，然后宣布：名为“尼古莱”的青年从今天起重获自由了！他又是自由的飞鸟了。他应该由衷地感到高兴，他本该感到高兴的，但他又突然冷静下来……

　　什么也没有。

　　时间回溯后，有时，他会突然转身，出神地望向本该站着那孩子的地方。

　　那里什么也没有。

　　魔术师永远地失去了他的小观众。

　　时间多次回溯后，魔术师是否还记得他的小观众呢？

　　回答：是的。

　　那么，这一次的小家伙，究竟是不是他的小观众呢？

　　魔术师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

　　假如当初去的不是西格玛而是他自己，故事的结局是否会截然不同？但这个问题的意义很快被他自己否定，因为事实已然无法改变。

　　哪怕是拥有回溯时间之伟力的神，也很难把一滴水倒进大海后重新舀出来。何况祂根本没有这个必要。

　　这次也是如此。

　　魔术师把那具没有灵魂的躯壳安置在小山岗上，从斗篷下取出一支铁锹，打算给她做个小坟墓。

　　她闭着眼睛，他才发觉，她们是如此相似。这具幼小的躯壳并没有散发出腐臭的味道，还保留着生前的模样，仿佛她身上的时间就在灵魂出窍的那一刻停止了流动。他把她的双臂交叉放好，这样她们看起来就更像了，增添了一缕神性的美。

　　他本打算把她放置在精致的小棺材里，让她被鲜花簇拥着安眠，让唱诗班的孩子围着她唱颂诗，但转念一想还是算了。她应该不喜欢花，因为花不好吃。

　　一铲接一铲，银发青年卖力地挖着土，哼起了时兴的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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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是奇奇怪怪的番外。
本章中的“你”同前一章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