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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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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初七。
野外到处肆虐的长着草紫,看去吧,铺天盖地的,很是嚣张的蔓延,被贱视的植物往往有着极强的生命力,或者说,团体的,生命力。
在那漫漫的草紫花丛下,不止埋葬着嚣嚣的阿爸,也埋葬着嚣嚣的眼泪。
每年这个时候,嚣嚣总会一个人来到这里,静静地靠在微微隆起的坟头,向里面的人,讲述自己的生活,笑的眼儿弯弯,却掩不住眼角的落寞。说的困了,便趴在那里静静地睡,醒来,折一根嫩嫩的草茎,放在嘴里细细的嚼,有些微苦,有些微甜。
天气很好,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嚣嚣翻了个身,蜷在一起,睡了过去。旁边林子里的人,听到她呼吸浅浅的很有频率,终于走了出来,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这孩子,多大的人了,在外面睡觉,也不怕危险?真是!睡觉的样子还是没变呢...小时候就是这样,故意叫着冷啊冷啊,明知她是故意的,可自己还是心疼的抱着小小的她,给她讲侠客的故事,那些现在已经在他记忆中惨淡而无趣的东西,那时候,偏偏是属于他们的娱乐时间。渐渐靠近,见着她没有一点反应,不由得又是庆幸,又是恼怒。庆幸自己能够这么近的看着她,却恼恨她为什么如此大意,若是遇到坏人怎么办?
上前跪在坟前,认认真真地磕了三个头,再转身看着嚣嚣那被阳光晒得红扑扑的脸,伸出一只手,又缩了回来...身边蹦过一只蚱蜢,他皱了皱眉,夏天有蚊虫,可千万不要叮了她才好。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瓷瓶,刚准备把驱虫的药撒到嚣嚣身边,眼睛却猛地一眯!卧着瓷瓶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嚣嚣身边,竟然没有出现一只虫!怪不得自己这半天都没有听到蚊子的声音...可是,自己并没有看到她撒药...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了...
眼色微冷,死死地盯着熟睡的嚣嚣。后者似乎感觉到了令她害怕的寒意,眉头皱了皱,蜷的更紧。黑衣人硬是将手中的瓷瓶捏碎,似乎这样,才能缓解他心中滔天的怒火,好在他内力深厚,瓷瓶对他而言,伤害并不会太大,只是,破碎的声音,惊醒了熟睡的嚣嚣,她眼睛猛地睁开,黝黑的眼瞳,对上了黑衣人愤怒的眼睛。
气氛有些凝重,两人只是静默,嚣嚣没打算起身,倔强的躺在那里,有些委屈的盯着黑衣人。黑衣人苦笑着,原来自己的挣扎,是如此的不堪一击,对上嚣嚣眼睛的瞬间,他才终于明白,原来,还是希望她能看到自己的,不然,自己此刻大可以转身离开...
松开手,将手里的碎瓷瓶扔掉,嚣嚣的眼睛看到破碎的瓷片静静下落,因为地面满是野草,便发出一声沉闷的呜咽,声音不大,却仿佛在自己心中闪过的闷雷。黑衣人还是半蹲的姿势,见嚣嚣对自己的愤怒完全没有理会,更不用说会有内疚,后悔一类的心思了,尽量把怒火压下,死死盯着她的眼睛:“嚣嚣,你是不是用自己试毒?”
没有回答,脸上根本一点表情都没有,只是点了点头,好像这是无足轻重的事情。
咬牙切齿。
“你是不是,还养了蛊?”脸色阴沉的可怕。
还是面无表情的点头,黑衣人猛地站起来,胸中的气闷无处发泄,憋在心里别提有多难受!他抬起头,很想仰天大笑一声:“妈的,这是什么世道!”拳头握的死紧,那种无力的眩晕袭上脑袋,那是毒啊!只有积年累月的毒才能让蚊虫自动离自己远远的!他该想到的,小时候的嚣嚣就是个倔强的孩子,自己又能做什么?
嚣嚣站起来,从后面环着黑衣人的腰,笑的满足,气吧!就是让你气!这样才知道,你是活着的,是有呼吸的,是有情绪的,是疼我的!生气很好,非常好!
黑衣人愣了一下,鼻子有点儿酸,但为了保证教训的严肃性和长久有效性,他故意压低了声音,很是严厉的叫了一声:“嚣嚣!”回答只是闷闷的哼了一声“嗯?”火气蹭的窜上来,又被腰里的脑袋给压住,待一想到这孩子小时候被自己惯的嬉皮笑脸的猴样儿,无奈叹了口气,好吧好吧!既然已经成事实了,虽然自己心里很呕...
转了个身,看着眼儿弯弯的嚣嚣,个头只到自己肩部,尖尖的下巴微微扬起来,乌溜溜的眼睛认真的看着自己。两只手扶着嚣嚣的肩,嗯,长成大姑娘了!虽然有点儿瘦,可精神却很好,不然哪儿能拉扯那三个白痴长大?哼!要不是看他们陪着她,渐渐让她少了许多落寞,自己哪儿能容得下他们?忐忑地将自己的额头抵在嚣嚣的额上,这许多年的隔离,不知她还能不能记得,小时候一起模仿老牛打架的情景...额上传来微微的抵抗,大眼睛里满是记忆中熟悉的倔强,嘴唇抿成有几弯坡度,是在和自己对抗时吃亏了的不满...心中的忧虑终于烟消云散,这许多年,自己虽然没有真正参与她的生活,可那浓重的思念,并不是自己,才有的。
两个脑袋顶在一起,脸上的笑意怎么也抵挡不了,过了好久,黑衣人一把将嚣嚣搂在怀里,被挖去的珍宝,又回到自己的心上,已经残缺太久太久了...嚣嚣环着黑衣人,干净的衣服,皂角的味道,却还是掩不住隐隐的血腥味,眼神闪过一道厉色,继而又有些缓和,没关系的,没关系,只要你还活着,刀山火海,我都不会再让你一个人!
破旧的院子里,肖陌鼓捣着乱七八糟的木头,他现在手艺已经很好,但还是天天被嚣嚣叫做“笨蛋”,苍佑坐在屋檐下,仔细的写着什么,刚开始,只嚣嚣一人采药赚钱,他实在舍不得浪费墨和纸,所以总是等胸有成竹后,才下笔书写,久而久之,记的东西反倒要更牢固,可嚣嚣看着他的文章,还是会说:“笨蛋,这不都是人家书上的东西吗?就不能有自己的想法?白痴!”弄得他满脸通红,却还真是下了苦功去思考。小佐很听话的在里屋抱着哥哥的书看,忽的抬头,闷闷说了声:“嚣嚣姐怎么还不回来...”
院子里的两人也很郁闷,习惯了她天天叫自己笨蛋,今天没听着,反倒觉得不舒服...只是...今天是七月初七,扫墓的日子,每年这个时候,嚣嚣都是一个人...还是尊重她的意愿,让她一个人,会好一些吧...
坟前的两人,齐齐跪下,磕了三个响头,黑衣人对着坟里的人保证:“师父,您在九泉之下按心吧!我定会照顾好嚣嚣!”嚣嚣只看着他的侧脸,浅浅的笑。翻身靠在坟包上,嚣嚣把脑袋搁在黑衣人肩上:“几年前,我便听得江湖上有个杀手,很是厉害,总是一身红衣。”黑衣人身子一僵,又听得嚣嚣笑的阴惨惨的脸...这是在算账么...“据说,他杀人时,总喜欢用所杀之人的成名招式,心狠手辣...他的名字,叫做赤枭...”黑衣人无奈的笑,“嚣嚣,你倒是知道的多。”
“能不多吗...自我回来,见阿爸被杀,你又不见踪影,只留下沾满血的衣服,我还以为你们都被那人杀了...可没看到尸首,心里又总觉得,你还没有死,你怎么能扔下嚣嚣一个人离开?明明说好的,我们虽不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可名字叫着一样,就得一起死...你定不会扔下嚣嚣一人的...我便还在这里住下,等着你回来...”
明明嚣嚣的声音平淡寡味,好像只是简单的叙述,可赤枭却听得出来她的哭腔,他转身将嚣嚣搂在怀里,轻轻的说:“是我,赤枭就是我。当年...唉!太过复杂,以后慢慢跟你说,这么些年,一直憋着?哭出来吧...这样子笑着,我心里难受...”
嚣嚣愣了愣,一把抓住赤枭的衣服,过了一会儿,便传来低低的抽泣声,再一会儿,便是放声痛哭,声音惨烈而绝望,她天性倔强,埋葬阿爸时只抹了几滴泪,以后的生活再艰难,她也只是默默承受着,阿爸和肖枭都离开了,那么自己绝对不允许自己流泪!否则,便玷污了身上耀眼的红衣,这上面,是阿爸的血,是肖枭的血!是阿爸给自己起名字时的期望,是同年同月同日死的誓言!此刻,压抑太久的嚣嚣,终于在肖枭怀里,哭的嘶声力竭,那些埋葬的情绪,冲破了层层的束缚,汹涌的,让她难以控制...
哭的累了...嚣嚣沉沉睡去...赤枭脱下身上的黑衣,紧紧包着她,露出里面红色的长衫,整个人便从刚才的肃穆,变得尖锐而犀利。天色已经昏暗,他低头看着怀里的人,心疼的恨不得紧紧揉到自己的身体里,没事了嚣嚣,没事了!我现在已经有足够的力量,保护你!所以,睡吧,这一觉,有我在你身边!
七月初七,坟头的草,在晚风里微微摇荡,沙沙的呢喃。或许,那里只留着对生者的疼爱,和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