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嚣枭》乌骨

5、第五章

　　六月初六。

　　今天的雨，下的挺大。

　　虽然大，却还是带着点江南的缠绵，雨点并不犀利，像是哭着扑到大人身体里的孩子，力道不大，带有些撒娇的味道，却偏偏让人觉得疼到心里了。

　　雨幕下的村子，安静得很，人们都坐在屋檐下，哼着小曲，抓着烟袋，眯着眼睛开心地看着远方，似乎看得到今年的好收成。只有六月里晒书的文人，此刻慌忙指挥着家人，将前几日还用作骄傲的书，慌慌张张往家里搬。孔鲲看着爹爹不再严肃，甚至有些慌乱的脸色，很是鄙夷，转身抄了把伞，去外面走走。

　　年轻的孩子，刚从幼时对父辈盲目的的崇拜中走出，一旦发现父亲有一点让自己失望的地方，便是天崩地裂，不愿意接受的后果，一是妥协，二是叛逆。

　　孔鲲属于后者。

　　幼时的父亲，总是一脸的严肃，抓着戒尺，严厉地逼自己学孔孟，跪在夫子像面前，看着父亲虔诚的礼仪，在听的周围人的称赞，心中很是骄傲。再大点，他不能和仆人太过亲密，不能和村里的小孩接触，就连母亲，都被排斥在自己的生活之外，有些烦躁，有些愤恨。再看着自己的人生，以后便被安排成不停的考取功名，按父亲的话而言，便是：“我的儿子，就定要中一个功名才行！”更是觉得心中发堵。父亲严肃的脸，从此以后，变得狰狞。

　　有时候，孩子为了轻微的反抗，总会做出些让人哭笑不得的事情，天性如此，不管对错。不过，慢慢开导，自然便会明白，世界随着自己的成长，会越来越广阔，人也绝对不能用一个尺度来衡量。只是，孔鲲的叛逆，只遭来更多的抽打，和父亲越来越恼怒的脸。

　　孔鲲有些变本加厉，再加上看过老庄的一些东西，觉得虽玄奇，却真真能说到自己心上，便有些故意的，放浪形骸的放肆，专门逆着父亲，睡在大树下，翘着腿看书，全然没有一点形象；或是挨着调戏村里的小姑娘，在河里摸鱼...村里人碍着他爹的名望，对他颇是纵容，却让孔鲲越发的寂寥...

　　不自觉的，又走到村外嚣嚣的家门口，踟蹰着，不知该进不该进，那日被训斥，虽有些恼火，可细细考量后却觉得自己是真错了，这几天倒也乖巧了很多。

　　歪歪扭扭的土墙，被雨唰的很是泥泞，上面的草恣意的生长，带着倔强的味道。明明是这么破的院子，可为什么偏偏这么吸引自己？百思不得其解...正要转身离开，忽然听到院里的嬉戏声和那只懒懒黄狗的叫声。

　　嚣嚣在厨房抱着馄饨，笑眯眯得侧耳听外面三个小鬼闹腾，苍佑心里毕竟有事，前两日晒书画的时候，看着孔儒士家一地的书，连着郁闷了两天，好在有肖陌这皮猴子，今天倒也是疯的没人样，只是可怜了呆瓜，今儿个，肯定得让他们折腾个够呛。嗯，天暖和了，以后洗澡就能去河里了，省了多少柴火！手里动作飞快，一个个馄饨乖巧的站在案板上，胖胖的，很是娇憨。

　　雨滴打在身上，并不冷，院子地势有些低，便积了不少水，小佐把呆瓜压在拾回来的破木桶里，玩得很是开心，呆瓜挣扎着要出来，却被无良的肖陌一指头点住：“六月六，猫狗叫！不洗澡，虱子跳！”苍佑憋住笑，一巴掌甩到肖陌湿漉漉的背上，“就编吧！人家对牛弹琴，你是对狗作诗，做的竟然也是狗屁不通！”

　　肖陌讪讪：“嘿嘿，不是不会么！”转而又理直气壮：“你不是小书生么，不是要考功名么？狗屁不通~，你也能说出来！”

　　苍佑愣了愣，又笑了起来：“我又不是孔儒士，人家有钱有闲，日日不做些学问，那日子不是就没法过了？再说，我考功名，就是为了赚钱，就是为了有权势，才能保护自己的家人！”压低声音，有些酸楚：“你以为我愿意看嚣嚣一个人养活咱们？”

　　说罢，不顾肖陌的诧异，一把将他推倒在地上，没等他翻身起来骂自己，干脆也躺在地上的水坑里，闭着眼睛，任雨点和地上的水叫了自己一个通透，反倒笑的开怀：“人那儿有干净的！只要自己觉得无愧就成！”

　　肖陌起身压住他：“笨蛋！自己的衣服自己去洗！别找我！”起身脱了鞋，跺着脚踩出一个个大水花，苍佑眼睛一亮，也脱了鞋，跟着他疯，小佐笑得直不起腰，趁此机会，呆瓜从盆里窜出来，抖抖自己身上的水，水珠四溅，弄得肖陌和苍佑围着院子逮它，小佑步子小，干脆站在一边，踢着水，一不小心滑倒在地，揉揉屁股，做了个鬼脸，又站起来跑...

　　门外的孔鲲，把手中的伞收起，淋着雨，渐渐向家里走去，听见身后嚣嚣的声音：“笨蛋！一个个弄成这样，也不怕生病！自己烧水去洗澡！笨蛋！”忽然很是羡慕...

　　今年的六月初六不是艳阳高照，只是，谁能说的清，下雨的天气，和明媚的天气，究竟哪个更幸福？

　　六月六，踩水跳，一跳跳到山坡上，姑娘给你洗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