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狂后》风筝飘雪

33、该恨

　　安乐堂内，香花槐光秃秃的枝桠上覆盖着白白的雪，间或挂着一根一根的冰柱子，看得人冰冷一片。
　　一进来，含烟就迫不及待的解释：“殿下，奴婢和姑娘是准备出宫的，不小心看见殿下和谭公公进了角门，一时好奇才跟上来看看的，姑娘是担心您，并不是有什么目的的。”
　　朱佑樘却并没理会含烟的解释，背对着若娴看着香花槐后面的房间，声音低沉：“阿娴，你知道我是怎么长大的吗？”
　　若娴没有回答，也沉默的顺着朱佑樘的目光看过去，那里，她曾亲眼目睹一个生命的逝去......
　　朱佑樘似乎也并没准备让若娴回答，径自说道：“听我娘说，那人知道她怀孕时，就让人准备了落胎药，我娘拼命的挣扎，后来好不容易保住了我，却不敢让那人知道我的存在，于是，娘带着我躲到了这里，这里是冷宫，只有最低下的宫女和太监才会来的地方，但也是这些最低下的宫女太监，省吃俭用想方设法的要养活我，可是，他们自己都时常吃不饱穿不暖的，哪里能养得起我？
　　后来，吴姨也知道了我的存在，她拿出她所有的积蓄，和宫女太监们一起把我养到了六岁。
　　吴姨虽被打入冷宫，可原本是有些积蓄的，在这冷宫也不至于活不下去，只是为了养我，她花光了她的所有。
　　现在的我，还自身难保，靠着皇祖母的垂爱和阿娴你在那人面前的周转，才得以保全，我现在能做的，也只是多攒些银子给吴姨送过来，希望她能度过这该死的寒冬。”
　　若娴看着香花槐上的冰柱出神，沉默了许久，才沙哑着声音问道：“你恨她吗？”
　　这个“她”，指的是万皇贵妃，两人心知肚明，朱佑樘诧异的转过身来看向若娴，面色有些恍惚，嘴唇上下开合着，却不知如何说。
　　恨吗？
　　朱佑樘心中划过异样，似乎怎么也恨不起来，有时候他都觉得自己是读书读傻了，被文华殿里的那些老学究们洗了脑子，整天学着如何宽容，如何胸怀天下，竟连自己的杀母仇人都恨不起来了。其实，更难以启齿的是，有一次她无意中对他露出慈祥的笑容，他竟也莫名地生出亲近之感，可，她是他的杀母仇人啊！
　　想了想，朱佑樘最后冰冷地吐出几个字：“我应该恨她！”
　　回想曾经受过的种种，朱佑樘漆黑的眸中渐渐凝成冰冷：“她害得我从小与娘相依为命，每日食不果腹，衣不蔽体！
　　好不容易苦日子熬到了头，我也有了高贵的身份，娘也即将被封为淑妃，结果她又起了歹毒的心思！
　　阿娴，娘亲就眼睁睁的死在我怀里，而她如今还好好的活着，你说，我恨她吗？
　　我不招惹她，平日里她谈笑间却时时刻刻刁难为难我，甚至想要了我的命，我不该恨她吗？”
　　朱佑樘一边咬牙切齿的说着，手紧紧的握成拳，双眼微微泛着冷漠的赤红，对上若娴悲痛而失望的眼神，竟有些害怕，冷硬的转过身背对着若娴。
　　听到朱佑樘这样诚实的答案，若娴不知道该是高兴还是失望，恨，似乎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可是，这样的结果竟叫人心痛难耐，眼中带着微弱的希望，走到朱佑樘背后，将他握成拳头的手指一根一根用力掰开，若娴替他轻轻的揉着手指：“小白是宽容，心怀天下，将来要操心的是天下苍生，黎明百姓，纪娘娘也是知书达理的人，想必若是她在天有灵，也不希望你在仇恨中长大。”
　　“是吗？”朱佑樘双眼通红的看着眼前的香花槐树，欲言又止，始终不敢转过身去面对若娴，最后犹豫了许久才道：“可是，尽管如此，若将来有一天......我会为娘亲报仇的。”微红的双眼直视着前方，背脊挺得更加的僵直，誓要将自己的决心传达给对方，也，传达给自己......
　　若娴领会到了那种坚决，转开眼，眼中本就微弱的光芒熄灭，心中有个声音悲凉的响起：也包括我吗？若将来真有那么一天，自己又能做什么？也或许不会有那么一天，皇帝比万皇贵妃整整年轻了十七岁。
　　感觉到若娴握着他的手即将要松开，朱佑樘发急，转过身忙拉住若娴的手并急切解释：“她是她，你是你，阿娴，我一直分得很清楚！”
　　若娴抬头对朱佑樘勉力露出一个微笑：“我知道，我也相信你！”
　　回家的路上，若娴双腿曲起，以手抱膝，下颌抵在膝盖上，随着马车摇摆，思绪飘了很远，仿佛又回到了那年初见，那个女人面色苍白做着垂死挣扎。
　　“姑娘，快到家了！”含烟的声音打断了若娴的思路，若娴转头看向一旁的含烟，含烟正一手撩着车帘往外看，嘴角含笑，看着很是娴静，这些年的陪伴，含烟如今已是二十三四岁岁的年纪，脸蛋变得圆润了，身材却更风韵了。
　　“含烟，今日的事，无论如何不能对外人说起，包括万皇贵妃！”若娴紧握着含烟的手，不仅仅是因为答应了朱佑樘，更是不想再有生命因为她而消亡。
　　含烟稍微沉默了一下，才又道：“平日里，娘娘并不过问姑娘的事情，只偶尔问问姑娘可遇到什么难办的事没有。其他的，并不多问。”
　　“从来没问过吗？”若娴心下诧异，难道，含烟真的只是单纯赏赐给她方便行走在宫里的？
　　含烟认真的想了想，才道：“只姑娘最初进宫那些日子，娘娘会询问，后来姑娘进了位育斋，又与太子关系和好后，娘娘似乎就从来没过问过了。想来，娘娘先前是怕姑娘在宫里不习惯就多问几句，后来连太子对姑娘也没有恶意了，娘娘便放心了吧。”
　　既然如此，那就更不用担心事情会传到万皇贵妃耳边去，若娴彻底的放下心来。含烟看着若娴脖子上的淤青担忧道：“姑娘，这伤......”
　　若娴摸了摸脖子，声音依旧有些沙哑：“待会回去，先不去正房，拿了围脖围住再去给娘请安，至于嗓子，只说是冻着了，这会有些微的感冒。今晚偷偷洗个凉水澡，明日估计真的会感冒，这几日你在我身边贴身照顾着，想来，感冒好的时候，这淤青也就消下去了。”
　　回到张家，金氏见若娴冻着了，急得就要给若娴请大夫，被若娴以小病无事给拒绝了。当晚，悄悄的洗了个冷水澡睡下。
　　当夜，睡梦中的若娴仿佛又见到了那日的场景，凌乱的发丝，苍白的面容，还有那嘴角的白沫，内心的恐惧无与伦比，有一双手紧紧的捂着她的嘴，让她发不出声音。突然，场景变幻，一双手死死的掐住她的脖子大叫：“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若娴拼命的挣扎，努力的睁开眼睛想看清对方，然而朦胧中什么都看不到，就在感觉要窒息的那一刻，眼前的脸庞突然清晰起来，先是吴废后的狰狞的脸，随即那张脸慢慢变幻，突然变成了朱佑樘的脸。
　　“不，不要！”
　　若娴惊得坐了起来，听到动静，含烟掀开帘子：“姑娘，您怎么了？”
　　若娴这才惊觉是梦，复又躺下，手摸了摸晕沉沉的头，若娴的声音有气无力：“含烟，我好像真的感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