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狂后》风筝飘雪

29、嘉福寺

　　距离清明还有一个多月，金氏开始断断续续替张鹤龄和张延龄收拾东西，两位姨娘则整日针线不离手，忙着给两位少爷做四季衣裳，到了清明，两位姨娘自然是没有资格回兴济拜山的，张峦并金氏带着孩子们浩浩荡荡的回了兴济，以张恪为首的一般小子，自然又是玩得昏天暗地。
　　清明之后，每日里再见不到整天“姐姐，姐姐”叫唤的两个弟弟，若娴一时还有些不习惯，好在，皇宫里还有一个小尾巴朱祐杬。
　　除了听老师讲课的时候实在没有办法，从若娴进宫那一刻开始，朱祐杬就仿佛是长在若娴身上的小尾巴，若娴在哪里，就跟到哪里。
　　“姐姐，下次你回兴济和恪堂哥他们抓鱼的时候，也带上我呗！我们一起去求万母妃。”朱祐杬一想到自己在浅浅的小河里抓鱼的情景，兴奋得小脸红扑扑的。
　　带皇子出宫，还是回兴济老家，若娴可没这胆量，又不好给正处于兴奋状态下的人泼冷水，只好抿唇不说话。
　　朱祐杬何等鬼机灵，一看若娴这样子就是不同意，嘴角一撇，拉着若娴的手使劲晃开始撒娇耍赖：“阿娴~，姐姐~，我们去求万母妃嘛.......”
　　朱祐杬鼻子眼睛眉毛都拧在一块，手一个劲的摇晃，若娴则无动于衷的立着，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若娴给他受了天大的委屈，朱祐樘进来看到的就是这副画面，
　　脸上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意：“阿杬，你又顽皮了？”
　　“太子哥哥！”朱祐杬见到朱祐樘，惊喜的叫了一声。
　　若娴也看到朱祐樘缓步而来，笑着打招呼：“小白。”
　　朱祐樘回以微笑：“远远的就听到阿杬耍赖的声音，他又赖你做什么？”
　　若娴正要回答，朱祐杬已经松开若娴的胳膊改抓朱祐樘的手臂：“太子哥哥，我们让阿娴姐姐去求万母妃让我们出宫，我也想跟阿娴去兴济玩！”
　　原来是为这事，温润的眼眸闪过一丝笑意，脸却故意绷直了训斥朱祐杬：“胡闹！以你的身份跟着阿娴出宫，不是给阿娴添麻烦吗？再说，你当谁都敢跟你一起玩？你要是磕着碰着了，算怎么回事？”
　　被朱祐樘这么一说，朱祐杬瞬间像泄了气的皮球，整个人都蔫了。
　　朱祐杬垂头丧气的样子，看的若娴于心不忍，便安慰道：“你现在还小，等你成年可以自由出宫了，我再带你去兴济和恪堂哥他们玩儿。”
　　“好吧！”朱祐杬回答得委委屈屈。
　　若娴还欲再安慰，上课的钟声响起，朱祐杬只好不情不愿的去前院上课。
　　到了七月，正是天气开始炎热的时候，用完午膳，万皇贵妃突然对若娴说道：“过些天我要去嘉福寺住一段时间，娴姐儿准备准备，陪我一块儿去吧。”艳丽的面容上竟难得的出现了一丝哀伤。
　　若娴自然不能拒绝，朱祐杬听说若娴要去一段时间，立刻道：“万母妃，我能不能一起去呀？”话里带着讨好和请求，脸上也是一副垂涎的表情，滑稽又好笑。
　　难得的，万皇贵妃脸上并没有露出一丝笑意，只淡淡说了句：“你想去，就跟着去吧！”然后就起身离开了。
　　朱祐杬摸摸鼻头，睁着无辜的大眼睛看向若娴：“姐姐，万母妃生我气了？”
　　若娴摇摇头：“没有，她只是心情不好而已。”又想到朱祐杬也要跟着去嘉福寺，皱眉道：“这事你不跟宸妃娘娘商量下吗？”
　　朱祐杬却不以为意：“有什么好商量的，但凡万母妃许可的，母妃就没有不答应的。”
　　若娴不语，就想到了曾经带着朱祐杬爬树的事，宸妃听说后，匆匆赶到宫后苑，看到树上的朱祐杬，整个人就是一个酿跄，险些晕过去，当时跟在朱祐杬身后的姑姑只说了一句：“宸妃可是忘记答应过娘娘什么事了？”
　　听了这话，宸妃只担忧的看了朱祐杬几眼，便默默的又回了长春宫。
　　皇贵妃仪仗出城时，浩浩荡荡，不说前后随从侍卫，光是东西就有好几车，万皇贵妃看着若娴手上的包袱，不由挑眉：“你带这点子东西去，还不如不带！”
　　念秋姑姑在一旁笑：“娘娘总是心疼姑娘的，知道姑娘不会多带东西，特意命奴婢给姑娘准备了一车呢！”
　　“一车？！”若娴瞠目结舌。
　　含烟笑道：“寺里的被褥都比较粗糙，一般人哪里睡得习惯？沐捅也是自己准备的干净，天气万一转凉了，姑娘要加衣裳，若姑娘渴了，也还要有茶具，嘉福寺最是清幽的地方，姑娘兴致来了想要弹个古筝吹个萧什么的......”
　　若娴听着含烟不停的絮叨，心里一片乌鸦飞过，谁出去旅个游那么讲究的？又见万皇贵妃看着她似笑非笑的，若娴心里就更忍不住吐槽，感情您还挺能入乡随俗的。
　　到了嘉福寺，宫中侍卫井然有序的将整个嘉福寺包围，主持早已带着全寺的僧人分列两队迎驾，万皇贵妃当先，若娴和朱祐杬次之，身后是一众贴身侍候的人。
　　“阿弥陀佛，万施主你终于来了！”方丈是个留着黑色胡须的胖胖老者，脸上圆嘟嘟的，眉毛很粗，笑起来慈眉善目。
　　万皇贵妃微微诧异：“方丈何出此言？”
　　方丈神色微敛，带着丝回忆道：“师傅临终时嘱咐弟子，若有一日万施主还来嘉福寺，务必带句话给她。”
　　“什么话？”
　　方丈看向遥远的天际：“上天有好生之德，命运总不会亏待了施主的。”
　　“亏待......”万皇贵妃琢磨着这两个字，脸上笑容颇有些讽刺：“命运还亏待得我少吗？”
　　主持沉默不语，万皇贵妃也不再追究，看了看寺门，又问道：“云海大师葬在哪里？”
　　方丈做了个请的姿势：“万施主随贫僧来。”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跟着方丈进了嘉福寺，来到大雄宝殿，方丈指着弥勒大佛座下一个老和尚的雕像道：“师父功德圆满，金身不腐，坐化为弥勒佛下的弟子。”
　　万皇贵妃看着那尊佛许久，方丈身后的和尚点了三炷香过来，念秋姑姑赶紧接过来递给万皇贵妃，洁白的双手接过香，对着弥勒大佛行了三跪九叩之礼，又亲自把香插入香炉内。
　　又看了座下和尚许久，万皇贵妃对方丈叹道：“昔日云海大师说我能宠冠后宫，我还不信，却不想一语成谶。”见方丈垂手恭听，全然没有当日云海大师对待孙太后的从容，一时又有些失望：“今日方丈可否替我看一小儿，也给她批个命运？”
　　万皇贵妃说着，又叫若娴上前，方丈认真看了若娴许久后道：“贫僧没有师父那般通天的本领，不会批命，只是......”方丈又多看了若娴两眼：“二月三十生人，命运多波折了些。”
　　若娴还以为方丈真能给自己算一算命，没想到看了几眼，就吐出这么几个字，话说，谁的命运不波折了吗？这不是废话嘛！
　　万皇贵妃眼中也透着失望，最后只好作罢。
　　方丈为万皇贵妃一行人安排了延清阁，念秋姑姑随万皇贵妃居正房，若娴和朱祐杬带着贴身侍候的住东厢两间房，其余随侍的则住西厢和倒座，延清阁外墙有层层侍卫把守，若娴想到万皇贵妃要在嘉福寺呆上七七四十九天，不由得想到，难道整个寺院都要清场一个半月？
　　含烟听到若娴的疑惑，就笑道：“若娘娘想，也是可以的，总归万岁爷是心疼娘娘的。”
　　含秀被念秋姑姑派来帮若娴整理东西，听说后，笑得一脸骄傲：“一开始万岁爷就是这么说的，咱们娘娘心慈，说不要扰了寺院的秩序，没得娘娘来上个香，让十里八乡的人都上不了香，断了寺庙的香火。万岁爷为此还多加派了好些侍卫，将嘉福寺后院把守了起来。若娘娘要去哪一处殿进香，再行清场。”
　　若娴了然的点点头，朱祐杬早已换了一套素衣找过来，拉着若娴的手就说要出去逛逛。若娴也是第一次来寺庙，心内早好奇得要命，被朱祐杬一拉扯，就更动心了。见含烟和含秀还在摆弄东西，也不叫含烟了，直接跟朱祐杬出了延清阁。
　　嘉福寺环境清幽，参天树木林立，曲径流水，碧瓦朱栏，修竹丛生，颇为幽静雅致。朱祐杬调皮好动，看到假山必要攀爬一番，看到流水定要去戏耍一下，惊得跟在他身后的小太监面色苍白，唯恐朱祐杬会出一点差错。若娴则在走在曲径上，或看树，或看风景，或站在一旁等朱祐杬玩尽兴了再一块儿走。
　　一个时辰过去，终于玩够了的朱祐杬蹦蹦跳跳的来拉若娴的手：“姐姐，我们去前面拜佛吧！”
　　若娴也想去佛堂看看，于是又与朱祐杬走遍几座佛殿，平日里调皮捣蛋的朱祐杬在佛像面前倒是老实了许多，最后看见在大雄宝殿左侧摆着一长桌，长桌上放着笔墨纸砚，并一排签筒，朱祐杬好奇的指着签筒问和尚：“这是什么？”
　　和尚与朱祐杬解释了签筒的用处，朱祐杬想了想，拿过一个签筒道：“那我也来求一求！”
　　若娴对这些是没兴趣的，见朱祐杬抱着签筒去大佛前跪地摇签，那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若娴也跪在朱祐杬身边，好奇的问：“阿杬，你求什么呀？”荣华富贵他是出生就有了，身为皇子，除了皇权，似乎也没什么可求了吧？
　　朱祐杬闭眼不答，待摇出一签落地后，才红着小脸道：“求姻缘！”
　　“......”若娴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噎到，手指颤抖的指着朱祐杬：“你，你才八岁！”
　　朱祐杬一脸你看不起我的表情：“八岁怎么了？我母妃说，十二岁就可以定亲，十五岁就可以婚娶了，我现在求姻缘怎么了？母妃说，我这是先选好媳妇，四年后好定亲！”
　　“可是也太......”小了......若娴的话才说到一半，南烟便冲了进来：“四皇子！张姑娘！”说话间，南烟已经来到两人面前，额前微微汗湿：“姑娘可让奴婢好找。”
　　若娴和朱祐杬站了起来，若娴微微有些吃惊：“南烟姐姐，这是出什么事了吗？”
　　南烟抹了额上的汗，语气却颇为着急：“姑娘赶紧跟奴婢回去吧，娘娘她，娘娘她从供奉殿回来后，神情就一直不对劲，想要找姑娘过去，又听说姑娘和四皇子出来游玩了，就说等姑娘回来再传唤，可是念秋姑姑到底不放心娘娘，就让奴婢赶紧找您回去。”
　　若娴听说事情严重，面上也焦急了起来：“好，我这就跟姐姐回去。”
　　说着，若娴与含烟当先走了出去，站在原地的朱祐杬看看地上的竹签，又看看前方越来越远的身影，最后“唉呀”一声，到底把签筒往地上一放，跟着跑了出去。
　　长桌旁的和尚见状，过去拾了签筒，又去捡地上那只签，将竹签塞入签筒的同时不小心瞥到上面的字：下下签！
　　通往延清阁的路上，南烟简单的跟若娴说了事情的经过，原来，万皇贵妃在延清阁卸了钗鬟，去了胭脂，换了素服便带着念秋姑姑去了供奉殿，万皇贵妃命念秋姑姑守在殿外，自己独自进了供奉殿，两个时辰后，万皇贵妃便一脸苍白的从供奉殿出来，双眼红肿不说，身形更是摇摇欲坠，脸上神情如死灰。回到延清阁正房后，万皇贵妃便要传若娴。
　　“听说姑娘和四皇子出来闲逛后，娘娘不让念秋姑姑找您，说不想讨人嫌什么的，然后就独自躺在摇椅上闭目，可是眼角的泪却止也止不住，念秋姑姑担心娘娘，就偷偷让奴婢出来找姑娘您。”
　　说完，南烟更加快了脚步，若娴在后面也加快速度，朱祐杬飞奔着追了上来，到了延清阁门外，南烟才放缓了步子，突然停下，眉头微皱，又看了左右，压低声音道：“听说，娘娘年轻时在此诞下过一子，却早夭了！”
　　说完这句，南烟率先往延清阁走去，到了正房，便大声禀报：“娘娘，张姑娘和四皇子逛寺院回来了！”
　　里面并没有声响，接着念秋姑姑从正房出来，先给朱祐杬行礼，随后对若娴道：“姑娘进去吧，娘娘在里面等着你。”
　　若娴点头，往正房而去，身后朱祐杬想跟上去，却被念秋姑姑拦住：“殿下逛了一天的院子也累了，先回房歇息吧！”
　　朱祐杬不甘心的又望了望正房的大门，到底往东厢去了。
　　进入正房，过洞门进入套间，窗户关得严严实实的，一室的昏暗，万皇贵妃的身影隐在角落的摇椅上，整个套间只余摇椅来回摇晃的“吱呀”声。
　　“娴姐儿，弹一曲《汉宫秋月》与我听可好？”万皇贵妃的声音沙哑而哽咽，几乎让若娴错以为听错了，这是平日里那个嚣张跋扈，万事不怕的万皇贵妃吗？
　　若娴在昏暗中点了点头：“娘娘等我去拿筝来。”
　　万皇贵妃没有出声，想是默认了，若娴轻移莲步出正房，念秋姑姑一直守在门外，见若娴出来，先小心看了房内一眼，才小声问道：“姑娘如何出来了？”
　　若娴说了万皇贵妃的要求，念秋忙让南烟去取若娴古筝，又庆幸道：“亏得含烟那丫头想得周到，把姑娘的筝和萧都带上了，姑娘需要什么，尽管吩咐姑姑我就是。”
　　若娴含笑道“是”，南烟已经抱着古筝蹬蹬跑了过来，响声稍微有点大，被念秋瞪了一眼，才放轻了脚步。
　　若娴接过筝，对念秋姑姑行礼示意了一下，抱着筝进了正房套间。
　　若娴环视了一圈房内，见万皇贵妃对角处正有一长桌，若娴便把筝放桌上，又从左边搬了凳子过来，手拨弄琴弦试了音色，自觉无误才开始弹奏。
　　切切犹闻忆旧年，黄沙淹没汉江山。
　　三千宫阙一家帝，两万韶音几个鸢。
　　泪雨无声皴白指，黄花送雁泣丝弦。
　　清风低诉些些事，昨月始从今日圆。
　　诉衷情·汉宫秋
　　宫汉章
　　花垂秋断自难安。
　　叹去时香残。
　　金风玉叶坠，乱乱乱、扰人寰。
　　清冷月，似姣容，照尘凡。
　　几丝伤意，岂止今夕，九月十三。
　　曲声幽幽，寂寥清冷，时而又尖锐摄人，这是一首悲伤哀婉的曲子，若娴原本欢快的心情，也因为曲声有所低沉。
　　沉闷的空气中，除了曲声悲泣，还隐隐有压抑的呜咽声，声声斯竭，若娴被惊得弹错了音节，曲声结尾时，那呜咽声并不止，若娴不敢闲着，又弹了一首《湘妃泪》，《湘妃泪》只弹到一半，呜咽声止，随后，万皇贵妃更为沙哑的声音低低的响起：“若娴，我给你讲讲我的故事吧！”
　　也不等若娴说话，万皇贵妃已经独自对着空气讲述了起来：“那一年，万贞儿落水而死，醒来后就已经换成了我......”
　　一曲毕，若娴静静的听着，听她说与先皇相处时的惬意，被孙太后宠爱时的欢快，渐渐的，万皇贵妃的情绪仿佛缓了过来，屋内慢慢的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念秋姑姑轻轻的走进来，低声问道：“娘娘，天黑了，可要掌灯？”
　　万皇贵妃这才惊觉，肚子已经饥饿，轻声一笑：“看我，都把时间忘记了，掌灯吧！”
　　油灯孕育着昏黄的小火苗，室内瞬间明亮起来，若娴这才看到万皇贵妃面色确实苍白，双眼更是红肿。
　　万皇贵妃让念秋姑姑传膳，又对若娴道：“今日我累了，故事明天再继续讲给你听，你也下去用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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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晋江文学携手作者祝亲爱的读者朋友们：春节假期，平安康乐！同时温馨提醒大家勤洗手，戴口罩，多通风，少聚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