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影子》今汐何汐

7、花期

　　亓录一直睡到了晌午，婢女将午膳送到屋里，刚摆好，他就醒了。
　　可他醒了也只是从榻上坐直了身子，一双眼睛有意无意地往桌上瞟，见覃渊黎面对一桌子的饭菜却迟迟不动筷子，还微皱了眉头，有些不高兴的样子。
　　“过来，坐下吃饭。”覃渊黎没拿正眼瞧他，只是眼角余光早就瞥到了，自打他睁眼从榻上坐起来，覃渊黎就等着他走过来，可偏偏他只是坐着不动，一双眼睛却又眼巴巴的瞧向这边，敢情还要自己开口请他，覃渊黎经历了一番天人交战，对自己说，罢了罢了，终究还是要忍不住对他心软的。
　　亓录闻言有些欢喜又有些困惑，喜的是这一桌子的菜自己可以去吃了，惑的是自打他进王府，都是在下人房里用膳的，他只是个影子，不能和自己的主子一块吃饭的。
　　只是这心里头的困惑一点也没有影响到亓录的行动，很快他就坐到了覃渊黎身旁，一双眼晴瞧瞧桌上的菜，又瞧瞧覃渊黎手边的碗筷，怎么办，并没有准备他的碗筷呢。
　　覃渊黎吩咐了一声，很快就有婢女拿了干净的碗筷和一碗米饭过来，亓录朝她说了声谢谢，却还是没动碗筷，一双眼睛望着覃渊黎，似乎在等他说些什么。
　　“食不言，寝不语。”覃渊黎说完，自己先动了筷子，亓录等他吃了几口才拿起筷子，夹了面前的几道菜，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覃渊黎都记不得上一次和人一起用膳是什么时候了，或许是闹得不欢而散的王府家宴，又或许是突然有人行刺的鸿门宴，似乎从来就没有在这样安静祥和的气氛里吃完过一顿饭。
　　覃渊黎吃得不多，很快就放了筷子，亓录却只是抬眸望了他一眼，又垂了眸子继续吃着，他吃东西的样子文雅秀气，不像个刺客或者影子，倒像是极有教养的世家子弟。
　　“刺客都是这么吃东西吗？”覃渊黎带着几分揶揄的口吻，亓录只是摇了摇头，没说话。
　　覃渊黎也没恼，单手撑着下巴，光明正大地瞧他，越瞧越发觉亓录生得好，这张脸太有欺骗性了，怕是手起刀落杀了人，对方还没能反应过来，毕竟人会防着凶猛的野兽，却不会避开一只吃草的兔子，甚至还会因为它的绵软无害主动凑上去，将自己的要害暴露无遗。
　　“刺客有很多种，吃东西也不是一个样的。”亓录放下筷子，才回答了覃渊黎先前的问题。
　　“你和我说说，刺客都有哪几种，你自己又算哪一种？”
　　自己要算作哪一种刺客，亓录没想过这个问题，也从来没有人问过他这个问题，事实上，他也没把自己当成一个刺客，而他真正杀过的人其实并没有很多。
　　可是穆凡说过，要做覃渊黎的影子必须是很优秀的刺客，要杀过很多人，还要从来都没有失过手，亓录知道自己哪一点都不符合，是没有资格做他的影子，可穆凡又说过，他希望自己去做覃渊黎的影子，穆凡说的话总是对的，穆凡让自己做的事都得做到，不能让穆凡失望啊。
　　“我不清楚刺客有哪几种，但是我是很厉害的刺客。”亓录说这话的时候，像个真正的小骗子，他脸不红心不跳，一双眼睛还格外的澄澈。
　　所谓的厉害，覃渊黎是不抱什么期待的，而对于影子，其实也没有那么多苛刻的要求，不过是在必要的时候能挡在自己身前，替自己去死。
　　院子里的海棠在一场雨之后，都谢干净了，亓录站在廊檐下瞧了很久，覃渊黎走到他身后也没发觉。
　　“有这么好看吗？这些海棠年年都会开，有什么特别的。”覃渊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亓录觉得有点痒，缩了下脖子，转过身望着他道，“花谢了，就吃不上新鲜的海棠糕了。”
　　覃渊黎的瞳孔微微扩了下，这个问题其实困扰了他蛮久，能用这么不经意的口吻说出来，并不代表着他能接受这么个理由。
　　他为了打发时间，看过许多的话本，也曾在某个话本里读到，这样的一段故事。
　　成为了将军的贫户子弟在返回自己的故乡后，亲手种了满园的梨树，每当梨花开满园的时候，他都会回到故乡，很多年后，当他垂垂老矣，身旁一直跟着的副将，终于问出了他半辈子的困惑。
　　将军望着满园的梨花，给副官讲起了自己的往事，在他还未出人头地时，喜欢了一个姑娘，姑娘闺名带了个“梨”字，最喜欢梨花，还开玩笑地说若有人为自己种一片梨树，就愿意嫁给他。
　　覃渊黎记得自己当时还特意唤了婢女来问，院里的那几棵是不是梨树，婢女回答是海棠，梨树谐音不好，王府里并没有栽种。
　　他虽不屑那些酸得牙疼的话本，却也觉得为一个人栽了满园的梨树，还年年岁岁如期而至，是件不容易的事，他瞧着亓录总是望着海棠发呆，便以为他心里是不是也藏了什么故事。
　　早知道就把这小小的困惑也留在心底好了，总不至于听到这样煞风景的话，他觉得自己都没法直视那几棵海棠了，仿佛那树下落的不是花瓣，而是铺了一地的海棠糕。
　　这一夜，覃渊黎难得睡了个好觉，可天蒙蒙亮的时候，他又从梦里惊醒，他梦见自己成了那倒霉的副官，而亓录将军对他说，哪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啊，只是自己种了满园的梨树，来瞧一眼收成罢了，收成？不是满树的梨花吗？哪来的什么收成？他抬头去望，满园的梨树上挂满了海棠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