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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秋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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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蒙蒙亮。
覃渊黎随禁军出避暑山庄时,天边还挂着一牙残月,亓录心中惴惴,唯恐覃渊黎会困得从马背上跌下来。
可事实证明,他多虑了,平日里懒懒散散的世子像变了个人似的,快马加鞭地赶到了千邰围场不说,就连每日六个时辰的骑射都一日日坚持下来,不曾说过一句抱怨辛苦的话。
覃渊黎并非不觉得辛苦,只是他如今已到了,不得不咬牙坚持下去的时候。
自从赢下骑射比试,九王便撤去了覃渊黎身边的护卫,连一直跟着他的几个暗卫都联系不上了。
没有惩戒训斥,也没有大发雷霆,九王明明也在千邰围场为秋狝之事忙碌,覃渊黎却直到九月初九,秋狝大典当日,才在一众锦衣玉带的王公大臣中,见到了自己的父亲。
坨垣使臣莫日根携小公主诺敏来贺,一百多个体格健硕,强悍精壮的坨垣勇士随行。
同这些人高马大的坨垣勇士相比,大阊的将士明显就不够看了,旁的不说,个子就矮了一大截,两条腿还没人胳膊粗。
元嘉长公主掩唇轻笑,毫不避讳地同身边的婢女道:“怎么瞧着坨垣的勇士一个顶咱们两个。”
坨垣的男人是勇士,坨垣的女子也毫不逊色。
年仅十四岁的诺敏小公主,笑吟吟地走出一步,朝承沅帝行了坨垣的大礼,随后脆生生地道,“近日两国的勇士要在此比试骑射功夫,诺敏也想凑个热闹,不知哪位哥哥、姐姐愿意同我切磋。”
小公主微微抬着下巴,被众人目光盯着也丝毫不露怯,一双乌溜溜,黑葡萄似的眼睛从每个人身上扫过,带了点不讨人厌的倨傲。
坨垣女子对银饰情有独钟,诺敏公主两只手腕上各戴了七八个雕花银镯,乌黑浓密的秀发编成一个个俏皮的小辫子,扣着缀铃铛的镂空银饰。
纹饰繁复的织锦腰带束住纤细柔韧的腰肢,一侧别着镶嵌宝石的银制匕首,另一侧是根长长的暗红色鞭子。
她举手投足间无一丝小女儿家的扭捏,虽笑意盈盈,眼底却暗藏一抹精光,仿佛随时都能挥了鞭子伤人。
说是要同大阊的哥哥、姐姐们切磋一番,可同行的公主里并没有精于骑射的,要比也只能同皇子或者世子比试。
这么一来,即便大阊赢了,也胜之不武,可若是输了,这脸面就没处搁了。
与她比试之人,自然是覃渊黎,这是件吃力不讨好的差事,赢了理所应当,输了却要被兴师问罪,一辈子钉在耻辱柱上。
千邰围场里除了十来个围区,还有专门比试骑射的靶场、比试拳脚功夫的校场。
靶场分定位靶和移动靶,此刻,在移动靶场一连命中五箭的诺敏公主,成了全场瞩目的焦点。
她保持着双腿夹紧马腹,身体略微前倾的姿势,扬了扬手里的弓箭,趾高气扬地道,“在我们坨垣,弯弓射箭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我九岁就能射中天上的飞鸟,这些靶子对我而言,不值一提。”
这话说得毫不客气,令先前禁不住为她拍手叫好的几个王公大臣脸上讪讪,众人的目光转了个弯,如有实质一般地落在覃渊黎身上。
连亓录都感受到一阵无形的压力,被人瞧得头皮发麻,可覃渊黎始终神情淡淡,不曾流露出一丝紧张的情绪。
“那可是九王世子,虎父无犬子,咱大阊能赢坨垣一次,就能赢第二次。”人群里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很快得到了众人的响应,原本还有些低迷的士气顿时又高涨起来。
朝亓录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覃渊黎翻身上马,侍从双手递上特质的弓箭,为示公平,与诺敏公主用的一般无二。
靶场的风很大,策马奔腾时耳边响起猎猎风声,对诺敏而言,骑射如吃饭、睡觉一般稀松平常,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于覃渊黎而言,却是他幼时怀了满心期待,渴望借此得到父亲关注,获得一丁点儿认可的途径。
从很小的时候,覃渊黎便开始学习骑射,教他骑射功夫的是沙场上退下来的老副将,覃渊黎到现在都还记得,他第一次射中靶心,高兴地即刻就要跑去告诉父亲。
他一路跑到父亲的松涛苑,守在殿外的常易告诉他父亲在忙,让他安静地等着。
尚且年幼的覃渊黎满心期待地等在庭院里,从午后一直等到了天昏昏暗。
可他好不容易等到了父亲,却没机会同他说一个字。
父亲对他一贯的视若无睹,看不见他满心满眼的期待,覃渊黎跑着追在后面,只是想要亲口告诉父亲,他第一次射中了靶心。
是常易过来拦住了他,用他听过很多次,“王爷很忙”的理由来敷衍他。
是啊,父亲一直都那么忙,忙着流连花丛,忙着纵情肆意,忙到没工夫听自己的孩子说一句话,忙到连一个眼神都不愿施舍给他。
从回忆的泥潭沼泽里挣脱出来,覃渊黎一双眼睛似深潭寒冰,可凝固的冰里映出一团死灰复燃的火光,带着深切的恨意,凌厉又灼人。
覃渊黎深吸了一口气,双手脱缰,完全靠两腿驭马,待身体适应,保持平衡,便从马背上的箭袋里,取出青羽利箭。
身体仿佛早就记住了这一连串的动作,伴着接连响起的利箭破空声,覃渊黎同样连中五箭。
到了场外,同众人一起围观的诺敏微微睁大了眼睛,她看出覃渊黎出箭的速度竟比自个儿还要快上几息。
可她一贯是不服输的,对手越强越有意思,诺敏当即向众人宣布道,“我要下场,亲自同他较量。”
“公主不可,您是千金之躯,他也是金尊玉贵的世子爷,还是点到为止,就算平局吧。”素来充当和事佬的定王,笑得满脸褶子,同诺敏公主打了个商量。
小公主却瞧都不瞧他一眼,朝身旁的莫日根拿了弓箭,一挥马鞭向着靶场去了。
留下莫日根皮笑肉不笑地向承沅帝解释道,“诺敏公主被我们大王给惯坏了,还请陛下您多包涵。”
承沅帝同样的笑意不达眼底,“公主尚且年少,逞强好胜是少年人的天性,便随她去吧。”
说话的功夫,诺敏公主已到了覃渊黎身侧,她挑着秀眉,抬着下巴,咄咄逼人地道,“射靶子未免太无趣,我要和你用我们坨垣的方式对决,你敢应吗?”
覃渊黎扭头朝靶场外望去,见承沅帝并未派人阻止她,只得应了下来。
诺敏一双乌溜溜的黑眼睛从他身上扫过,脸上带了点狡黠的笑意,“有胆识,长得也俊,你若能赢了我,请你喝坨垣的烈酒。”
“多谢公主。”覃渊黎垂下眼睑,压下眸光中一点寒意。
所谓坨垣的对决方式,不过是野蛮地对射,在坨垣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不死不休。
如定王所言,他二人身份贵重,自不必拼个你死我活,约定点到为止即可。
二人驱马分距百步,诺敏话说得漂亮,真动起手来却半点不含糊,她率先发箭,直冲着覃渊黎要害而来,莫说点到为止,分明是要置人于死地。
幸好覃渊黎早有防备,侧身躲过,羽箭擦着他的手臂,斜着插入地面。
诺敏占了这一点先机,便不肯轻易放过,角度刁钻的接连发出几箭,覃渊黎只能频频躲闪,竟是连弯弓搭箭的机会都寻不到。
大阊的王公大臣们在场外看得心惊肉跳,不禁为九王世子捏了把汗,有人眸光投向一旁的九王爷,却见他垂眸与身侧的女子说话,面上竟还带了几分浅淡的笑意。
“想必传言属实,九王对他这个嫡子并不上心。”有大臣凑过去和身旁的同僚小声说话。
“何止不上心,怕是根本就没有心,你莫非忘了,南柔是怎么灭国的?”同僚声音压得更低,说到南柔二字,轻得宛若气音。
南柔二字,委实忌讳,说的人和听的人都觉得脊背一阵发寒,再不交头接耳,说这些闲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