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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靡靡 ...

  •   淡客是梨花的别名。

      店家对梨花情有独钟,雅致的三层小楼临水而建,中庭一棵百年的梨树覆满琼玉般的花朵。

      店家自称晴雨先生,是个保养得宜的儒雅男子,观他言谈举止,不像个满身铜臭的商人,倒像是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文人。

      岑陌竹办的是诗文宴,请的是京中才子,个个长衫风流,手持折扇,才入庭中,便有人即兴赋诗一首,还说抛砖引玉,请诸位不吝赐教。

      见众人你来我往地在中庭作起诗来,覃渊黎心中愈发不耐,偏又瞧见身后站着的亓录听得仔细,眸光在众学子间辗转流连,似有几分钦佩之意。

      覃渊黎这气儿是更不顺了,好容易等众人抒发完诗意,晴雨先生才领着他们上了二楼。

      淡客居一天只招待一桌客人,且不招待生客,不招待酒囊饭包之徒,晴雨先生自诩风流,不许腌臜之人污了他的食肆。

      岑陌竹与晴雨先生颇为熟稔,特意请了他作陪,晴雨先生也不推辞,他颇有些见识,涵今茹古,滔滔不绝,又精通乐律,酒酣之际,遣仆从取来一把七弦琴,奏起曲高和寡的阳春白雪。

      一曲终了,晴雨先生自言不胜酒力,告罪一番,又遣了两名乐伶入内弹奏助兴。

      乐伶皆是容貌俏丽的妙龄少女,一人怀抱琵琶,素手拨弦,一人手持玉箫,婉转应和。

      座下有一才子姓钱,见乐伶貌美,兼之技艺高超,遂起身,做诗文以赋之。

      席间气氛热络,众人沉醉其间,不觉有些飘飘然,兼之多饮了几杯,讲话也没了顾忌,更有人借着三分酒醉,针砭时弊,指点江山。

      岑陌竹仍旧一副坦然自若的模样,仿佛不曾听见那些大不敬的话。

      他手持白瓷酒盏自饮自酌,见覃渊黎眸光投向他,还轻抬酒杯遥遥相敬。

      覃渊黎无心饮酒,更不许亓录去碰桌上的酒水,只不断地将食案上的珍馐美食推到他面前,尤其是各种蜜饯果子,恨不得都教他吃进肚子里去。

      酒酣饭饱,有人推开二楼临河的雕花木窗,适逢一条宴饮作乐的画舫缓缓而过,舱内的歌妓用娇柔婉转的嗓音哼唱着淫词艳曲,丝竹管弦辅以靡靡之音。

      乐伶看不起歌妓,琵琶女面露轻蔑之色,直言她们是供人亵玩取乐的娼妓,所奏之乐难登大雅之堂。

      为其作诗的钱公子更是言辞激烈,称其伤风败德,自污其身还要污人耳朵,他趴在窗口厉声呵斥,见无人搭理,竟抓起酒盏朝画舫砸去。

      幸好,酒盏只是擦着画舫,坠落水中,不曾伤着人,只惊了个唱曲的歌姬,她仰头朝这边看来,见是个衣着不凡的年轻公子,不但不恼怒,还风情地咬唇一笑。

      丢酒盏的才子很快被岑陌竹的小厮拖回了席间,却还不依不饶地要起身探出头去,好脾气的岑陌竹缓步走到他身旁,语调和缓地道:“钱兄醉了,还是早些回去休息。”

      岑陌竹此言一出,旁人纷纷应和,不待钱公子开口替自己辩解,就有两人一左一右地搀扶起他,连拖带拽地将他送了出去。

      小厮随后将窗户一一关上,待画舫远去,这事就此揭过,再无人提及。

      除了“醉酒”离开的钱公子和始终兴致缺缺的覃渊黎,赴宴之人无不收获了意义非凡的一天。

      这些京中才子,有机会同太子殿下的伴读,享誉京城的岑小公子一块饮酒作诗,说出去也是美事一桩。

      便是弹奏琵琶的乐伶,日后也多了一桩谈资,京中才子为着她一句不喜,自降身份,朝画舫中的娼妓怒掷酒盏。

      这事说出去,可比某某才子为了她即兴赋诗一首,要有趣儿得多。

      至于亓录,他吃得没停过嘴,直到接连打起了饱嗝,覃渊黎才大发慈悲地停止了投喂。

      再讲究的吃食,再美味的果子,吃撑了也不舒服。

      回程的马车上,覃渊黎问他宴席如何?亓录垂眸看了眼微微凸起的小肚子,声音闷闷地道:“还是要节制。”

      隔着马车帘子,覃渊黎轻挑眉梢,揶揄道:“既是外面吃不到的蜜饯果子,又何须节制。”

      “那你自己又不吃。”亓录颇为怨念地反驳道。

      “我没你那么贪嘴,为了蜜饯果子还要哭一场。”覃渊黎胡搅蛮缠,将梦中之事拿出来作数。

      “我没有哭!”亓录气呼呼地鼓起了腮帮子,手里的马鞭子捏得紧紧的,若不是在人来人往的街市上,他非得将马车赶得飞起来,还要专挑崎岖不平的路走,颠得他吐出来,哼!

      几句幼稚的斗嘴,纾解了覃渊黎心中的郁气,他合上眼,倚靠在马车上,回想起今日种种,画舫歌妓嘴里唱的词曲,教他隐隐觉着有些不大对劲。

      “媚狐”、“异香”无不指向承沅帝的后宫,就连那些看似脚不沾地,浮在云端的风流才子言语间也透着对承沅帝专宠后妃的不满。

      一时之间,无论是茶寮说书的,还是青楼唱曲的,甚至一些不入流的书斋也偷偷卖起了不知何人杜撰出的风月话本。

      虽欲盖弥彰的冠以前朝妖妃之名,可百姓又不是傻子,口口相传间,屈轻裳早已成了人人唾弃的“祸国妖姬”。

      妖姬固然可恶,可宠幸妖姬的又岂会是贤明的君主,谣言看似中伤屈轻裳,却也败坏了承沅帝宽厚仁德的好名声,将好色昏聩的污水泼到他身上。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既然百姓都觉得屈轻裳是妖姬,那她无疑就是妖姬了,承沅帝若能及尽快处置了屈轻裳,给天下百姓一个交代,也算是幡然醒悟,为时不晚。

      言官的折子堆满了颐和殿的书案,有弹劾清塘知府居心不良的,有恳请陛下整顿后宫的,更多的是劝诫承沅帝以史为鉴,莫因美色误国。

      接二连三的好消息传到清清冷冷的玉萃殿里,静妃听后,拍手叫好,一向没什么喜色的脸上,都多了些掩不住的笑意。

      静妃也是没想到堂姐竟有这般手段,不过几日功夫,就将谣言传得世人皆知,将屈轻裳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承沅帝最重声誉,如何能让一个担了妖姬之名的宫妃,继续受宠。

      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承沅帝下旨将屈轻裳打入冷宫,若能一并赐下白绫,就再好不过了。

      静妃看着铜镜前面目扭曲,神情快意的女子,竟记不起,自己是如何变成这副模样的。

      或许是无数个等待的日日夜夜,她披着薄衫一遍遍地问大宫女,承沅帝的御辇到了哪个宫里。

      或许是雨打芭蕉,暑热难消的夏夜,她从容颜枯萎、无人问津的噩梦中惊醒,听说宫里又添了位皇子。

      皇后和乔贵妃膝下有子,恬妃有六皇子和乐瑶公主,便是徐嫔那个洗脚婢,都能为承沅帝诞下五皇子。

      她虽在妃位,却无一儿半女,按大阊祖制,她这种没有子嗣的宫妃,百年后连皇陵都葬不得。

      容颜姣好时,尚且不得宠,如今桑榆晚景,韶华将尽,她的人生还有什么盼头。

      可人活着,怎能没有个盼头,盼不得自己好,就盼着别人都过得不好。

      只可惜,事与愿违。

      静妃设想中担惊受怕,惶惶不可终日的屈美人,此刻正娇软无力地横卧在美人榻上,两颊绯红,眼神迷离,下颌微仰,伸出红艳艳的小舌,猫儿似的舔舐着承沅帝浸润酒渍的指尖。

      寝殿内弥散着馥郁浓烈的香气,伴着醉人的酒香,似花开荼蘼,甜到极致,带了一丝糜烂腐朽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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