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影子》今汐何汐

37、小院

　　鸿文书院里有为学子准备的寝室，虽是单间，却也十分简陋，书院对于普通学子的住宿都不做明文规定，更不会强求这些身份贵重的小公子们。
　　为了方便去太学堂，覃渊黎安排护卫在书院附近买下几间相邻的小院。
　　推开有些掉漆的黑色院门，几株开得热热闹闹的粉紫重瓣木槿映入眼帘，院子虽小，倒也布置得十分雅致。
　　中庭放置一口大缸，种了睡莲养了锦鲤，两侧修了花圃，种了石榴、海棠、山茶、芍药等果树花卉，后院修整了一小片菜地，还搭了葡萄架子，有几串成熟的葡萄散发出甜蜜的果香。
　　比起九王府里覃渊黎住的院子，此处算是相当简陋了，可亓录莫名地更喜欢这里，觉得处处都合他心意。
　　望着修整好的菜地，亓录眼睛亮晶晶地提议道：“我们去买些菜籽种上，日后就可以吃自己种的菜了。”
　　覃渊黎嗤笑一声，手指戳了戳他的额头道：“你当自己是归隐田园的居士？还想着种菜。”
　　“我只是陪世子读书，世子回来要做功课，我闲来无事还可以种菜给世子吃。”亓录越想越觉得此事可行，已经盘算着要买什么菜籽回来种上了。
　　覃渊黎想到那些繁重的功课，就一阵气闷，他自由散漫惯了，现下却要遵守太学堂的规矩，还要挑灯夜读，效仿寒窗苦读的学子。
　　可即便如此，比起令人窒息的九王府，覃渊黎还是更愿意待在太学堂里，况且身边还有亓录陪着，纵有诸多不便，想来也是可以忍受的。
　　小院仅有两间房，一间还做了厨房，护卫和一个负责洗衣煮饭的聋哑妇人分别住在相邻的院子里，到了饭点，由护卫将食盒送进来。
　　妇人虽有残疾，做的饭菜却很可口，便是覃渊黎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亓录连吃了两碗，还偷偷地想要添饭，覃渊黎只装作没看见，任他多添了小半碗，反正亓录就是吃得再多，也不见长肉。
　　用过晚膳，覃渊黎伏案做功课，亓录也没闲着，模仿覃渊黎笔迹替他抄书。
　　秦老太傅讲学内容不算深奥，亓录有些能听懂，有些听不太懂，便一边抄书一边出声询问，覃渊黎也不嫌烦，用尽量浅显的字句为亓录答疑解惑。
　　渐渐地，亓录能听懂的内容越来越多，还很快就学会了围棋，闲暇时间就拉着覃渊黎和他对弈，从一开始的满盘皆输，到偶尔和棋，甚至赢个一两子，不过短短的三个月。
　　亓录不知道，覃渊黎作为王府世子，自小就被授围棋课，虽然他本人并不热衷于此，可教授他围棋课的先生也曾夸过他天资聪颖，在围棋上有不错的天赋。
　　现如今，覃渊黎不得不承认，亓录比他想象的还要聪慧灵敏，若非身份所限，或许亓录也能成为岑陌竹那样惊才绝艳的少年英才，为人交口称赞。
　　遗憾的同时，又觉得无比庆幸，亓录就像是一块璞玉，未经雕琢，纯粹干净，于覃渊黎而言，亓录是照进黑暗里的一束光，他感受过了光明的温暖和美好，就绝不会轻易地放开手，任这束光消失在他的生命里。
　　第一场雪来得悄无声息，某个冬日的午后，覃渊黎不经意地望向窗外，见白雪纷纷如柳絮飘坠，侧身望向亓录，少年双手放在膝上，正心无旁骛地听夫子讲学。
　　覃渊黎笑着转过头去，只觉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雪越下越大，到了课间，讲堂外的空地上已经覆上了薄薄的一层白雪，几个年幼的学子欢欢喜喜地跑出去玩雪，影子或是伴读跟在身后，踩出一串串深深浅浅的脚印。
　　嬉笑声入耳，顾陵不耐地拍了下书案，他这几个月的日子并不好过，秦老太傅不止一次在课堂上当众训斥他，起初顾陵又气又恼，一张脸涨得通红，仿佛是受到了莫大的屈辱。
　　可被训斥的次数多了，顾陵反倒没那么气了，便是听到秦老太傅说他是“朽木不可雕”，也只是默默地在心里回嘴，骂他是老不死的东西。
　　顾陵不喜欢读书，不喜欢围棋，连骑射也不喜欢，只因这里没人让着他，捧着他。
　　他资质平庸，又不肯用心去学，长此以往，竟是连一点值得夸耀的地方都寻不到，整日见旁人如何如何优秀，日子过得实在是憋屈。
　　太子往常每隔几日都会来太学堂，现下却十数日不曾出现，爱好传递小道消息的五皇子神神秘秘地说皇后娘娘有意替太子选妃，已经在凤仪宫接连见了好些世家小姐。
　　关于太子的八卦自然是格外地吸引人，五皇子身旁一下就围了好些人，众人嘻嘻哈哈说了一通，话题又转到了辰王世子覃越身上。
　　覃越是众学子中年龄最大的，上个月刚定下一门亲事，要在来年开春迎娶韩副将的嫡女。
　　五皇子明知覃越脸皮子薄，偏偏要拿他起哄，闹得覃越面红耳赤，引得众人哄堂大笑。
　　雪越下越大，到了傍晚，积雪已经寸余，触目所及皆是一片白茫茫的，亓录打着油纸伞，同覃渊黎一道往回走。
　　路上见一群裹了棉袄的孩童在打雪仗，欢笑声不绝于耳，亓录不由地停下脚步，眸光定定地望向远去的孩童。
　　“想都别想，我绝不会同你玩三岁孩童的游戏。”覃渊黎右手虚握成拳，抵在唇边轻咳了一声。
　　亓录抿嘴微笑，闻言不甚在意地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有趣，并没有要和你打雪仗的。”
　　“别磨磨蹭蹭的，鞋子都要湿了。”覃渊黎嘴角抿成一线，左手抬起握住亓录手里的油纸伞，迈着大步就往前走。
　　亓录只得快步跟上，不曾注意到覃渊黎微微泛红的耳根。
　　二人回到宅院，妇人已经备好了热水，覃渊黎迅速地换下潮湿的鞋袜，回过神来，见亓录还站在廊檐下怔怔地盯着落雪发呆。
　　“傻站着作甚，快去换鞋袜。”覃渊黎几步上前，走到他身侧，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却见亓录突然勾起一抹甜蜜灿烂的笑容。
　　与平日里轻抿嘴角的浅淡笑意不同，少年笑得眉眼弯弯，语调欢快地道，“我要去院里堆一个雪人，堆一个高高的雪人。”
　　说着还拿手比了比自己的额头，示意自己要堆个和自己一般高的雪人。
　　亓录五官还未长开，有种雌雄莫辨的秀致，覃渊黎呼吸微窒，颇有些不自在地偏过头去，闷声道：“去就是了，我又没拘着你。”
　　闻言，亓录眼底的笑意更盛，少年温热的手指突就握住了覃渊黎微凉的手腕，拉着他不管不顾地朝庭院内跑去。
　　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落了满头，亓录回眸朝覃渊黎眨了眨眼睛，像了淘气又讨人喜欢的孩子，声音里带着清甜的笑意。
　　“可我要拘着你，陪我一起玩三岁孩童的游戏。”亓录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