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影子》今汐何汐

33、期待

　　店小二的话让亓录有些在意，回到客房里，覃渊黎瞧见他偷偷在数荷包里散碎银子，那还是自己“借”他的，拢共也没几两。
　　翌日清晨，老刘刚一睁开眼睛，就瞧见自己床头站了个人，虽然看清楚是亓录，但老刘还是被他吓了一跳，蹙着眉头从床上坐起身来。
　　亓录像是没瞧见他脸上不悦的神情，从衣服袖子里拿出一个样式精致的荷包，将里头为数不多的散碎银子统统递到老刘手边。
　　“刘师傅，这些银子麻烦你帮我拿给掌柜。”亓录说这话时嘴角微微翘起，眼睛里带了点孩子气的笑意。
　　老刘瞬间就猜到了他这么做的目的，但也没接那几两碎银子，起身一边穿衣一边问道：“为什么不自己去送？”
　　“我去送不大合适，结算房钱的时候，你就说是世子给他的。”亓录的话也不算说谎，这些银子本就是世子的。
　　老刘不是个多事的人，但迟疑了片刻，还是伸手接过了那一小把散碎银子，面无表情地道：“下不为例，还有，没事别跑来找我。”
　　亓录乖巧地点点头，向老刘道了声谢，脚步轻快地离开了，虽然他也知道那几两银子只是杯水车薪，但那是他所有的钱了，他能做的也仅此而已。
　　青萍镇这样的穷乡僻壤，自然是没什么好逛的，可用过早膳，覃渊黎还是叫上亓录出去走了一圈。
　　亓录发现这里的小孩儿很多，街上三五成群的，穿着破衣烂衫的小孩儿到处都是，原本他也没在意，可当一个六七岁的孩子在擦身而过时意图摸走自己的空荷包时，亓录一把抓住了那只小小的手。
　　被抓的小孩儿一脸麻木，用另一手护着头，连句求饶的话都没有，那双黑沉沉的眸子像一潭死水。
　　在亓录抓住小孩儿的同时，覃渊黎瞧见另外几个在他们附近徘徊的小孩变了脸色，一个面颊上有块红褐色胎记的女孩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拿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们。
　　仿佛他和亓录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要对他们这些小可怜做什么坏事。
　　覃渊黎还没有说话，亓录就率先松开了手，刚刚还一副听天由命，毫不反抗的小孩儿这时候突然活泛起来，几乎是一下子就蹿了出去。
　　能少挨一顿打，对于他而言自然是最好不过的。
　　“要不是穆凡买下了我，说不定我也在街上偷人东西。”亓录望着跑得没影的小孩儿，突然抿嘴笑了。
　　覃渊黎掩在袖子里的手突然就攥紧了，他无法想象亓录那双澄澈漂亮的眼睛失去神采，无法想象那样麻木不仁的表情出现在亓录脸上。
　　仅仅只是少年的一句玩笑话，就让覃渊黎有种说不出来的难受，以至于他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回客栈的。
　　隆兴客栈门口，老刘已经收拾好了马车，同眼眶泛红的掌柜一起等着他们。
　　见了覃渊黎，掌柜连声道谢，激动之下显得有些语无伦次，亓录以为是自己给的那几两散碎银子的缘故，莫名地就有些心虚。
　　还好，覃渊黎只是摆了摆手，连话都没多说一句，就直接上了马车。
　　亓录不知道，覃渊黎叫他出去前也找了老刘，与他仅有的那点散碎银子不同，世子殿下一出手就是百两银票，还特意叮嘱了他不要告诉亓录。
　　老刘在王府里待的时间不比管家短，也算是看着世子长大的，很长一段时间，他都觉得世子和王爷是同一种人，冷酷有漠然，视骨肉亲情于无物，视人性命于蝼蚁。
　　很难想象世子会做出救济他人的善事，但老刘没有表现出丝毫的诧异，他明白做下人的，只要听从主子的吩咐，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就足够了。
　　离开青萍镇后，马车又陆续经过了几个村镇，不是每一次都能找到投宿的客栈，因而有几晚不得不在农家借宿。
　　躺在木板临时拼凑出来的简陋小床上，覃渊黎原以为自己会彻夜难眠，可听着耳边属于亓录的轻缓呼吸，他居然一夜无梦，安睡到天亮。
　　只是农家准备的那一大盘玉米面的窝窝头实在难以下咽，覃渊黎皱着眉头咬一口，险些被噎住，还是灌了一杯水才勉强咽下去。
　　以至于不算大的窝窝头才吃个半个，覃渊黎就让茶水给灌饱了。
　　偏偏亓录还能吃得津津有味，不但吃完了自己那份，还毫不介意地替覃渊黎吃掉了剩下的半个。
　　来送小米粥的农妇见了，笑着对老刘说他们兄弟俩感情真好，这话老刘没法接，他小心翼翼地望了世子一眼，见他伸着手指去戳亓录微微鼓起的腮帮子，倒是丝毫不在意别人误会他和影子的关系。
　　因为绕了远路，再回到永安王府，已经是八月中下旬，永安城里木樨花开得热闹，木樨花味香包和胭脂水粉卖得紧俏，就是月下巷口卖零嘴的小铺面，也新添了好几种与桂花有关的时令点心。
　　这是个香甜又美味的季节，空气里弥散着一股子甜丝丝的木樨花香，可九王府里依旧只闻得到茶香，世子从常宁归来，却连个接风洗尘的宴席都没摆。
　　覃渊黎早就不在意这些虚头巴脑的形式，他的出生不被父母期待，活着也不受喜爱，可那又如何，他仍旧是名正言顺的九王世子，身份贵重。
　　人活一世，如果眼睛里只能看到自己无法拥有的，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毕竟，比起常宁别苑那些孩子，他已经足够幸运了。
　　沐浴更衣后，覃渊黎去向父亲请安，还未到松涛苑，他就瞧见了万玲珑。
　　如初见时一样地清冷疏离，万玲珑身上有种覃渊黎看不懂的清傲，她目不斜视，步伐仍旧不紧不慢，仿佛迎面走来的不是王府世子，而是个无关紧要，卑微渺小的仆从。
　　跟在她身后的两个婢女停下脚步向覃渊黎行礼，但语气和姿态显得随意，与王府里其他婢女相比，着实少了几分规矩。
　　从万玲珑入王府的第一日，就注定了她的与众不同，王爷给了她独一份的殊荣，免去了她的礼数，在整个九王府，万玲珑无需向任何人行礼。
　　很难想象父亲那样冷酷无情的人会这样纵着一个女人，除了王妃的虚衔，万玲珑已经得到了一个女人在九王府里所能拥有的一切。
　　覃渊黎到时，王爷在书案前翻一本茶经，见到阔别两个月的嫡子，也只是淡淡地问了几句，态度漫不经心，比起翻看茶经还要随意几分。
　　期待早就被一次次累积的失望一点点消磨，而一旦认清了现实，以往那些无法忍受的，就变得无关紧要，再不能伤害他一丝一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