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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景致 ...

  •   那孩子也没个正经名字,他娘亲还活着的时候,给他起了个乳名,叫小豆子。
      小豆子三岁的时候,他那个软弱的娘亲熬不下去了,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拿绣花的剪子解脱了自个儿。
      用她的话来说,就是西院的日子太难熬了,白天短夜里长,闭了眼睛怎么也盼不到天亮,好不容易晨曦吐露,照在身上却还是凉的。
      西院与其说是个容身之所,还不如说它是个牢笼,里头囚住了那些痴心妄想的女人,也困住了那些不被期待的孩子。
      她自个儿一死了之倒是清净,却将一个三岁的幼子留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胡管家走后,小豆子的噩梦开始了,老妈子朝他走过来时,他就蹲下身子,双手护住头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就像之前无数次挨打那样,闭了眼睛骗自己不疼。
      老妈子起先还只是用手打他,拿脚踹他,后来打累了,就找了根细铁棍子抽他,直打得他皮开肉绽,伤口渗出的血将衣裳都染了一块一块的殷红。
      西院里许久没这样热闹了,屋里那些眼睛都贴在了窗户上、门缝里,胆子大的还探出了头,那一双双眼睛里瞧不见丝毫的怜悯和不忍,有几个年龄相仿的孩子还笑出了声,似乎瞧着旁人受苦是件值得欢喜的事。
      覃渊黎站在窗边瞧着,几个月前,他或许也会勾起嘴角,觉得这是好景致,可现下,他却高兴不起来,心里头想着若有一日,父亲决心要弃了自己,会不会也送来这常宁别苑,关在西院里头,等死。
      想到这些,他倒是自嘲一般地笑了,笑寻常人家的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在他这里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用午膳时,亓录就觉得覃渊黎有心事,整个人心不在焉的,还被菜里的辣子呛出了眼泪。覃渊黎一贯是不吃辣的,他只是见亓录吃得开心,鬼事神差地也尝了一口。
      见他被辣子呛到,亓录赶紧倒了杯茶递到他手边,覃渊黎接过猛地灌了下去,只觉得嗓子火辣辣的疼。
      “你不能吃辣啊?”听亓录的语气,还有点遗憾,似乎不能吃辣是件很可惜的事情。
      覃渊黎站起身将手里的茶杯重重地按到桌上,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望着亓录,“你有问过我?”
      没呢,覃渊黎对吃的不上心,他也就没想那么多,况且野味比较膻,不放辣子和大料,不好吃的。
      胡管家没曾想,自己有朝一日会因为几道菜遭罪。
      这日午后,两个王府来的侍卫端着两盘红艳艳的辣子兔丁、辣子鸡丁到了他跟前,说是世子赏他的,现在就得在他们面前都吃完了。
      胡管家闻着味都觉得呛人,他也是吃不来辣菜的,可世子赏的,他哪有胆子说不吃,只得硬着头皮夹了辣子往嘴里塞,没吃两口就辣得鼻涕眼泪一块往下掉。
      他心里头既怪做菜的厨子放了太多辣子,又怪亓小公子害苦了他,可厨子做菜是按了他的吩咐,至于亓小公子,即便不是个正经主子,又哪里是他能动得了的。
      好不容易把世子赏的菜吃完了,胡管家只觉得从嘴唇到脖子再到肚子都没什么知觉了,麻麻木木的,连句利索话都说不出来。
      可即便如此,他还得跪下来磕头谢恩,谢世子赏给他的吃食,两个侍卫也没耽搁,见他吃完咽下,就回院里复命了。

      且说小豆子在西院里送了半条命去,半夜发起高热,身子滚烫,口中呓语,瞧着已经有些神志不清。
      同他睡一个屋里的几个孩子原先也不在意,只觉得他胡言乱语地吵得人不得安宁,就拿了块破布将他的嘴塞了起来,可塞住了嘴,却还是静不下来,熄了蜡烛,闭上眼睛,耳边是越发清晰的手指甲刮床板的声音,一下一下的,听得人后脊背发麻。
      “吵死了,怎么不干脆死了。”一声低低地咒骂在黑漆漆的屋里响起来,紧接着,几个没睡着的孩子都低声诅咒起来,无一不是盼望着他快点死掉,好让他们睡个安稳觉。
      到了后半夜,声响断断续续地一直没停,一个觉浅的孩子实在受不了了,光着脚跑出屋去敲老妈子的房门,他用力地敲了几下,又朝着窗户边喊,“小豆子要死了,小豆子被你打死了。”
      老妈子睡得正香,呼噜打得震天响,隔着门板都能听得清楚,他喊了好一会里头也没个动静,倒是隔壁的门开了条缝,一颗黑眼珠子贴着门缝冷冷地问,“断气了吗?”
      隔壁住的也算个管事的,但凡是别苑里头死了人,总是由他拿一床芦席裹了,趁夜色拖出去埋掉,他脸上有一块骇人的疤,因而白天不常出来见人,院里的孩子知道他是和死人打交道的,也都有点怕他。
      那孩子见他和自己说话,朝后退了几步才摇摇头,那颗黑眼珠子听见人还没死,就隐到了暗处,原先敞开的那条门缝也渐渐合上。
      那孩子敲不开老妈子的门本就有点急了,想到自己回去还是被吵得睡不着,一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咬牙切齿地道,“总是要断气的,谁在乎是埋之前断了气还是埋了以后才断的气。”
      这话说出来,他自个儿也被吓了一跳,站在原地打了个寒颤,可隔壁的门却朝里开了大半,不多时,一个干瘦的男人手里抓着床芦席从黑漆漆的屋里走了出来,他垂眸看了眼门边站着的孩子,淡淡道,“你又没埋过人,哪知道这其中的差别,想不想和我一块去看看。”
      “你……你要带我出去?”那孩子瞪大了一双眼睛,这话他是不信的,可这并不妨碍他生出那些不该有的念头来。
      男人点点头,宛若鬼魅一般的声音在夜色里比娘亲的催眠曲还要动听,他说,“你若不想回来,可以在外面待上一辈子,再不用回来。”
      一辈子待在外面,不用再回到别苑,也不会被关在西院里头,这是天大的诱惑,他做梦都不敢想会有这样好的事情。
      被诱惑了的孩子急切地点了点头,仰起那张还带了点天真稚气的面庞,朝着男人一步步地走了过去,“求求你,带我出去,我再也不想待在这里了。”
      “好啊,如你所愿。”男人伸手拍了拍那孩子的面颊,他掌心粗砺又凹凸不平,是许多年前纠结在一起的狰狞伤口留下的疤痕,他垂眸望着那孩子眼里迸发出的光彩,一侧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露出个颇有些古怪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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