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你太平》陆沉风

2、第2章

　　上官婉儿一听闻消息，便急匆匆往公主府赶。

　　抵达时，入眼的是一袭素白的丧服，还有一张憔悴苍白的面孔，丝毫不复昔日的张扬明艳。

　　连日来，李令月为薛家四处奔波走动，连吃饭睡觉都顾不上，更别说去探听宫中之事。

　　因此，当上官婉儿出现在她眼前时，她先是愣了一瞬，随即嗤笑出声：“上官大人真是好心情，太平公主府新丧，你却在额上刺了朵红梅来这儿显摆，是存心来看我笑话么？”

　　上官婉儿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李令月的声量提高了几度：“那你是什么意思？自我成婚后，你就鲜少与我联系，我本以为你只是政务繁忙，我一厢情愿地以为我们仍是昔日同榻而卧的密友，岂料，你身为母后的宠臣，她做出此等决定你也无事先知会与我，如今薛绍一死，你便顶着红梅妆来我公主府招摇，不是来幸灾乐祸还能是什么？”

　　“不是这样的……”

　　“那你敢不敢以心上人的性命对天发誓，说你对此事毫不知情？”

　　上官婉儿登时便愣住了。

　　她不敢。因为，她是知情的。

　　更何况，她的心上人是……

　　见她的表情，李令月顿时凄然地仰天大笑，“上官婉儿，我与你相识多年，曾几何时亦是亲密无间，原来始终比不上你那个什么心上人，你连骗一骗我都不肯。别人道你是个多情种，既与我几位皇兄纠缠不清，又与武三思暗通款曲，当时我还不信。你是多么清高自傲的一个人啊，怎受得了此等诋毁？如今看来，你的确是这么做了，才没去反驳那些谣言。是我太高估你了！可笑，太可笑！”

　　上官婉儿的脸色微微发白，双手不禁紧握成拳，语气艰涩地说：“你也是这么想我的？”

　　李令月冷冷说道：“我怎么想的，还重要吗？你我早已不是一路人，你不必再装这副样子给我看。如今笑话也看够了，上官大人请回吧，恕太平不远送。”说罢，便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还命人将府邸大门关上。

　　隔着一道门，一人立于萧瑟寒风之中无声落泪，一人抵着院墙掩嘴痛哭。

　　明明曾经是如此亲密的两人，何以至此？

　　从今以后，那些满溢却不可言说的痛苦，又可道与谁？

　　*

　　武则天为宽慰女儿，打破公主食邑不超过三百五十户的惯例，破格加升到一千两百户。

　　李令月笑嘻嘻地行礼谢过母后，像是丝毫不怨怪武则天将她的丈夫赐死了一般，仿佛薛绍就是一个与自己毫无干系的人。

　　载初元年七月初九，太平公主改嫁武攸暨，武则天在其结婚的两个月后正式登基为皇，改唐为周，年号改为天授元年。

　　自改嫁后，李令月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不再是从前那般深情持家的模样，反而是大肆包养情夫、与朝臣通奸，搞得宫廷和公主府乌烟瘴气。

　　武则天把她的种种荒唐行径都看在眼里，却没有开口制止，放任她肆意妄为。

　　上官婉儿却有些坐不住了。

　　某天，听闻武则天召李令月入宫议事，上官婉儿便一直在宫外守着。

　　可是，当那妩媚冶艳的女子行至她眼前时，她却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李令月盈盈笑着向她行礼，“上官大人。”

　　见李令月这般态度，知她表面虽笑意盈盈的，可心里还是在怨怪她，遂说道：“月儿，我知你心中有气，都是我不好。我情愿你打我骂我，也不想看到你作践自己。”

　　李令月轻笑出声，“上官大人想多了，本公主怎会对你有气？不过是不相干的陌路人罢了。况且，你还是陛下跟前的大红人，本公主还得感谢你帮衬了陛下不少呢。”她往前行一步，贴到上官婉儿耳畔，续而低语道：“不过，负过我的人，我都是记得清清楚楚的。那些剜心之痛，势必加倍奉还。”

　　宫女奉武帝之令到宫门口迎接公主，谁知甫出宫门，便见上官大人和太平公主这副剑拔弩张的模样。太平公主笑着在上官大人耳边说话，后者却是苍白着一张脸，薄唇紧抿，神情流露出丝丝痛苦。

　　她在武则天身边侍奉多年，怎么可能没有些眼力见？于是赶紧上前招呼太平公主，打破僵局。

　　在领着太平公主入宫时，她犹豫片刻，终是开口说道：“公主，有件事搁在奴婢心中已久，奴婢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令月秀眉微挑，虽不喜欢这般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行为，但仍平和说道：“但说无妨。”因着这人是侍奉了陛下多年的心腹宫女，轻易不能开罪。

　　“公主可能有所不知，前驸马被判刑前，上官大人曾对陛下极力劝阻，奈何陛下认为薛绍亦有参与谋反，论罪当诛，万不可徇私，以免乱了律法。当时奴婢就在殿内，至今未忘上官大人所言字字句句。她说，‘太平公主与驸马情深意笃，如此处置驸马恐会伤了公主的心，微臣实在不忍见公主伤心。’

　　“当时陛下大怒，叱问道，‘你究竟是本宫的臣子，还是太平公主的臣子？’她答道，‘婉儿身为人臣，理应恪守职责，为主上分忧解难，然婉儿也曾对自己起誓，此生竭尽所能也要护公主平安喜乐，太平无忧，恕婉儿不能违背誓言。’

　　“陛下一气之下，便罚上官大人在殿外跪着，直到想通为止。这么冷的天，她一跪便是两个时辰，却始终不肯服软。后来，陛下说，‘既然她如此忠于公主，那便对她施以黥刑，教她永世不得忘却。’

　　“上官大人的腿疾也是在那个时候落下的，每当气温骤降就会疼痛不已。陛下事后已令多名太医为其诊治，但至今仍未找到根治之法，每到雨季或是秋寒之季走路便会一蹶一蹶的，可惜了这般上佳姿容。

　　“奴婢知道公主与上官大人的交情匪浅，而大人对您的一片赤诚之心奴婢亦是看在眼里的，因此实在不忍见您对大人的误会越发加深，导致最后反目成仇。”

　　李令月听后，心内震惊，情绪久久不能平复。

　　为何她什么都不说？

　　为何她宁可被误会多年，也不愿对她解释一句？

　　那她与多名男子纠缠不清之事，也是她误会她了么？

　　她们还能，再像从前那般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