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言》冰糖炒山楂

5、Chapter 5

　　霎时间，一阵地动山摇，玄黄站立不稳，只得紧紧扒住身边高大的树干。待头昏眼花熬过一阵地动，头上却仿佛被什么东西砸个正着。

　　玄黄低头一看，一颗圆溜溜，红艳艳的山楂果在地上滚了两圈，正停在他尖尖的靴边上。

　　玄黄猛地想起，他仿佛还有个地方没有找过……真是一叶障目，这等关键的一点正是恰好忘了。

　　玄黄跌跌撞撞摸到柯否的小院子时，几乎不敢认了。

　　原先清清静静的一方小院落被打扫得极干净，虽然院中有棵枝叶繁茂的桃树，可地上枯枝败叶一丝也无，可见是日日勤于清理，不曾惫懒。

　　如今……玄黄屏住了呼吸，蹑手蹑脚地迈进了院子。

　　院落中那棵桃树仿佛记错了时节，一树的桃花开得张扬放肆，一眼望去先是望见了层层叠叠如云似雾的粉白色枝条，平素所见肥硕的绿叶都被遮掩，只有星星点点的绿色夹杂其间，仿佛被淹没似的，竟也只能当了陪衬。

　　地上更是铺了厚厚的一层粉绒毯子，从院落外头一直引到树下石桌旁。玄黄踩着厚厚的桃花瓣子轻手轻脚地翻进院落，在桃树后头瞧见个熟悉的身影。

　　一别不过几天，玄黄看柯否依稀竟然有几分别后忆相逢，犹恐梦中的虚无感。

　　柯否今日少见地换了件玄色紧身短打，袖带紧紧地束在腕间，勒出修长劲瘦的小臂，腰带上血红色暗纹隐隐流淌似的，将他一把好腰身显得极抓眼。他手里抓了把花锄，不晓得在树根处刨些什么。

　　玄黄眼底隐隐发热，他轻轻嗓子，朗声道：“柯否！”

　　柯否应声回头，一眼就望见了从未见过的黑衣少年，可这嗓音便生如此熟悉……他皱眉细思，恍然道：“你是那玄狐？”

　　玄黄赧然，脸上飘起红晕，饶是难免害羞，但狐族死生一线，此时容不得他多加逗留，他深吸口气，一把抓住柯否手腕，“我与你虽萍水相逢，然君品貌极佳，风姿清朗，我……我乍见之下心生欢喜，心之所致难以忘怀。但此时狐族大难，我恐与君四散流离，还望君能余裕时多多思忖，我一生之幸皆系于君身，切记切念。”

　　玄黄说完，紧张地喘了几口气，见对方果然不出所料地没有回应，心下虽没有多么失望，却也有些落寞，他松开柯否手腕，潇洒地一拱手，“与君相逢已是幸甚至哉，玄黄无他所求，如今一坦心言更是余愿已了，再会。”语毕，想起“再会”一词恐怕是难以实现，难免露出个不达眼底的笑。

　　他转身想走，腕间一紧，却是被人紧紧拉住了。

　　柯否把他拖到近前，脸对脸道：“对不起。”

　　玄黄心里一紧，仿佛被只钢铁巨手紧紧攥住，他眉间一蹙，眼眸垂落，眼角的小痣黯淡无光，脸上失了神气，还是强撑着喃喃道：“无事……你情我愿又有什么对不起……”

　　柯否语气强势打断他，“我说的是三天前那事，想和你说对不起……”话音未落，脚下再次地动，玄黄脚下几番错落，终究是地形不熟，错踩了膨起树根，直直向前跌落。

　　悬空感还没席卷他的全身，他甚至连个防护的姿势都没摆得出来，就被一双坚实的臂膀笼住了，玄黄跌进了一个混着桃花香的怀抱。

　　柯否的袖间襟口还有隐隐约约的书墨香，厚重的檀香大约沉在底下，鼻尖都被这一股子甜得发腻的桃花香笼住了。

　　“没事？”柯否言简意赅地把他扶起，眼神却是透露着关心的暖意。

　　玄黄白净的脸皮就如一树桃花似的透着粉，渐渐氤氲了整个脸庞。

　　柯否脚尖在桃花树根处拨了几下，踢开上头覆盖着的花瓣尘泥，俯身从虬结树根里头摸索几下，转手摸出个赤红一团的珠子出来。

　　“你既已剖白心意，我无以为凭，这颗珠子倒值我几分身家，权且当个信物。”柯否眼神沉沉地看着他，好似一张网罗了沉沉岁月的细密大网，把眼前人尽数捆了沉了一同溺毙才好。

　　“你我就算是定下了。”玄黄晕晕乎乎地听见柯否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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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说我们已经定下了，可有些道理不能不讲。”玄黄唧唧歪歪地拖着柯否的一小截腰带，“就譬如东山这事，狐族几位长老都在，你去毫无意义，不若去后方待着，随时准备驰援我等……”

　　柯否不为所动，身后拖着个玄黄行动依旧如风，毫无阻碍，“你我既为一体，你去得东山，我便去不得？”

　　“哈哈哈哈哈，还未拜过天地，敬告先祖，你如何能与我一体？”玄黄嬉笑，他心中担忧柯否安危，只知对方是个教书先生，打架一事估计不太在行，于是泼皮耍赖也要拦着他，当即眼珠一转，故作哀怨道：“哎呀，真是偷不如偷不着啊，没定下之前我说什么都行，没想到如今把我弄到手，就不管不顾，当作黄脸弃妇了呀呜呜呜，马上还要便帮我那恶婆婆搓磨我，真是苦煞我也……”

　　柯否额角青筋蹦了蹦，暗道这祖宗果然是自己克星，看着唇红齿白，上下牙齿一碰就能把自己吃得死死的。

　　玄黄见对方神色有异，遂一鼓作气，再接再厉道：“没想到啊没想到，委身非人啊，说不定婚后还要把我绑着吊起来打呢……这让人知道了，我这面子往哪里搁呦……嘤嘤？”他话还没说完，身子骤然一轻，四爪腾空，玄黄在空中惊骇地扑腾几下，被更大的一团叼住了后颈，懵头懵脑地架起云雾，隐没在还泛着些微桃花香的空气里了。

　　“你是狐族哪一脉的？”玄黄在空气里口齿不清地问，柯否御风迅疾稳健，速度过快，风便如同刀子剜在脸上。

　　柯否瞥了这小东西一眼，在前头加了个罩子，卸去了强劲的风势，叫玄黄好受不少。

　　玄黄被叼在柯否利齿之间，心理知道是安全的，但小兽的本能总让他毛发直竖，仿佛被什么觊觎……

　　“你让我坐在你背上不好吗？别叼着我啦，脖子那块皮肉怪疼的。”玄黄扑腾两下，委委屈屈地扭头和柯否商量，“你瞧我这么听话，坐一坐也没问题的嘛。”

　　柯否没说话，扭头把他放在自己肩颈处，低声道：“坐好了。”

　　玄黄兴高采烈地四足并用，在一片白茫茫的软毛里翻腾几下，欢快应声，“你毛色雪白，难道是他们青山白狐一脉的？”他琢磨一会儿，又摇头道：“也不对，他们体型娇小，哪有你这么大的，那也不对……可你也不是九尾，要不然说你是只九尾白狐，那些长老们也是信的，可你又没有九条尾巴……”玄黄这么说着，扑到柯否的尾根处，用爪子去扑他的尾巴。

　　柯否忍不住问，“我是什么血脉很重要吗？”

　　玄黄于是犯愁道：“狐族中极重血缘传承，灵力高低于血脉强弱息息相关……”他话说到这里，又爬到柯否脖子边上，亲亲热热地抱着他的脖颈讨好道：“你看你灵力如此强悍，不若变得小一些？那时我就和长老们说你是白狐他们那头的，只不过小时候失落在外……”

　　柯否沉眉敛目地想了一会儿，严肃道：“若要与你定亲，需得什么条件？”

　　玄黄摇着尾巴琢磨了会儿，为难道：“再不济也要是只青山那头的白狐吧，若是世家子就更好了，最好身上还要带点军功的，这样才能压得住狐族中那些个总是蠢蠢欲动的老蠢囘蛋。”

　　柯否：“……”青山白狐、世家子、军功，他一个也没法拿出手，他血脉罕见，兄弟姐妹一个也无，世家就不知道如何谈起，至于军功，年轻时虽也打过几场仗，可那时都是搏命争地盘，哪里会有人给他颁什么军功。柯否一时踌躇，他为难地道：“可我什么也没有……现在不过是个教书先生。”

　　玄黄听得他语气低落，联想到美人暗自垂泪，忙不迭连声安慰他：“你瞧你这身雪白皮毛，这庞大身躯，真是威武极了，霸气极了，到时候哪个族老反对？至于教书先生，那更是好极了，教书育人，乃是百代之功啊，千万别小瞧了自己……”

　　柯否沧桑地望了一眼东山，没想到自己一觉睡去，醒来竟已是大变了样，竟然如此功利，如此物质，柯否难得痛心疾首地这么想。

　　“我们不能再靠近了。”玄黄爪子扯着他的颈毛，警告道：“这东山的怨气不是小事，我们要等族老们聚齐了再行商议。”

　　柯否化了人身，俊逸的眉目之间却有一道深刻的印痕，看得玄黄心疼不已，“哎呦这把我心疼的呦，快别难过，别忘了我可是玄狐，谁能主宰我的婚事？这还不是我想娶谁就娶谁的事？别说娶一个狐族大美人，哪怕是娶了个街边癞蛤蟆、癞皮狗，又有谁能说道我？”

　　柯否无奈瞥他一眼，“你还想娶谁？”

　　玄黄于是笑嘻嘻地伏在他肩上，悄悄向他耳边送了口气，“我的柯大公子，柯先生，当然只有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