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轨》ceer

45、秋

　　欲思其利，必虑其害；欲思其成，必虑其败。——诸葛亮
　　袁宝儿把食物给而立放好，看着它咯吱咯吱地吃饭，觉得很有趣。她看了一会儿，想起男友快下班了，就起身去做饭。
　　而立是那只宠物貂，袁宝儿买来送给自己做三十岁生日礼物，三十而立，就取了这么个有着寓意的名字。而立初来乍到时胆小谨慎，一摸吓得掉一把毛，等熟悉了环境、熟悉了主人就相当随意了，每天上蹿下跳开心异常。袁宝儿的日子过得也很开心。
　　她现在跟男友已经是半同居状态，他每周回一次自己的出租房拿东西，剩余时间都住在这里。袁宝儿上班比较空闲，她每天上班先把男友送到公司，晚上有时接他回来，路上买菜回家做饭，俨然一个温柔贤惠的好太太。
　　有时候她会瞬间恍然失神：自己怎么变成这样了？她从前脾气那么坏，又懒又自我中心，现在怎么突然围着别人转了？是不是因为她太珍惜这段关系，所以一再压制着真实的自己呢？那么有一天她没有耐心了，压制不住自己了，显露出本性，这个人，会不会也离她而去呢？如果是这样，只能作为一个虚假的形象来留住一个爱人，这种爱又有什么意思？
　　袁宝儿迷茫的时候、无聊的时候，都会想给闺蜜打电话，就打了。自从她确立了新关系之后，闺蜜就不再每天一个电话来慰问她，有时候也不接她的电话。袁宝儿知道，她不赞成自己这么快就有了新恋爱，也不想再给她任何关于爱情的意见。
　　闺蜜直白地告诉她，你这刚跟方隶立完“我半年内不找对象等着你”的flag，转头一个月你就跟别人好了，你说你这是打谁的脸呢？袁宝儿自知理亏，可又想，方隶自己都有人了，她凭什么还要信守承诺等着他？
　　可是本来也没人逼你承诺啊？是你自己要保证的，而且承诺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他跟人在一起呢呀？现在非要食言，你这根方隶说大话有什么区别？再说了，你空闲半年又不是让你真的等着他，是让你自己从恋爱中清醒清醒，反思反思，你这倒好，一点思考的时间不留给自己，直接开始下一段，真是实战岀真知、在战争中学习战争。
　　袁宝儿跟闺蜜讲她新恋爱中的点滴。
　　闺蜜不耐烦，你自己去实战去体验吧。
　　好在这次闺蜜久违地接了电话。谈了谈而立、工作近况，话题还是不免转到爱情上。闺蜜问，在一起也三个月了，你对这个人有新认识了吗？
　　有，这个人跟方隶截然不同。他比较理智，不会哄人，显得很冷淡。他从来不承诺说要做什么什么，但是说出过的就一定会做到，而且比说到的做得更好。只要袁宝儿提出了什么要求，他觉得自己做不到的就会直接开口说做不到，但大部分都会默默地按照她说的做。他不太关心家里卫生、财政等等琐事，但只要袁宝儿说，他也会去做……闺蜜默默听着，间或问了几个问题，突然提出：你现在送他上下班、回家做家务？还承担大部分生活费？
　　袁宝儿愣了一下，确实是这样。
　　闺蜜直接说：你现在确实会去付出爱了，但是不必矫枉过正，非要对他这么好。时间长了也许他会跟以前的你一样，把这些好当作理所当然。
　　袁宝儿默默接受了这种提醒。她想了想，与其说对这个人有了新认识，不如说对自己有了新的认识。她问闺蜜，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体贴，对他这么好。你说，是以前爱发脾气、自我中心的我是真实的呢？还是现在自愿付出、为对方着想的我是真实的呢？
　　闺蜜正在做饭，突然岔开了话题：你有没有什么小时候爱吃的东西，现在不爱吃了？或者小时候不爱吃的，现在爱吃的东西？
　　嗯……袁宝儿肯定道：小时候爱吃汉堡、油炸，现在吃了会觉得很油；以前特别讨厌芹菜，现在觉得还挺好吃的。她自嘲，可能是老了吧，胃口变了…
　　闺蜜轻笑：你知道胃口会变啊？那么爱吃油炸的你跟爱吃芹菜的你，哪个才是真实的呢？
　　一句话把袁宝儿问愣了。可不是嘛，胃口都会变，行为和思想怎么就不会呢？爱吃汉堡的她、爱吃芹菜的她，爱发脾气自我中心的她、自愿付出体贴爱人的她，都不过是人生中的某个阶段而已，都是真实的，人的变化是自然而然的，不必刻意纠结。就像宠她疼她的方隶跟背叛她虐她的方隶也都是真实的，过程不会因为结果而改变。
　　或许，人生不过是一段段意外和偶然组成的连续函数，无法定性本质。

　　方隶还在一次次给袁宝儿发信息，有时候说抱歉，这个月很忙，没时间去办理过户，下个月好吗？袁宝儿一般只回复“好的”。有时候方隶试探着说，最近怎么样，还好吗？也有时候直接问，有时间能出来见个面吗？对于这种问题，袁宝儿要么不回，要么只问，你有时间办理过户吗？方隶便幽怨地回复，你就只有这句话吗？她看了就笑，不再回。还能有什么呢？
　　中秋之前，方隶久违地打电话来，袁宝儿正在上班，周围没人，就接了。
　　方隶先是说抱歉这个月又没空去过户。
　　袁宝儿表示谅解，知道你们单位很忙。
　　方隶便开始暧昧：“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你呢？”
　　“我还那样。你……上班累吗？”
　　“我们一直挺轻松的。”
　　“哦……有人给你介绍对象了吧？”
　　“嗯，有人提过。”
　　“你见了？”
　　袁宝儿迟疑一下，实话实说：“没有，推了。”
　　“啊……”方隶的语气轻松起来，如释重负：“有时间出来聊聊天吗？我很想你……”
　　袁宝儿就怕他误会自己还在等他，赶紧直接拒绝：“那个……不行……”
　　“怎么了？那么忙吗？”
　　“不，不忙，不是因为我……”袁宝儿吭哧着。
　　方隶一愣：“哦，你有对象了是吗？”
　　袁宝儿默认。
　　“怎么认识的？”方隶装作若无其事。
　　袁宝儿干脆一咬牙说了：“网上。”
　　“哦。他怎么样？交往多长时间了？”
　　“两个多月了。”
　　方隶不吭声，电流传来一种紧张的气愤。他压制住口气，还是带了嘲讽跟不屑：“他干什么的？哪里人？有房子吗？”
　　袁宝儿心生厌烦，关你什么事儿？可是嘴上却老老实实地都回答了。
　　方隶反而轻松下来：“呵，他挺厉害的。什么都没有，也没个正经工作，这回一下子都有了，够现实的啊。”
　　这一句暗示男友吃软饭的嘲讽激怒了袁宝儿，她很想怼他两句，却又说不出口，只得闷声笑说：“我不图这些。”
　　“你当然不图，你什么都有了。”方隶傲慢地说，紧接着又问：“你们……到哪一步了？”
　　袁宝儿装傻，不想回答：“什么哪一步儿？”
　　“……牵手、接吻……见过家长了吗？”
　　袁宝儿不知道怎么说，反问：“你们怎么样了？”
　　“……还那样……”方隶没料到她反击，随便回了半句又逼问：“你们到哪步了？”
　　袁宝儿不说话。
　　“……睡了吗？”
　　袁宝儿只能沉默。
　　方隶也跟着沉默，却听到越来越急促的呼吸，表达他一再压制的愤怒。足足三十秒后，方隶挂断了电话。
　　袁宝儿刚松口气，方隶的质问信息一条接一条发了进来：
　　袁宝儿，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你就这么对你自己？？
　　我宠了你五年，五年！！！
　　你对得起我吗？？
　　五年你都不给我，你怎么能这么快就跟了别人？
　　你不是说等我半年吗？
　　我在你眼里到底是有多不值钱？
　　我对你那么好，我给了你多少爱，他有什么？？
　　你对别人这么随便，为什么就只那样对我？
　　我到底哪里不如人？
　　袁宝儿，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
　　……
　　袁宝儿看着这些质问，心中感慨万千。要是他上个月来质问她，要是他跟那个女的分手了来找她，要是她还没有新男友，她很可能承受不住这些发自真心的语言鞭挞。
　　可是，时机不对。在她真心悔过的时候，他在别处，怀里拥着那个插足他们婚姻的女人。她终于把自己对他的伤害以及他对自己的伤害都放下、心中释然之后，他这些沉重的质问就变得轻飘飘的没有力量了。她看着这些对话，难受跟纠结肯定是有的，但也有可笑跟不屑，还有一些被指责激起的恼火。
　　袁宝儿只回了一句：你跟她分手了吗？
　　方隶再也没有回复。

　　晚上，袁宝儿正在做晚饭时，突然想起方隶的说法：新男友本来什么都没有，这回什么都有了。
　　她想起这句话倒不是考虑到物质上的差距，觉得他确实欠缺物质基础，而是考虑到自己什么都有，这种差距会不会让他感到压力。
　　袁宝儿现在真的是全身心地为对方着想。于是她打电话给闺蜜，先说了今天跟方隶聊天的事，闺蜜也是对他的连串质问嗤之以鼻：跟你说别立flag，又打脸了吧？不过虽然你承诺的没做到，他确实也没资格指责你，先跟那个三儿分了再说。
　　于是，袁宝儿说出自己担忧的正题：现在这段关系中，自己什么都有了，房子、车，正式工作，几乎没有任何压力；可是男友只是私企员工，工作不稳定，普通农村家庭，父母都没法帮衬……他会不会有压力？
　　“有什么压力？”闺蜜好奇地反问。
　　“就是……觉得自己不如我……”袁宝儿觉得揭人短难以启齿。
　　闺蜜沉默一会儿才憋不住笑出声来：“大姐，我特么都让你气笑了……你要说你是个女强人，手里不说有公司，至少有个独立的事业吧，自己买车买房，那你让男人自愧不如感到压力，我理解。要说你那个离婚的同事……叫啥来着欣欣姐，你要说她让男人感到压力我信，可你这房子车子怎么来的你心里没点逼数吗？你这是离婚分来的，是你挣的吗？……你还看不上人家私企员工，这都什么世道了，你还抱着个公务员觉得铁饭碗呢？你俩谁工资高啊？”
　　袁宝儿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顿，登时不知所措。
　　闺蜜还在继续：“你要拿离婚分的财产觉得人家一无所有，那他没准没觉得你二婚没啥优势呢！你这种考虑完全多余，就跟当时上床你拼命反抗还觉得是方隶不行一样！大姐，不是我打击呢，你这这这……你好歹捋捋思路清醒清醒，你真是too young too simple。”
　　袁宝儿被骂得挫败：“……那我这样一个拎不清的人，真的值得人爱吗？”
　　闺蜜又笑：“你吧，确实又傻又单纯，老是凭感觉办事，但是呢……我只能说，你的优点就是缺点，大概你招人喜欢，也正是因为这种迷迷糊糊不谙世事的可爱吧。”

　　吃晚饭时，袁宝儿忍不住小心翼翼问男友：“你能接受……我离过婚吗？”
　　男友抬眼震惊地看着袁宝儿：“我不能接受我跟你交往干嘛呢？”
　　袁宝儿顿时笑，可还是觉得心里不踏实：“那，你家人呢？”
　　男友想了想，放下筷子郑重地说：“我还真没怎么想过这个问题。说实在的，如果是带着孩子的离异女人我肯定会慎重考虑，我是不是能接受这个孩子，能不能视如己出地对他好。可你们又没有小孩，今后也不会因此还有联系。在我眼里，你结过婚，就跟我和前女友同居过是一样的，谁都有过去，什么年头了还在乎一婚二婚，反正我不在乎。但是说真的，我不知道我父母会怎么想。如果他们特别在意……我肯定会考虑他们的想法，尽量安慰他们，可我不会因此放弃跟你在一起。其实我根本就觉得结不结婚、生不生孩子都无所谓，这是我的生活，跟他们没有关系，大不了我们就这样同居不就行了，想要孩子就悄悄领证生孩子，不跟他们说就得了，反正将来也不会跟他们一起过。”
　　袁宝儿听的一愣：“你不打算将来跟父母一起过？”
　　男友奇怪地看着袁宝儿：“你打算？”
　　“不……只是，这是赡养义务啊！”
　　“赡养归赡养，父母养我长大，我负责给他们养老，这是天经地义的，但不意味着要一起生活啊。等他们需要我的时候，我肯定出钱出力绝不推脱，但是他们生养了我，不代表能干预我的婚姻和家庭，这也是绝对的。”
　　袁宝儿看着一本正经的男友，简直心生崇拜：多么正的三观、多么好的男人！这才是正常的活在当下的男人的样子！她一直嫌男友太理智，稍显冷淡，在很多事情上不肯迁就自己，但是现在看来他这种理性自制也正是他的优点。现在她再次觉得，自己真是找对了人了，她愿意跟这样一个有想法、独立自主的男人一起生活。
　　世界本来就是这样，优点即是缺点，只不过看人怎么思考、对待而已。她从前只想要绝对的好、完全的美，这是根本不存在的。
　　一场相对严肃的谈话结束，两人都心满意足。桌上的饭菜热气腾腾，而立在一边笼子里啃着它的零食，男友间或讲个笑话，气氛其乐融融。
　　天凉好个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