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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四月 2 ...

  •   上班的日子很清闲,把网聊的时间剔除,就有了更多的剩余空间。
      袁宝儿不知做什么好,周围的人都沉迷于手游,她也想打,于是久违地联系了犬教授,教她打王者荣耀。一打上游戏,男人的所有伪装都卸下来了,什么温柔啊宠爱啊,都不见踪影。刚开始,她什么都不会,犬教授飙脏话骂得她云里雾里。袁宝儿气不过,又找了另一个网聊的对象打,结果又被骂得分不清东南西北。过了一段时间,她终于入门了,想组个以自己为中心的战队,便拉了犬教授、网聊对象跟另一个网友,想想还差一个人,袁宝儿突然想到,方隶打游戏挺厉害的,便跟群里说:等我把我前夫拉进来。大家就突然都不吭声了。后来方隶可能忙,也没进。第二天,袁宝儿把这事儿跟闺蜜讲了一遍,又被她骂得狗血淋头,说袁宝儿脑子抽筋了才干出这种奇葩事儿来。她想想也是,很快,游戏也就放弃了。
      袁宝儿想起以前追剧、看小说,但是又翻了翻过去看的东西,突然发现曾经很喜欢的那些情节再也不能吸引她了。看着以前觉得又甜又撩的偶像剧,她只觉得太傻太天真。外星人啊维和战士啊美人鱼啊,这都什么玩意儿?无脑的傻白甜女主,长得个顶个儿漂亮,耍帅的幼稚男主,说话还没有方隶成熟呢。抛开自己不切实际的畅想,实际经历了真正的婚姻变革,袁宝儿终于发现曾经痴迷的故事多么可笑。其实,那些带着幻想、甜蜜、浪漫的新奇故事本来就不是写给她的,是写给十六七岁还憧憬爱情的未成年人看个热闹的,她的心态停留在那个阶段太久,是她自己不肯长大。
      袁宝儿捡起买了还没看的小说,开始看那些怎么都看不下去的名著。这回有了时间、有了精力,她才发现,名著之所以是名著,在岁月中流传下来、在人群中掀起热潮,不仅因为它们写出了曲折的故事、刻画了经典的人物,更因为它们描绘出了不同的时代。它们所记录的,是经久不衰的人类的共性。
      袁宝儿终于看完了去年买的《孤独美食家》,觉得这个作者很厉害,又买了他的其他作品,才发现这人原来是个大牛。一部《无限接近于透明的蓝》,把战后日本青年的颓废与哀伤表现得淋漓尽致;《储物柜婴儿》,从一个社会案件写起两个弃儿的生活,把整个社会的冷漠、压抑和阴郁剖析得那么深刻。她跟闺蜜讨论读后感,闺蜜很得意:“我就说不错吧?”
      “是啊,非常厉害……”
      闺蜜打开了话匣子侃侃而谈:日本战后的一代跟美国垮掉的一代有相似之处。塞林格、凯鲁亚克跟村上龙的作品中都有些战后的盲目挣扎感,想要努力生活,却迷茫又不知所措,包括村上春树的一些作品中也表达出了这种倾向。
      袁宝儿深以为然,时代真的决定了思想:“中国没有类似的时代作品吗?”
      闺蜜突然就笑了:“你察觉不到吗?”
      袁宝儿不解。
      “中国战胜后忙着努力生产粮食吃饱肚子,满脑子都是民族自豪感跟为国家奉献一份力量的激情,那时候不论是文学还是绘画、音乐、电影作品都是积极向上的,那是某种正激励带来的、自发的生存热情。后来土改,农民当家做主了,就更积极了啊,就是这种太积极的热情导致人们从积极发展到狂妄,热情战胜了理智,流于假大空。再后来不就不可言说的时代了吗,文艺备受打击,能有什么好作品。之后就是伤痕文学盛行,反思、怀旧、怜悯,怎么怎么都是悲伤。再再之后,就是我们现在看到的文学了。在中国村上春树、塞林格谁炒起来的?必然是他们的读者啊,七零八零后,就是我们呀。咱们的同龄作家笔下就常常有这种空虚了,可惜社会背景还是不一样,不免就是无病呻吟的多,真情实感的少。”
      八零后对应的是垮掉的一代吗?袁宝儿有点愣,人家那种创作背景是战争带来的创伤感与社会动荡的不安,对满目疮痍、对宗教泯灭的失落和惆怅,七零八零后的青春文学作品,怎么能一样呢?
      “大同小异而已,石康孙睿韩寒,哪个不迷茫不反叛不对抗?除了战争的怆然能带来迷茫,吃饱了也能啊。不用为下一顿饭操心,吃饱了就闲着,一闲着就思考,一思考就迷茫。这就是青春嘛。”
      “所以他们就是吃饱了撑的?”
      “哈哈哈哈哈……不能这么说,思考是人的天性,只能说……思想不全面吧,总之比不思考强。你想要看当代的迷茫作品,金原瞳的《蛇舌》,春树的《北京娃娃》,这两本争议很大的书都能告诉你什么叫好好的日子不过,吃饱了撑的作死。当然,你也能在其中看到青少年这个年龄段的心灵需求。”
      袁宝儿觉得好笑,原来迷茫青春的作品就是作死吗?那么说来,郭敬明不也是一样?
      “说实在的,从迷茫这点来看就是很相似。只不过郭敬明写下的物质欲望更强,针对的人群更有限制,思想高度也有局限,所以受人诟病……但是这也是他的写实之处,现在的年轻人,被消费主义掌控的人还少吗?”
      袁宝儿想起自己,想起同事们一起聚会时若有若无的对名牌衣服、包、化妆品的向往跟攀比,恍然发现,原来生活并不是非要这些东西不可,但大家就是不知怎么都觉得这些物质很重要。她有些伤感,原来自己一直认为的享受生活,竟然这么没有价值吗?
      “那你这么说来,迷茫的作品是不是很low?”
      “那不能这么说!比如顶端的海明威、菲茨杰拉德,你能说他们的迷茫太空虚、纸醉金迷太物质吗?说到底,这种文学的意义就在于真情实感跟无病呻吟的区别,好作品总给人带来更深的思索……但这就取决于作者本人的思想境界了……”闺蜜来了兴致,越扯越远。
      袁宝儿突然想起小时候看《老人与海》时的感觉:时刻为老人的奋斗而揪心,为他的失败而倍感难过,为他终于梦到狮子而喜悦。
      “……他们所写的虽然是迷茫,但仍然抓住了时代的特性,描写了人类的努力和挣扎。但是后来垮掉的一代面对的是萧条不知所措的社会,他们没有明确的方向。所以他们崇尚打破秩序、漠视社会规则,追求个性、与众不同的思想和叛逆的行径,企图用这种方式来找到真正的意义。其实,过度追求个人主义、个性、特色,正是一个人没有主见、思想不够成熟、格局不够大的表现。他们有种凭着年轻蔑视一切的自以为是,也有种看透一切的虚无主义的消极应对。但这就是青春嘛,人人都必然有这样一个自命不凡、对世界好奇又自信能够征服的时期,他们只是刚看清世界虚无的本质,凭着年轻气盛想要反抗而已。如果没有作死,等过了那个年纪、成熟了再看,就不觉得这些作品十分精彩了,因为人生又到了一个新的阶段。这时候,眼里有了更大更多的东西,除了自己,还囊括了他人与世界的悲欢。比如莎士比亚、托尔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真正牛逼的作家不需要极度追求个性,反而是在总结共性,不仅承认存在的虚无本质,更是接受了它,并且在虚无的基础上仍然热爱生活。说句政治正确的吧,是这些虚无又积极的作家们在干预整个世界的精神文明建设。”
      袁宝儿听得有点蒙。她想起高中时读郭敬明,觉得很有意思,也没想什么深入的东西,后来长大了再读就觉得有点浅薄,但还是挺好的,毕竟它就是本适合年轻人的故事。那时候年轻,总想着多尝试些新的东西,多见识不同的生活,读点故事曲折思想性普通的小说又怎么了呢?
      袁宝儿想,人虽然要进步,但不能总怀着今是而昨非的心态。过了一个年龄段就鄙视曾经的青涩无知,这种鄙视本质上还是自大,是以“今天的自己是对的”为前提,来鄙视今天仍不成熟的别人。但是随着岁月流逝,人还是会继续成长、老去的,到时候又会觉得现阶段的自己很可笑。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人人都年轻过,都不能永远年轻,可永远有人正处于年轻的阶段。嘲笑追求个性、叛逆和反抗,即是嘲笑年轻本身。但如果可以选择,大多数人都愿意重新年轻一次。年轻多好啊,年轻就意味着所有的不合规矩、幼稚和错误都是合理的,意味着可以犯错误、勇敢承担这错误的代价并付之一笑,意味着人生还有无限选择和可能。青春就是人人都只有一次的美好而宝贵的时光,只是大多数人还没能体会到它的可贵,它就像歌曲唱的那只小鸟,一去不回还了。
      袁宝儿叹口气说,给我推荐点适合我年纪的书吧。闺蜜听出她的妥协直笑,说,好吧,你要是想看现实主义的,看看《子夜》、《四世同堂》,后来的《平凡的世界》《空山》……大部分中国现代真正作家的作品,不畅销的那些,都不错。“总之,你会发现一个规律,”闺蜜说:“人其实都不愿甘于平淡,但是又摆脱不了平庸,所以就必须折腾。苦难造就坚强的人,安乐培养作死的人。很多人最善长的就是在逆境中求生存,在舒适里作死。比如你。”
      “我?”袁宝儿突然被单独挑出来针对,一时没反应过来,但她想了想自己跟方隶这段感情,又觉得好像是这个理儿。
      当方隶把她当心头肉掌中珠的时候,她对他一再挑剔,看什么都不满意,只觉得自己是对的,他应该一切以她为中心。当他想要逃离,她却猛然发现自己离不开他,又低三下四地求他回来。
      可方隶自己何尝不是这样呢?她一再苛求他,漠视他,他反而竭尽全力地想博取她欢欣,只为她夸夸他、对他好;等她卑躬屈膝地求他了,他反倒翻来覆去地不愿回来了。
      既然人都是这样,那她又有什么理由再责备自己和对方、再懊悔呢?
      事情已经过去了,她终于明白,什么叫平平淡淡才是真。可惜再也来不及。

      转眼又到月底。
      总体来说,离婚以来的第一个月,袁宝儿对自己的状态还算比较满意,没有夜夜哭天抹泪,没有天天懊悔过去,也没有放纵得太过。坚持运动了、沉下心看书了,好好打扮积极生活了,没有乱花钱买不需要的东西,所以,她得奖励奖励自己。
      袁宝儿想养只猫。
      那天早上她醒来睁开眼睛,突然想养个宠物,就坐起来发了会儿呆,忍不住翻身下床,洗漱完毕之后直奔宠物店而去。周末,市中心的宠物店里人不少,看得多,真正要买的少。袁宝儿看了那么多可爱的小家伙,心里一直犹豫不决。她喜欢小狗,可是狗需要很多的关注,她可能做不到;养猫倒是轻松一些,可小猫比较高傲,想跟你玩儿的时候才会找人;仓鼠太小,兔子太安静。店员默默跟了她一会儿,跟她推荐了宠物貂。这玩意儿小,不用遛,不爱叫,会跟人互动,但又不需要时时陪伴。缺点就是服从性差。袁宝儿突然来了兴趣,店员便给她介绍了另一个顾客,那人自家的貂生了小崽,正在低价卖出,于是袁宝儿直接就跟着去了那人家里,花了一千块订下只萌萌的小貂崽来。
      袁宝儿回到家,正在为即将到来的新成员收拾房间腾出个放笼子的地方,突然收到了方隶的信息。一个月来方隶总说忙,袁宝儿也懒得催。到了月底,终于说明天有空,跟袁宝儿约了去房产局交全款。袁宝儿回,好的。然后瞬间脱力,躺在床上想,补齐房贷之后再过一个月左右,就可以过户了。她跟方隶之间该办的事儿一件一件地结束,真的是见一面少一面了。
      第二天一早,袁宝儿起床并没刻意打扮,简单收拾完出门直奔房管局等方隶。方隶直到将近中午时才出现,两人见面没有离婚时尴尬,互相笑笑,便走进去办手续。等待的人很多,好在袁宝儿一直在抽号排队,否则上午肯定是办不上了。来办事的人中有一半都是他们这种情况,房贷还没还完,夫妻两个先离婚了,赶紧把贷款还上好分割。袁宝儿看看他们,每个人神态各异,可是看起来却又都平淡无奇。人生那么长,这点事儿算什么呢。
      办完事儿出来,方隶看着袁宝儿,说,你接下来有事吗?袁宝儿可不想又吃他一顿麻辣烫再遭数落,就推说中午要跟同事聚餐。方隶“哦”了一声,低头不语,又扭扭捏捏地转个身,话里有话地说:“这不是还有一个小时呢吗?”
      袁宝儿不解。
      方隶突然伸手想要抓袁宝儿的手,探到一半又缩回去放下,纠结半天才嗫嚅着问:“你不想我吗?”
      想什么?袁宝儿一愣,马上反应过来他的潜意思:怎么着?这是想要分手炮?离婚的时候怎么不提啊?这都过一个月了,他跟别人正式在一起了还来这么一遭,他想什么呢?
      几分钟后,袁宝儿跟着方隶走在快捷酒店的楼道里,心中暗笑自己:别说他想什么了,自己想什么都说不清楚,还不是就来了。
      已经离婚的夫妻。陌生的酒店。某种偷情般偷偷摸摸的快乐,有点浪漫,有点刺激。
      两人省去了寒暄、洗澡等等过程,默契地拥吻,直奔主题。又不是没做过,可是袁宝儿却觉得很新鲜。大概是因为身份不同吧,上次她还是妻子,这次就成了插足他现在关系的小三。袁宝儿觉得这一切发生得荒唐又理所当然,有种最后一次的忧伤,还有点报复的快感。她抱着这具又熟悉又陌生的躯体,只觉得纯粹的欢愉,天旋地转。
      一小时后退房,袁宝儿看着方隶去前台退房,想,要是方隶敢再叨叨她以后不容易,大言不惭地夸耀他赚得多所以付房费,她就直接上去把开房钱甩到他脸上:我就算赚得再少,也不缺这份儿找乐子的钱。
      好在他什么也没说。

      晚上回到家,袁宝儿给闺蜜打电话,把今天的过程全讲了一遍,闺蜜对政府机构办事儿不感兴趣,哼哼哈哈地应付着,等听到他们又上床之后陡然彪了:“你是不是脑子有病?离了一个月了,还要上床?你婚内天天推诿,现在离了怎么就这么容易跟着去了?你想什么呢?”
      袁宝儿听着闺蜜的怒吼心中毫无波澜。
      闺蜜苦口婆心:“他特么现在是有对象的,又来跟你……妈的,狗改不了吃屎了!他这是想吃着碗里的霸着锅里的吗?你也是,一个出轨的男人,现在还跟别人在一起,你这么好说话?助人为乐还是助纣为虐?你就不觉得他恶心?……”
      袁宝儿等闺蜜的痛骂过了一个阶段,叹口气总结:“……反正我也爽了。”
      闺蜜的声音戛然而止,几秒钟后,电话里传来一个声嘶力竭的“滚——”。
      挂断电话之后,袁宝儿觉得自己这事儿办的是挺好笑,就笑了,往床上一躺,目光抬到墙上才发现有件重要的东西她居然忘了收:挂得高高的结婚照。照片上,她对着镜头笑得灿烂,方隶深情款款地凝视着她。这照片挂得太高,几乎顶到了天花板,以至于他们平时不抬头都想不起有这东西来。
      可是现在,婚姻结束了,这照片却成了见证它存在过的证据。它存在过。
      记忆已经被时光磨得不那么清晰,可是照片却提示着她们,两个人相爱过。
      可那又怎么样呢?不在就是不在了,不爱就是不爱了。袁宝儿踩着桌子把照片摘下来,可真够重的。这么大个尴尬的垃圾,往哪里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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