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轨》ceer

40、三月 2

　　第二天上午，两人在民政局门口见面，方隶抽着烟，看见袁宝儿走来下意识地掐掉了，又突然愣怔住，把刚熄灭的半根儿烟从背后拿到眼前，犹犹豫豫地不知道是该扔还是该再嘬一口，只得扔到脚下狠狠踩着。袁宝儿突然有点心颤，她在他身上看到自己留下的后遗症，感觉很辛酸。她故意开玩笑：“挺大方的啊，还有半截就不要了。”
　　方隶不自然地笑，顺口接着逗趣：“啊……这不奔小康了吗。”刚说完，又觉得不太合适，就没再接着。两人面对面站定，一个低头摸摸鼻子，一个抬手理理头发，互相躲避着对方的目光。方隶轻咳一声：“那……进去吗？”
　　袁宝儿无言地迈步往里走，方隶马上追上来，跟她并肩。袁宝儿的步子又慢下来，每走一步，就觉得心里又沉重一些。面前的大楼越来越近，像是个吞噬来人的巨兽，她感到害怕，不由地伸出手轻轻拉住方隶。
　　他的手猛然抖动了一下，但是没有躲避。他不看她，只回握着她，手上加了力气。
　　他们一直牵手走到离婚办事处。
　　办事员翻了翻资料，又看了看他们俩，目光扫过他们仍然牵着的手，什么也没说，仔细翻看着资料，似乎要找出个微小的错误把他们赶走。但是他花了十几分钟，也没在这材料上看到什么纰漏，又抬眼来回看他们两个，谨慎地说：“你们决定好了？”
　　两人点头，方隶低声肯定。
　　办事员举起公章，盖下前犹豫着，又追问：“这一盖章就真的不能回头了，真想好了？”
　　袁宝儿眼泪瞬间就下来了，但是她知道难受也改变不了什么，坚定地回复：“是。”
　　那人轻轻叹口气，公章稳稳地盖在离婚证上。
　　这就算是离婚了。
　　出门时已经快要正午了，方隶看看时间，说：“我们一起吃饭吧。”
　　袁宝儿本觉得没什么必要，但是现在手还在这个人手里攥着，又没想好怎么拒绝，就同意了。方隶开车把袁宝儿送到单位附近，两人四周瞅瞅，有家麻辣烫店，就一起走进去了。
　　袁宝儿倒是用不着化悲愤为食欲，她是真的饿了，看啥都想吃，拿了满满一大碗。方隶看看她，也拿了自己爱吃的。店员称重完随口问：“一锅还是两锅？”
　　袁宝儿马上回答：“两锅。”
　　店员本来只拿了一个笊篱，听了回答，才意外地又拿了一个，两锅煮下去了。袁宝儿正要付钱，方隶赶紧挡住她：“我来我来……我赚得多，你以后不容易。”一如当初相亲时的表现，但是压低声音的后半句话又带了些怜悯和自得。
　　袁宝儿想，下次他再请她吃饭是何年何月呢，那就请吧。满满两份麻辣烫，一共三十二，还挺便宜，袁宝儿看着菜品寻思，这家店还挺干净的，以后中午可以来这里吃饭。
　　等待吃饭的时候，方隶又显出些矛盾的心态来，先抱怨了两句袁宝儿以前总不让他吃自己爱吃的，又憋住了。袁宝儿看看他，不想接话茬，沉默又显得太无情，就问他跟那个女的现在怎么样了。
　　方隶想敷衍过去：“还那样……”扯了几句别的，但是又不由自主地回到这个话题，说是见过那女的父母了。
　　袁宝儿淡淡地笑，说，咱们已经没有关系了，我就当个朋友随便问问，你愿意说就说。
　　方隶看看她，又犹豫，还是忍不住说了点。袁宝儿听出来，原来过年前，那女的父母听说了这个事儿，就大老远地赶来了，硬逼着他们分手。那时那女的要死要活地反抗，他父母没办法，就见了方隶。最后他们拗不过女儿，只说，他们想在一起，方隶必须先办下离婚证恢复单身再说。
　　怪不得方隶那时才那么着急要离婚啊。袁宝儿不动声色地边回忆边作出判断。
　　方隶虽然没多说，但话里话外流露出的意思还是挺明显的。从确定要离婚之后，那女的就视自己为方隶的女朋友了，开心之余，也参与了不少拿主意的事情……话说到这里麻辣烫上来了，两人自动打住话头，低头吃饭。
　　袁宝儿想，看来，方隶的父母最终还是同意他们在一起了，所以不愿意给她补偿，让她随他去吧，这都是他们商量好的结果了。袁宝儿想着心事，并没有觉得嘴里的食物索然无味，反而被特制的肉丸吸引住了：还挺香。
　　方隶吃饭快，一边等袁宝儿，一边唠唠叨叨地嘱咐：你以后过日子别再大手大脚了。你说你一个月工资五六千，一点儿都存不住，这怎么能过日子？你要温柔点，对人好……
　　袁宝儿听着气愤，让你请个客请出一堆废话来，还不如我请了。可是方隶说着说着又深情留恋，变成不放心了：你也不会照顾自己，老爱生气……你恨我吗？
　　袁宝儿看看他，摇头。
　　“我……我真的放不下你……我们真的就这样了吗？”方隶吞吞吐吐，流露出回头的意思，其实就是还在留恋脚踏两条船的感觉。
　　“上次不是说了吗？我等你半年……”袁宝儿突然想起这事儿。
　　方隶放心地笑了笑：“我知道你赚钱不容易。我赚得多，我是男人……”
　　“你也不容易。”袁宝儿顺口堵住了方隶的啰嗦，擦擦嘴站起来。她现在是真心觉得这家店的麻辣烫好吃，很好奇这汤的配料。
　　方隶适时打住了话头。
　　两人在店门口分别，袁宝儿走向单位的方向，方隶开车向相反方向驶去。

　　下午下班，袁宝儿打车回家，站在门口停了停，才扭开门锁。这回，家里真的就只有她一个人了。袁宝儿在玄关把鞋子踢掉，走进来，知道这里没有人再等她了，她也不用再等谁了。
　　她发了会儿呆，赶紧动起来，让自己不再胡思乱想，边收拾东西边给闺蜜打电话，汇报了今天的离婚行程。
　　闺蜜静静听着，不发一言，也不评论。直到袁宝儿说完他们一起吃饭，方隶执意请客，闺蜜才“哼”了一声表示：“还算他要点儿脸面。”
　　“他一直说以后我赚的少，说我不容易，所以非要请……”
　　“哎呀，一顿饭，请就请了，他不应该吗？离都离了，还逼逼这个那个假装体谅你，有什么意思？以后你再不容易，能跟他借钱吗？”
　　袁宝儿语塞，她觉得自己应该干不出这种不要脸的事情来。
　　“……话说回来，他这财产分配虽然开头有点说大话吧，到了也没能给你什么额外补偿，可也算净身出户了。人留不下来，至少自知理亏钱财上也没磨叽。卧槽，这是有多着急离婚娶下一个啊？”
　　“我问了，他说还没到那步……”袁宝儿把方隶说的转述了一遍，问：“我本来感觉他们应该是急着结婚，但是你感觉到没？好像他们家里还是不太同意。”
　　“好像是吧，不过，爱几把同意不同意，从此再不关你事儿。恭喜，袁宝儿，从今儿个起你自由了！你愿意聊骚就聊骚，愿意聊几个就聊几个，只要不见面，我绝对不说任何废话！”
　　袁宝儿听着可笑，闺蜜前两天还把网聊视若洪水猛兽，严格禁止她聊天，怎么离婚证一拿口风就全改了？
　　“那当然了，离不离婚，在法律上有本质区别，在心理上也不一样啊！现在你想想，聊天是不是特别轻松？”
　　也是。袁宝儿想，现在就是一门心思随便聊，没有任何心理负担了。
　　“方隶还犹豫呢，还问我将来是不是有可能回来……”
　　“他居然有脸问这个？”
　　“不是直接问的，就是各种暗示……”
　　“那你怎么说？”
　　“我说我等他半年，半年里我不找对象，如果半年内他彻底跟那个人断了，再回头，我可以考虑……”
　　闺蜜突然不吭声了，过了一会儿又好气又好笑地说：“你现在都开始网聊了？还真打算等啊？”
　　袁宝儿不好意思地笑：“聊天归聊天，我暂时没有别的想法。”
　　“我去！你别给自己立flag啊，你这要是做不到，不是自己打自己脸玩儿吗？随便你吧，我懒得说你。我做饭了。”
　　“哦。你做什么啊？”
　　“……本来想炒菜，但是觉得天天吃炒的，想做个烫菜，配个蘸料。”
　　袁宝儿突然想起中午吃的麻辣烫来，就赶紧推荐了自己喜欢的蘸料：“我们这儿有家麻辣烫的蘸料很好，麻酱、自制辣油，还有点他家自己做的酱，超级好吃……”
　　“哦？我们家楼下也有家麻辣烫，巨贵，还难吃……”
　　“你那里物价确实贵，我们这儿的超级便宜，特别合适……”袁宝儿来了精神，把自己喜欢的几家店都数了一遍。
　　闺蜜笑：“提到吃就这么兴奋？心情不错啊！”
　　“哎呀，你别笑话我！”袁宝儿娇嗔了一句，继续推荐：“下次你来，我带你去今天的这家麻辣烫，两个人吃的特别饱，一共才吃了三十二，真的超级划算。”
　　闺蜜愣怔一秒，问：“等会儿，你今天中午吃的麻辣烫？”
　　“对啊。”
　　“方隶请你吃的麻辣烫？”
　　袁宝儿摸不着头脑地回答：“对啊。”
　　闺蜜那边突然毫无预兆地爆发出狂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怎……怎么了？”袁宝儿被笑得发愣。
　　闺蜜不回答，只顾自己哈哈哈。大概一分钟后她才停下来断断续续地边笑边说：“妈的，方隶还在那儿一个劲儿说自己赚的多、你赚钱少多可怜，一定要请你吃饭……听这口气，我以为他不请你吃龙肝凤胆也得是海鲜大餐吧，再不济四菜一汤总有吧？敢情是三十二块的麻辣烫啊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袁宝儿想想突然也觉得好像有点搞笑，但是不知道搞笑的点在哪里，便战战兢兢跟着呵呵了几声。
　　闺蜜好不容易停下来，幸灾乐祸地笑：“卧槽他可真牛逼，三十二块钱说的像是给了你多大恩惠一样，他一个月赚多少钱啊一顿麻辣烫都吃得这么大义凛然的……我刚说他把房子留给你算是够意思，我收回！他简直太慷慨了，一顿麻辣烫都能说出花儿来，这房子真是要了他老命了哈哈哈哈……”
　　听着听着，袁宝儿也突然找到了这个可笑的点，真的跟着笑出声儿来。一顿麻辣烫，不至于让方隶说的那么苦口婆心。不过，那牛肉丸真好吃啊，袁宝儿想起这一点，马上赶在闺蜜爆笑的间隙插缝儿推荐了牛肉丸，结果又引来了新一轮排山倒海的大笑：“……哎呦……大姐我求你别说话了……你是要笑死我吗？哈哈哈哈……方隶当时那么纠结那么自我感觉良好那么大方请你吃饭，多想在你心里留下个好印象啊！他还想凭着这顿饭回头呢，结果你就记住个牛肉丸！你让他情何以堪啊哈哈哈哈……”
　　袁宝儿想想，确实挺逗的，便也跟着大笑，两人笑了足足一分钟，才好歹平息下来，把对话继续下去。
　　“哎呀袁宝儿，你真厉害。什么都不耽误你享受美食的。你的感觉和感情是两个独立系统，互不干扰，厉害厉害。”
　　“我也没办法啊，好吃就是好吃，他说的再难受，我也得吃饭啊……”
　　“得得得，你别说了，你再说我下巴要脱臼了。你呀，你还真是可怜人必有可爱之处。”
　　笑够了，袁宝儿想到离婚又突然伤感起来，问闺蜜：“现在我真的对婚姻失去信心了。我是不是真的很差劲，把一桩好婚姻给作没了？”
　　闺蜜忍着笑说：“是，你确实挺作的。”
　　袁宝儿泄气道：“我真的那么一无是处吗？”
　　“不，也不是。”闺蜜正色说：“你究竟哪里错了哪里没错，平静下来慢慢想。不过我只说两点，你绝对让我、让大多数面对同样问题的女人都佩服的。”
　　“有、有吗？”袁宝儿受宠若惊地竖起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