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轨》ceer

17、十一月 1

　　爱情如果不能得到回报，就会得到轻蔑。爱情不但让人丧失其他东西，也让人丧失自己。
　　——培根
　　天气冷得很快，明明小区里的树木都还绿着叶子，猛然被一场突如其来的西北风扯掉了全部装饰，一根根光杆儿赤身裸体懵逼地站在风里，搭着枝杈彼此安慰，面面相觑。
　　袁宝儿觉得，自己也跟这些树一样，被突然的打击弄得毫无反击之力，一点自尊都不剩了。
　　不过混乱了两个来月，这几天总算是缓过来些。
　　她每天赖在床上，被闺蜜一个电话催着起床，催着洗脸吃饭出门。闺蜜督促她报健身课，她看了一个距离单位比较近的私人瑜伽工作室，买了十次课，但是没衣服，她又推脱过买完衣服再去。网上买了瑜伽服不合适，实体店看了又太贵，一拖就拖了十来天。闺蜜骂：“你真是能作！非得要瑜伽服？没瑜伽服你不能练了？秋衣秋裤穿着不能动弹？”
　　闺蜜是个擅长骂人的人，只骂她关心的人。她常用揶揄的口气，一半嘲讽，一般担忧，骂得人听着还挺带劲。袁宝儿被骂的心情好了点：“我做事喜欢完完整整，人生需要仪式感……”
　　“哎呦卧槽。这话是说给每个人听的吗？这话是说给务实、没情趣的老实人改善改善生活用的，你这种只重仪式不重实质的就自动过滤吧！没刀叉你就不吃牛排了？没减下肥来你就准备裸奔了？……等过个一百年，没带雕花的水晶棺材你是不是还要赖着不死了？”
　　袁宝笑出声，要是真能活到一百三，她早提前五十年就准备棺材了。
　　被催着上了一次瑜伽课，感觉竟然很不错。瑜伽老师说袁宝儿柔韧很好，比练习了一年的老学员都好，袁宝儿也挺开心，大汗淋漓的运动让她感到自己的脂肪在燃烧，很有成就感。运动会促使人脑分泌内啡肽，这种物质的释放能够让人心情愉快。袁宝儿久不运动，做了两小时的轻柔瑜伽，冥想时直接躺在垫子上睡着了，醒来时精神抖擞，久违地感到身心愉悦。在这种正面刺激下，袁宝儿觉得自己突然增添了许多信息，开始进入良性循环。
　　在情感咨询专家的指导下，袁宝儿开始记心情日记，把自己每天的想法都记在日记中。她买了漂亮的手账本，自己贴了贴纸，画上花边。她在心情日记中边回忆边检讨。
　　回顾以往几年的生活，认真地从头到尾考虑他们的关系，袁宝儿是真的觉得自己太作了。说句公道话，方隶最初对她的确是千依百顺的，做什么都会考虑她的感受，从一开始就打算跟她结婚。她自己却总是在试探。
　　“一个男人真的爱你就会为你花钱。”
　　“一个男人疲倦的时候的表现最能体现他是否爱你。”
　　“有这几种特点的男朋友赶紧分了吧。”
　　……
　　袁宝儿喜欢在小事上去进行这些乱七八糟的田园女权实验。
　　商场买衣服，很贵，袁宝儿回头看方隶，说算了吧。方隶总笑，你喜欢，买吧。于是袁宝儿喜滋滋地买下，觉得他真爱我。
　　方隶晚上十点多下班回家，袁宝儿拉着他要看电视剧看综艺、打游戏，要么就吵架，他强撑着眼皮陪她，熬夜到凌晨一两点，然后不到六点钟又要起床上班。她开心，他爱我。
　　袁宝儿全方位碾压方隶，不允许他有任何地方比她强，尽管他赚得比她多，性格比她随和，在外面经常有人夸他会办事儿，同龄人中确实也算干得不错挺老练，但在家里，他只能处处哄着她让着她。她享受，他爱我。
　　……
　　有时方隶无奈地说，我这是娶了个老婆还是养了个闺女。袁宝儿开心，爱你的男人就会把你当成女儿来宠。
　　现在回想起来，袁宝儿都觉得自己真幼稚。夏天的时候闺蜜提醒过她，方隶跟她抱怨，袁宝儿可能并不爱他，只是在享受他对她的好。袁宝儿却觉得，他太让人伤心了，竟然会怀疑我不爱他。现在想想，在他们的关系中，袁宝儿一直把自己的感受放在第一位，以自己为中心，全然没有顾及方隶的立场，她以为她开心，他也就开心了。现在想起来，袁宝儿真想抽过去的自己。
　　我错了。袁宝儿认认真真地在心情日记中写道，我过去对方隶真的太苛刻了，我不懂得适度。我消费过高，方隶说没关系，我应该考虑到他不是真的认同，而是希望我高兴；我要求他不喝酒不抽烟不打篮球，觉得是为了他的健康着想，怕他受伤，但是没有考虑到他的心情还有实际的工作需要；我耍脾气，全为了他哄我时我开心，却忘了他也有委屈有不满。我太不体谅他了。现在他因为我的压迫而犯错出轨，但是我愿意原谅他，我愿意等他，他只是一时的过失，而且都是我造成的……
　　袁宝儿父母都是教师，从小教育她之后就要求写检查，所以她很擅长写检查，知道怎么写才能让父母看了心情舒畅。但是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真正地感到内疚，这样深刻地检查自己的错误，尽管这长长的检讨根本没有除她以外的阅读者。她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发自内心，深深地体会着愧疚感与现实的折磨。她错了。
　　写完心情日记刚过了晚饭时分，漫漫长夜正要降临。情感专家和闺蜜都说，你不要让自己闲下来。专家建议她把时间充分利用，来提升自己，可以多跟不同的人接触，转移注意力。袁宝儿想起自己小时候很喜欢朗读，就注册了个有声读物的网站，准备读点东西。
　　有声读物的网站很有意思，袁宝儿听了几本书，也迫不及待地想录一录，但是不知道该录什么读物好。她想录一点不那么大众、比较不落俗套的故事。袁宝儿手里有梁实秋的《雅舍谈吃》，汪曾祺的《故乡的食物》，有文言的《子不语》和《阅微草堂笔记》，还有些绘本读物，但是搜了搜网站，发现这些都有人读过了，读的人还不少，袁宝儿有点失望，问闺蜜要推荐。
　　闺蜜听了她现有的书笑得很欢畅：“你就那么喜欢吃吗？”
　　袁宝儿也笑，她并没意识到自己说出的两本都是关于食物的。
　　闺蜜想了想，说：“那你读《孤独美食家》吧。”
　　袁宝儿不解：“不是松重丰主演的日剧吗？”
　　“不，是村上龙的一本小说，感觉完全不同。推荐其中一篇《墨鱼汁意大利面》，比起别的短片很温暖了。”
　　袁宝儿上网搜了搜看了其中两个短篇，发现这本书真的不错，不同于其他关于食物作品中透出的温暖和治愈效果，这本书的所有文字都透着森森凉意，似乎吃进肚子的美味都让人从内到外冷了起来，文字相当棒，不愧是得过日本最高文学奖项的作家。她在网上下单买了，同时又买了些其他的书籍，比如情感咨询专家推荐的《亲密关系》和《自控力》。
　　书籍到货还有几天，袁宝儿问闺蜜，我还能干什么呢？
　　闺蜜无奈：“要不然，你把你们的事情从头到尾写下来吧，放到网上，给大家看看。你自己捋捋思路，也看看别人的评论，可能对你们的问题看得更客观全面些。”
　　袁宝儿觉得这个方法好，立刻打开很久没开的台式电脑。开机需要很长时间，闺蜜建议，先找个本子，把大概的开头和更改写下来。袁宝儿马上拿起笔，以为自己胸有成竹，马上就可以洋洋洒洒地写个一万来字，结果提笔悬了半天，还是愁眉苦脸地问闺蜜：“我从哪里开始写起呢？”
　　闺蜜气得骂人：“你特么自己的事能不问我吗？你们俩的事儿，你想从哪里写？”
　　袁宝儿想了想，说，从介绍女主角开始。
　　“女主角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袁宝儿边想，边认识自己，边笑：“女主角……是个小城姑娘，不太起眼，性格普通，没什么特长……喜欢吃，喜欢看电视、看书，喜欢有趣的小玩意儿……”
　　“好吧，你的女主角叫什么名字呢？”
　　“名字？”袁宝儿愣了一下，该叫什么呢？
　　“你可以这样联想，女主角什么身材啊？”
　　“嗯……个子不高，微胖，圆脸……”
　　“哦，那就姓袁好了。叫什么名字？”
　　“……袁宝。我喜欢袁宝。”
　　“听着跟银锭子似的……加个‘儿’吧，比较符合你的女主角性格。男主角呢？”
　　袁宝儿想着，男的叫什么呢？
　　闺蜜不耐烦，提示：“既然男女主角后来到了这么个水火不容的地步，可以从姓氏上就让他们有分别，女的姓袁，男的就姓方吧。”
　　“好，姓方……可叫什么呢？”
　　“喂喂，到底是你写还是我写？……女的是元宝，这么金贵，男的就是她的奴隶，就叫方隶吧。”
　　名字有了，思路好像也捋顺了，袁宝儿挂断电话，回忆着开始写下她们初次见面的情节，又划掉，从女主角毕业开始写，又停住，从前男友开始写。一个多小时过后，她觉得差不多了，写了一整张纸，数了数，大概五六百字。夜深了，袁宝儿觉得今天很充实，练了瑜伽，准备了有声读物的作品，还写了故事的开头。这时电脑早就开机了，她登陆连载网站，注册了作者信息，又在身后的农业书里随便翻了翻，取了个茄子套种玉米的笔名。她取了个好听的书名，与爱情无关，然后端端正正地键入两个主角的名字：袁宝儿，方隶。
　　她要把他们的故事都写下来，如果最终等不回他，便是这段爱情的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