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轨》ceer

10、九月 2

　　这一天袁宝儿都没上班。她躺在床上胡思乱想，又似乎什么都没想。面对他的时候，她表现出的大度和包容令她自己都万分吃惊，可现在，她的心里却波澜万丈。愧疚退下去一些，不甘和愤怒渐渐回潮，她所做的是补救自己的婚姻？是为了弥补对方隶的伤害？可明明是他出了轨，她是对他不好，可他却选择犯了婚姻中最无可挽回的错误！她原谅他了，可她心里过不去这个坎。
　　她终于明白，王朔在《过把瘾就死》中写道的这段话的意义：两个贪心人挖地下的财宝，结果挖出一个人的骸骨，虽然迅速的埋上了，甚至在上面栽了花种了树，但都清楚的知道地下埋的是什么。看见花，看见树，想的却是地下的那具骸骨。
　　他声称一生挚爱她，却跟另一个女人□□，接吻。袁宝儿根本无法想到这里，光是想到他出轨的方向就令她作呕。可是她已经承诺接受了，她必须忍耐下去，他们还有几十年的未来，不能老是想着这个令人心悸的过错。这是她应该做出的牺牲。她在成全、弥补他们的婚姻，在包容方隶的错误，在接受自己任性妄为的惩罚。
　　袁宝儿坐起来，试图让自己振奋。一切都过去了，一切都会好的。她想。
　　她极力想要忘却深深的地下埋着一具骸骨。
　　袁宝儿换掉了自己微信的头像——本来是结婚照中她最满意的一张单人照，但她总觉得现在不满意了。她在相册里找了又找，换上了大学时跟最好的朋友婧婧的牵手合影。婧婧是从小到大跟她最合的朋友，比跟一起长大的闺蜜还要合。闺蜜跟她的关系很好，但她们之间不如说是互补的关系，而婧婧却是完全跟她心同意合。比方说，如果一起牵手走在人潮拥挤的街道上，男朋友、闺蜜都会为了方便自然地放开手，而婧婧却会一直用力拉着她，一直一直地保持着两个人穿梭于人群中。这让她感到无比安全。
　　现在她无比需要婧婧。于是她拨通了电话，听到那边熟悉的嗓音，她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
　　婧婧吓了一跳，不知所措地安慰了半天，袁宝儿才把事情哭诉了一遍。
　　婧婧一听方隶出轨就急了，边安慰她边骂方隶渣男。袁宝儿抽泣着为方隶辩解：“不是这样的，是我的错……”
　　“你就是太善良，事到如今你还在反省自己……”婧婧痛心疾首。
　　袁宝儿把失败的性生活告诉了婧婧，她愣了好一会儿，埋怨了她几句，又替她开脱：“这又不是一个人的事情，他是男的，他得强硬点啊，这方面是两个人的责任……他在家里没有就去外边找？还不是他忍不住！”
　　袁宝儿默默垂泪，但婧婧的话真是说到了她心里。说到底，她自己有错，压迫他，对他不好，不配合性生活，但是他就没错吗？他不跟她沟通，她都不知道他有这么多不满，他转头就跟别人发生了关系，明明是他的错更大！她为什么还要一味责怪自己呢？
　　两人说了很久，婧婧问她：“你打算怎么办？”
　　袁宝儿擦擦眼泪坚定地说：“我说了原谅他，就过去了。”
　　“唉……不离也好，毕竟是婚姻，既然你都打算委屈委屈原谅他了，那就好好过吧…… ”
　　婧婧说得颇像是上一辈人的思想，事情都过去了，就算了吧。日子还得往后过，换一个人，可能还要经历这些。人生在世，还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儿。
　　袁宝儿本来是好不认同这些旧时思想的，可没想到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竟然就这么自然而然地选择了算了，就这样凑合吧。
　　于是，袁宝儿打定主意，先这样吧。

　　这天白天方隶给袁宝发信息：“媳妇儿起来了吗？”“媳妇儿中午吃饭了吗？”“媳妇儿我今天得加班，晚点回去，等着我。”袁宝儿都敷衍地回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做，没有食欲，没有起床的意志，躺在床上刷了一天手机，搜索各种婚外情的厕所读物，看得感同身受，一遍遍流泪，除此之外什么都没力气做。
　　晚上方隶回来得比较晚。他刚一进屋，看到袁宝儿呆呆地坐着，就走过来，有点怯生生，又有点想要故意提起精神：“媳妇儿吃饭了吗？”
　　袁宝儿摇摇头：“不饿。”
　　“哦。”方隶站了片刻，想开个玩笑：“想减肥吗？”
　　袁宝儿敏感地抬头看了他一眼。自从婚礼过后，她生活无忧，又一天天胖了起来，比减肥前还胖了。她自己也知道这样不好，但真的是减不下来，于是，她跟大多数天天嚷着要减肥的女人一样，一天比一天胖起来。
　　但此时这个玩笑显然不合时宜。方隶见她不回答，自己有点尴尬，便推脱上厕所躲进了卫生间。
　　直男都喜欢坐马桶，一坐半拉小时，要么打游戏，要么刷网页，总之就是不知道有没有认真拉屎。
　　袁宝儿以前因为这个也跟方隶吵过架，但是现在，她不想再因为任何事情吵架了。于是，她强打精神振作起来，拿起手机在他们都喜欢吃的那家店订外卖。方隶正好从卫生间出来，听到了，看了看她，说：“你在订外卖？”
　　袁宝儿点点头。
　　方隶停顿片刻说：“订个鱼香肉丝吧。”
　　又是鱼香肉丝。袁宝儿没说话，加订了这个菜。
　　方隶坐到她身边，问：“今天没去上班？”
　　袁宝儿故作轻松：“反正也没事儿，就没去。”
　　“哦。”方隶像是在没话找话，突然说：“你看咱家这么大，你打扫起来也挺费劲的啊。”
　　袁宝儿看了看周围，到处都是乱七八糟的衣服、小物品，桌子上堆着自己喜欢的小东西，鞋子踢的到处都是。因为方隶几个月长期不在家，她也懒得收拾，家里都是她一个人摆布的。前些天父母来的时候收拾得井井有条，但是他们一走，她三天就祸害成了原样。袁宝儿一直嫌母亲乱动她东西，乱归置，太洁癖，现在，她看着自己创造的这一片混乱，突然觉得羞愧起来。原来自己真的不会生活。但是，方隶现在说这话，是在指责她吗？袁宝儿看了他一眼，没吭声。
　　两人装作若无其事地随便聊了几句，对出轨的事情避而不谈。袁宝儿很想哭，很委屈，但她什么都说不出来。方隶坐在她身边，也不知如何是好。
　　不知道过了多久，袁宝儿终于还是忍不住落了泪。方隶伸手试探着摸了摸她的头发，她就势朝他倾过去，方隶马上揽她进怀里。他回来了，还是这样温暖厚实的胸膛，还是这样黝黑结实的肌肉。她熟悉的身体，却突然有了陌生的感觉。袁宝儿不知怎么的有种不好的预感，她又不想正面自己的预感，只能压制住不安。两人抱了好一会儿，袁宝儿止住眼泪坐直，看到方隶双眼明亮，脸上带着一丝愉快的笑意问：“怎么了？”
　　袁宝儿也笑着摇摇头，他毕竟回来了。
　　外卖来了。两人吃了饭，温存片刻，再次进行夫妻生活。结束后，方隶突然又纠结起元宝儿之前不肯的原因，追问她为什么。
　　袁宝儿语塞。不是她不想回答，是她自己也想不明白。
　　方隶咬着追问：“为什么啊？”
　　袁宝儿无可奈何：“就是因为疼吧。”
　　“那昨天不疼吗？”
　　“当然疼。”袁宝儿有点生气。
　　方隶的语气也急躁起来：“那你为什么以前不让？”
　　袁宝儿什么都说不出来。她怎么知道？她说疼，他就放弃了，让她一个人怎么继续？
　　压抑沉闷的气氛再次在卧室充满情欲的空气中蔓延，把一场情事好好的气氛搅坏了。好不容易突破了婚姻实质，但这实质却把两个人的心弄得更加遥远了。

　　清晨，方隶走的时候袁宝儿就醒了，送走了他，她也睡不着，起身开始整理房间。衣服一件件从沙发上捞起来送回衣柜里，沙发露出本来老气横秋的面目。鞋子一双双整理好，放进鞋架，玄关处突然间宽绰了很多。茶几、桌子上乱扔的护肤品、各种小玩意儿收起来，擦掉长时间的灰尘，房间里顿时亮了不少，玻璃是玻璃木头是木头，露出原本整洁的面目。
　　袁宝儿站在重获新生的房间里，突然感到很久没有过的清爽，原来，她的生活一早就乱套了，只是她自己并没感知到。现在，她又有了一次机会，重头开始。
　　一大早，袁宝儿到小区旁边的公园里散步。去年为了拍婚纱照减肥时，她就常来这公园散步，运动的效果还是很不错的。这一年来的婚姻生活衣食无忧，也没什么压力，她转眼就又胖了二十斤。袁宝儿浑浑噩噩地在公园里走着，心里回放着昨天方隶回来后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一个个猜忌涌上心头。他说她胖，说她懒，说她馋，他说她以前为什么不让过夫妻生活。思来想去，方隶的每一句话都在嫌弃她，都在埋怨她。袁宝儿越想越不爽，明明是他出了轨，自己原谅了他，怎么他反而开始翻旧账了呢？
　　这一片小区的入住率都不高，又是大清早，公园里除了几个健身的大爷大妈外再没别人，很清静。袁宝儿离开主路，沿着湖边的小径去找天鹅的踪迹。公园里有几只黑天鹅，吃得肥肥的，每天在湖里悠闲地晃荡，现在正在湖中心的小岛边互相清理羽毛。袁宝儿看着它们，想起刚买房时跟方隶一起来公园，都觉得风景不错，还特意带馒头来喂过天鹅。现在，公园还是公园，天鹅还是天鹅，可是方隶跟她，却不再像以前那样了。
　　刚退却的猜忌再次浮起，袁宝儿感到强烈的不安。方隶说他已经跟那个女同学彻底了断了，是真的吗？他跟别人睡了一次，有了孩子，打掉了。怎么……怎么听起来这么不真实呢？感觉简直像蹩脚的电视剧。是真的吗？该不会是假的吧？他在骗我，袁宝儿想，他觉得我对他不好，所以想骗我说他出轨了来伤害我，其实根本没有。她心里突然轻松起来，对，方隶不是那样的人，不是的。他怎么可能瞒得过我？是假的，应该是假的。
　　可是，他说的清清楚楚，不可能是假的。不是的，他出轨了。他跟别人好过。也许有过孩子是假的。也许……他跟那人已经断了是假的？他说现在忙，你等我回来，你等我把手上的事情处理完。他处理的到底是什么事情？想到这里袁宝儿感到全身发冷，她现在已经分不清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她感到，从始至终，一切都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