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轨》ceer

11、九月 3

　　这天晚上方隶没有回来，说单位加班到太晚，就不回来睡了。袁宝儿感到失落的同时，也松了一口气。说实话，她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心情面对方隶，他不回来，两人还可以轻松些。
　　已经快两天没怎么吃东西了，可袁宝儿一点儿都不饿。她看着表面上已经收拾得很干净的家，总觉得还可以再努努力，就又起身把桌椅家具都擦了一遍。夜幕降临，偌大的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显得格外寂寞。袁宝儿觉得独守空房的自己很可怜，她必须找个人倾诉。
　　不能跟父母说，不能让他们担心。不能告诉公婆，她不想把这事件闹大。婧婧的母亲生病住院了，袁宝儿不愿在这个时候再给她添麻烦。要是别的事情，她第一时间准会告诉闺蜜，可是这件事不行，不能让她知道。闺蜜曾经劝告她多次要对方隶好一点，要解决上床的问题，可她都没在意，现在终于出了岔子，她不敢告诉闺蜜，因为愧对她的提醒。袁宝儿愣了一会儿，拨通了另一个发小的电话，就是她结婚时邀请的另一个朋友，又是话没出口就先哭了出来：“方隶出轨了……”
　　发小惊呼出声：“什么？”
　　发小、闺蜜和袁宝儿是一起长大的，三个女孩子，三种截然不同的性格。
　　袁宝儿属于那种从小乖巧但不怎么伶俐的女孩子，比较内向，外表温婉可人；闺蜜外形则比较中性，性格有些冷淡，从来都不怎么关心情感问题，但跟她脱线的老公结婚后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逗比；发小则是外向活泼的性格，会办事儿有眼力见，她长得妩媚，有女人味儿，是在人际关系中非常受欢迎的那类女孩子。
　　这样的三个女孩子从小学时就在一起，高中后分开，但一直比较要好，常常分享各自生活中的事情。可步入社会后，最近几年，发小跟她们两个渐行渐远，除了因为各自的生活越来越忙了，三人又分居三地，还有个主要的原因就是感情观不同。闺蜜毕业就结了婚当家庭主妇，袁宝儿也一直跟方隶好着，可是发小却像走马灯一样换了几个男朋友，同时忙着相亲，总是在找更好的，从来没稳定过。闺蜜说发小是没安全感、同时太追求完美，总想着要找一个各方面都不错，自己又喜欢的，袁宝儿也这样想。都是从小就在一起的朋友，闺蜜从不对她的行径说什么，也就不说了，她愿意游走在几个男人之间，只要她不怕被人拆穿，她们还有什么可说的呢。但袁宝儿总觉得不能这样，你要跟谁好，就应该好好的，不能劈腿同时跟几个人交往，也劝过她几次。发小每次答应得很好，但回头还是哪个都断不了。袁宝儿不喜欢她这样，所以就联系得少了。上次三人见面，还是在袁宝儿的婚礼上。
　　可是现在，袁宝儿还是要找她诉说。发小听完了整件事，对方隶的行径深恶痛绝：“……不管怎么样他也不能出轨啊……我告诉你这就是个渣男，以前他就是没条件，刚有两个钱就上外边胡搞……男人都这样……”
　　袁宝儿听着，觉得她看人真准，一语道破事情的本质。
　　“……当然，我也没什么说他的资格。”发小骂了好几分钟才停下来，叹口气，话锋一转：“你想怎么办？”
　　袁宝儿说自己打算就这么原谅他算了。
　　发小却也竟然没有任何反对：“你要是这么想也行，过都过去了，现在离婚也麻烦，咱们都这么大了，再找一个、再培养感情，还得花时间。男人都是这类货色，禁不住诱惑，看到年轻的女的就被勾走了……”接着突然话锋一转：“但是我告诉你，你别怕，大不了就离，他是过错方，你让他净身滚蛋……他要是不同意，就花钱雇个好律师，到时候房子车都是你的，没孩子，不到三十岁，再找第二春，潇洒当个人生赢家……”
　　袁宝儿听着，觉得有道理，思维又开始涣散。她觉得自己现在根本没法集中注意力，也没精力想之后得事情，好像有只手伸进她的脑子里搅来搅去，把她的思维捏散，什么都没法想，什么都想不明白。那只手，就是方隶出轨的事实。

　　清早，袁宝儿又去公园散步，今天的步数在早晨就达到了一万。清晨的阳光很好，她振作起来拍了照片发朋友圈，装作出心情明媚岁月静好的精神状态，自欺欺人。
　　已经两天没上班了，单位再怎么不管，今天还是得去露一面。两天没怎么吃东西，居然还是不饿，袁宝儿没什么食欲，但是为了健康着想还是买了个三明治吃了两口。两天不吃饭居然也没什么饥饿感，也没有别的状况，袁宝儿自嘲地想着，自己这身肉还真是没白长，关键时刻发挥了能量。她想了想自己这状态恐怕开不了车，就打车去上班。
　　单位没人，袁宝儿开了办公室的门，在椅子上坐下，又站起来，魔怔一样在办公室里走圈儿。午饭前，会计大姨走进来坐了一会儿，像往常一样跟她聊天。袁宝儿满脑子都是自己的事情，有点反应不过来，就随便应付了几句。会计大姨很快发现了不对劲：“小袁儿你不舒服吗？是不是……怀孕了？”
　　袁宝儿回过神来苦笑：“没有。”
　　“哦，也该要了吧？”大姨跟所有长辈人一样劝着。
　　袁宝儿没精力跟她说什么，就点点头。
　　大姨是个热心肠：“中午来我家吃饭吧？”
　　还吃什么饭？袁宝儿想，但是没法就这么拒绝人家的好意，只得说中午和别的同事约好了，婉拒了一下，大姨将信将疑地打量她一会儿，走了。
　　欣欣姐适时地给袁宝儿发来信息，问她有没有上班，袁宝儿说在单位，中午，欣欣姐就开车来接她出去吃饭了。刚见面，两个同样遭遇的女人对视了一眼，便是无语泪千行。
　　欣欣姐大致给袁宝儿讲了讲她发现丈夫出轨的经过，真是让袁宝儿无话可说。同样是恩恩爱爱，同样是万千宠爱，同样是突然间发现被渣男劈腿。但不同点更多。欣欣姐是女强人性格，人又能干又漂亮，在家里、单位里都是挑得起大梁、说一不二的人物。她丈夫则是那种小男人，各方面都不如她，性格有点软弱，但对妻子也是千依百顺。欣欣姐说，她是一两个月前渐渐感到不对的。先是他总找借口不跟她一起睡了，开始说是孩子小，让她再陪儿子睡一阵儿，还总是推诿着说累了，不跟她过夫妻生活。后来她看他手机的生活缴费，发现他的微信总是清空聊天记录。再后来她在中午给他打电话的时候，察觉他似乎不在单位。最后，她查了他手机上团购的记录，看到他团了几张宾馆的优惠券。欣欣姐精明能干，凭着这些线索，她知道他绝对有事儿，直白挑明，连唬带骗他就全招了。
　　“那个三儿是他们同事，二十来岁刚工作，说是既不为钱也不要名，就想玩玩儿。”欣欣姐边开车边冷笑了一声：“我看见了那个女的照片，长得吧，不咋地，身材吧，也就那样，反正啥啥都不如我。他说什么呢？他说我太能干，给他压力太大……他没钱没权的，我觉得也不会有人图他什么……”
　　欣欣姐叹了口气，继续说：“……就怕这什么都不图的，这才真麻烦呢。”
　　袁宝儿听着，觉得那男人简直是扯淡。偷腥就偷腥，还想把问题怪到女方头上，这才是真正的渣男。可是比起欣欣姐，自己的毛病简直太多了。
　　“……我有儿子，人家都劝我为了儿子，算了吧。可我想啊，凭什么算了？我是哪里不好了还是对他虐待了？我这条件，跟他在一起，这么多年的感情，还生了这么好一孩子。他为了什么？就是为了新鲜！说出轨就出轨了，完了还想把屎盆子扣我头上？他跟人家睡的时候怎么想的？我凭什么就算了啊？”欣欣姐口气激动起来。发现出轨后，渣男各种道歉求饶，又是苦肉计又是打感情牌，跪着跟她求情，她也犹豫过，可是一想起来他被抓包的窘迫样子就感到恶心。不到两周，她就让渣男净身出户了。
　　袁宝儿想，不愧是欣欣姐，处理这么复杂的事情也这么利索。可是，自己不行。除了婚姻中情况不一样，最要紧的是，自己也不是这种当机立断的性格。
　　欣欣姐说完自己的事儿，转而开导袁宝儿：“你的事儿吧，不能说都是他一个人的责任，但是最终还是取决于你自己接不接受。你要能接受呢，就好好过，这事儿翻篇儿不提；要是不能接受，趁早离了，早断早好。你不像我还有孩子……唉，就是可怜了我儿子。”提到孩子，她的神情明显黯淡下去。袁宝儿看看她，觉得自己的悲催事件都靠后了，倒是十分地为她感到心酸。
　　欣欣姐是个会为人处事的人，一顿饭吃完，袁宝儿受了她不少鼓励，精神明显好了很多。她决定，虽然是方隶错了，可自己是种下孽因的人，现在也得原谅、包容他。

　　接下来的两周方隶一共回来了六天，两人都是见面就笑，装得若无其事。可是稍微聊几句，就话赶话地明里暗里有了不对付。方隶说话带刺儿，一会儿夸夸她把家里收拾得挺干净吧，然后就接上一句以前怎么那么懒；一会儿说她笨，不给他做饭，亏得结婚时还买了那么贵的锅碗瓢盆。袁宝儿生气，但是怕破坏气氛，忍着，只轻描淡写地说，过去是我不好，但是已经过去了，你再说也没用啊，我这不是开始收拾了吗？然后两人间的空气就迅速低压，谁再多说一句话，都会把这已经沉闷下来的气氛弄得更加憋屈。所以，两人就开始了不用语言的沟通：上床。
　　性生活最开始是忍耐，有了三四回，袁宝儿就体验到了其中的快乐。
　　性带来的快感难以言喻，它让人失去脑子里所有成形的想法，它只从原始层面上用生理舒适带给人愉悦，并以为这就是爱情。
　　可是再怎么爽，过后也会结束的。
　　袁宝儿看着满意的方隶，矛盾再次占据她的大脑。这个人跟我发生了关系，这个人是我的老公。我爱他。他也是爱我的。可是他背叛我了。他也跟别人这样过。现在他回来了。袁宝儿不知道该怎样处理这些不知如何安放的复杂情绪，她只是迷茫，爱，性，原来竟是如此相关。她曾以为在两个人的生活中，性只不过是个不值一提的小方面，可方隶为此说感觉不到她爱他，她还觉得他自己小题大作，原来是她不懂。如果她早点体会到这个事实该有多好，可是一切都不能挽回了。
　　九月末尾这一天，方隶回来时喝多了，瘫在沙发上朝袁宝儿笑。袁宝儿看看他，不知道该怎么问，她真的是特别讨厌酒的味道，但一直耐着性子给他收拾。
　　袁宝儿问：“喝了多少？”
　　方隶还是傻笑。
　　“跟李总他们一起喝的吗？”
　　方隶边笑边大幅度夸张地点头，满脸得意洋洋。
　　袁宝儿想了想，拿毛巾蘸湿给他擦脸。方隶被热乎乎的毛巾捂住脸，不吭声了，突然抓住了袁宝儿的手。她觉得有点奇怪，抽了抽手，他攥的更紧，于是她停下了，任他握了一会儿。方隶就那么用力地把她的手连同毛巾按在自己脸上，一动不动。她突然感觉不对，硬把毛巾拿下来，才发现方隶哭了。
　　“你怎么了？”袁宝儿小心翼翼地问。
　　方隶没回答，用手捂着脸没出息地抽泣了一会儿，醉眼泪眼朦胧婆娑地盯着袁宝儿，问：“你怎么还对我这么好？”
　　袁宝儿无语。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也不知道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方隶抹着眼泪皱着眉说：“我真是个人渣……我……我对不起你……”
　　袁宝儿突然感到有点温暖，他在悔过，他们之间发生的那些事情终于要过去了。可方隶的下一句话让她陡然全身发颤：“也……对不起她……我在两个女孩之间犹豫，让你们都这么痛苦……我真是混蛋……”
　　手里温热的毛巾正在失去温度，南北通透的房子有夏季暖暖的晚风吹动。方隶仍在沙发上捂着脸哭泣自责。袁宝儿站在他面前，觉得犹如站在绝对零度的外太空，没有空气，没有声音，没有光亮，没有希望。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幸福都与她无关，各种各样的幸福家庭，各种各样不幸的家庭，悲欢离合的故事都仍在别处演绎，可都与她再无瓜葛。她感到从内到外被抽干了，血液、气力、思维，她瞬间失去了所有。
　　他恐怕永远不会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