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ecoming》空俊

22、迈迹图南

　　主子不言明袁册也实在不知道怎么处理这姑娘，几日里只好按时按点给她端来餐食，两人也不说话，看起来倒像是府上请进来位闲客。
　　等到第四日，袁册着实好奇，忍不住开口问了她行刺的缘由，结果被少女冷视相待很是窘迫，只好私下派人去查了查玥华的背景。
　　这一细查才得知原来她竟是罪臣之女，在安府蛰伏几年为了报仇才在宴席上刺杀安项旬，袁册即刻就将此事汇报给楚彦。
　　“这都几日了，我还以为你打算把她养到明年才能问出来，哼！”
　　楚彦语气颇为不满，袁册立在原地沉默不语。
　　几日前楚彦就已派人查清了玥华之父冤案的来龙去脉，只是此案牵扯甚广，他这临川王刚刚承袭不久不宜在此时树敌，要动这帮根深蒂结的老东西……日子长着呢。
　　不过，只动这安项旬一人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楚彦眸色一沉，转身出门就往偏院走去，袁册紧随其后跟了上去。
　　此时楚彦已经站在院子里好半晌了，袁册不知道主子在想什么，专门绕到偏院来也不说话，只是不时摘下一两朵院中央桃树上新结的花骨朵，捻在手上玩。
　　三个人就在这静默微妙的气氛中过了良久，楚彦突如其来转过身对着一脸冷傲的少女问道：
　　“玥华，你觉得为官之道该如何？”
　　玥华这几日待在王府里并未遭到如所预料的那般严酷折磨、百般凌辱，临川小王爷像是忘了她似的几日都未见身影，每日也只有袁册按时来给她送饭，每次来也不多话，还总是一副有些局促的样子。
　　今日这乖张的小王爷专门过来又问起这种莫名其妙的话，实在是难以捉摸这人究竟是何用意。
　　玥华想着反正自己也没打算苟活，略一思忖干脆就诚实答道：
　　“正如我父，秉持正义、心念百姓，为天下安稳太平尽一份心力，是为为官之正道。”
　　“嗯…既如此，如果本王给你个机会完成你爹的志愿，你可愿为这天下安稳太平尽一份心力？”
　　楚彦随手掸掉了手里的花瓣，看着玥华眉眼一挑，笑着说道。
　　“大仇尚未报，我爹娘九泉之下都实难瞑目，何以谈什么志愿。”
　　“那本王替你报了如何？”楚彦语气依旧轻佻。
　　玥华闻此言不敢置信地抬起头，眼里总算是闪现出一丝光亮，像是精致的人偶突然有了灵魂，明艳非常，袁册在旁看在眼里一瞬都怔愣了神。
　　倏地听到扑通一声，少女跪倒在地，眼眶泛红，缓缓张口：
　　“王爷如若能替我报了大仇，玥华的命从此就是王爷的。小女子虽为女流，但自幼父亲耳濡目染自是愿为天下百姓殚精毕力、不计生死！此生只求大仇得报好让我全家上下泉下有知，安心瞑目！”
　　楚彦望了跪在地上的少女一眼，随后将视线落在玥华身后那棵繁盛的桃树上，思绪离散不知想些什么。
　　突而又伸手将玥华扶了起来，将少女的脸抬起，深深看进她眼里，开口道：
　　“你父是那安项旬等奸佞同流之辈诬陷致死，这朝中近年来祸乱之风骤起，忠良贤士也绝不止你父一人，要那安项旬一人的性命自是易如反掌，可这污流不除，你的悲剧每时每刻都会反复上演。今日本王应承你，你若愿助我清洗这恶浊朝堂，有朝一日本王定将为你曹家翻案洗冤、昭雪正名！”
　　玥华眼眶里热气涌现、泪水转动，忍了又忍，终是按捺不住痛哭出声，少女声嘶力竭的鸣泣听得袁册心生触动，忍不住侧过了脸。
　　想她本是平静安乐的生活转瞬间急转直下，后又身负血海深仇，遭人凌辱还要强自咽下心口血泪。
　　日日绷着脑中最后的那根弦，人生的意义不过为了活着才能有机会手刃仇人。
　　可今日后她就要誓死追随临川王了，即便从此命不由己，却也有了活下去的信仰，立誓不再让他人也经受此种人间炼狱。
　　那日后，只过去六天，尚书左丞安项旬就因为被人检举受贿，从家中抄出金银万两有余，府内还豢养多名娈童妾室。
　　惹得龙颜大怒，皇帝斥令详查，将此案树为典型以儆效尤。
　　平日里与安尚书交好的同僚为求自保立刻主动划清界限，更有甚者将安项旬这多年来蝇营狗苟的龌龊之事一一揭发。
　　玥华听到消息，心想新主子行事果然迅决，可是只是受贿却还不够将其置于死地，怕是几年牢狱后出来再为祸一方，袁册却只叫她安心等着。
　　果不其然，又过了几日后，就传来安大人在狱中被人毒死，凶手不明，更奇怪的是竟无人提及要彻查此事。
　　玥华忍不住好奇问袁册：“是主子派人杀了他吗？”
　　袁册笑了笑，伸手掐了掐玥华吹弹可破的脸蛋，回道：
　　“怎么会呢？主子做事从不授人以柄，以后你就知道了。王爷只是私下跟刑部尚书说听闻安大人藏有禁书邪典须详细盘查，刑部自是不敢渎怠，故而才将安项旬关在一间独立的狱房内，每日派人进去严加审问。我又放了些风声出去说安大人手里有个神秘账本，这才不消几日有些人就坐不住了，云流亲眼看见有人给安项旬灌下毒药估计真以为有什么账本不惜冒着风险潜入狱中来灭口吧。哎，管他什么手段，反正你的仇算是报了，你爹娘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
　　“嗯，袁册，你自幼就跟着小王爷，主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这半月间来，袁册基本每日都来偏院看她，无意中发现玥华爱吃甜食，就每次来都带着各种各样精致的小点心，两人也渐渐熟络了起来。
　　此刻两个少年人靠坐在台阶上，看着院中不时有一两片桃花被风吹散下来，画楼春早，和煦景明。
　　袁册出神地看着玥华白皙透亮的脸上透着些许少女的红晕血色，眼里这人面桃花，分外灵动。
　　被玥华轻轻推了下才回过神来，顿时有些不好意思，低垂下眼。
　　说来他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不由得沉思起来，过了良久才慢慢说道：
　　“主子啊，是个活得很明白的人，从没有迷茫过，也从来没有畏惧过什么。当得起一句雄略内断、英猷外决，我觉得天下就是要这般强大之人才实现得了太平盛世，哪怕只有一个瞬间质疑了自己，也会迷失道路吧。”
　　“可是诗书经典里不都说要仁厚治世吗？慎独养性的真君子不才应是治国之才吗？”玥华又接着问道。
　　“担负大任之人若是一味仁厚总会错过先机，而一旦落于人下，弱小示外，国家也好、人民也好，就会任人欺侮，那即便是稀世圣人真君子又有何用？”
　　袁册的话让玥华良久都回不过神，两人靠坐在一起心绪离散、静默无言，也不知他们选的这条路前面是断桥还是明道，是不是功业灿照、积厚流光，恐怕也只有后世青史论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