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情人》深海双鱼

45、第 45 章

　　向青留意看着流过自己身边的数据，过了一会，他发现了一点端倪。

　　一千个数据包里，倒有七八百个都打着“丢包重发”的标记，比例高得不合常理。这得是多少个节点都瘫痪了才能引起这么大面积的重发？

　　向青心中一动：难道是雷永天在释放被他吞噬的数据？黎仁的计划这么快就成功了？

　　他有点兴奋地给黎仁发了条消息，几乎是刚刚发出的瞬间就收到了回复：正在忙，晚点联系。

　　这不是人类输入文字的正常速度，黎仁是设置了自动回复。向青盯着这几个字看了一会，默默放下手机，努力让意识重新沉入黑暗。

　　拂晓降临，阳光一寸一寸地挪入房间，向青早早起床，看看手机，几个小时过去了，黎仁并没有给他回复什么。

　　他使劲搓了搓脸，打起精神照常出门去上课。

　　实验台上放置着供解剖练习的人体。向青面无表情的操作，行云流水般的娴熟技能令教授和同学们刮目相看。

　　下课后，一个墨西哥裔的学生走过来，照着向青肩膀怼了一拳：“哥们，你刚才那个冷酷的眼神儿，简直就是台没有感情的解剖机器！”

　　向青还是那副木然的表情，“嗯”了一声，回答道：“你说的对。”

　　可不就是个机器么。

　　他一点不开玩笑的样子惹得同学哈哈大笑，“哥们儿你太逗了！”

　　向青完全不关心对方在笑什么，把人晾在一边，拿出手机给黎仁打电话。

　　亲切的声音从手机中传出：我现在不方便接听电话，请留言。

　　向青皱起眉头，感觉有点不对劲。就算黎仁在忙，也不至于把自己完全躲在自动回复和语音信箱后面。他甚至察觉到一丝刻意回避的味道。

　　向青的表情愈发凝重，他在走廊里坐下，眼皮微合，再次让自己接入网络，并一路探查到研究所。

　　这里什么时候又多出三层防护？

　　如果是平时，他会在这种刻意制造出来的障碍面前停住脚步——黎仁显然不希望他闯进来，那么他安静等待就好。但今天他心里憋着劲儿，说不清是在生黎仁的气，还是在恨自己迟钝，把这些情绪一股脑全撒在了那三层新的防护措施上。

　　向青势如破竹般强行攻入，半点情面不留。

　　然后，他在安全级别最高的节点上俯瞰整个研究所里的内网。似乎一切都没有什么异常，甚至可以说，一切都像是他离开前的样子。

　　向青难以置信地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系统除了此刻负荷率高于平时，真的没有什么变化。

　　说好的系统改造呢？黎仁为什么要骗他？

　　这里究竟在发生着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向青握紧双手，准备直接到笔记本里找数字版黎仁问个清楚。

　　刚巧实验课的教授在他身畔经过，看到外科手法惊艳的学生正在闭目眼神，忍不住开口招呼：“嗨，今天真是很精彩！”

　　向青的意识被立即拉回校园，他对教授勉强挤出友善的表情，思绪却还纠缠在万里之外。

　　教授却呵呵笑着说：“你的辐射状肌牵引嘴角用力上扬，而笑肌完全没动，咬肌紧绷，学术上我们管这个表情叫皮笑肉不笑。怎么，遇到什么麻烦事了？”

　　向青无奈地苦笑，犹豫片刻，向这位可亲的老教授问道：

　　“如果一个特别好的朋友说晚点和我联系，但却一直没动静，会是什么原因？”

　　教授愕然，认真地想了想，先确认一个问题：“真的是特别好？绝对不会对你虚与委蛇的那种？”

　　向青肯定地点点头，十分确定：“他不会。”

　　教授点点头说：“一种可能是他确实还没有忙完，你可以耐心再等等。”

　　向青追问：“另一种呢？”

　　教授用那双洞悉人心的眼睛慈爱的看着向青：“他可能有事不想让你知道。”

　　如一道炸雷，在向青心里劈开了缝隙，这段时间一直萦绕在他心头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担忧倾泻而出，他匆忙向教授道了声谢，人就飞一般地冲了出去。

　　向青驾车从校园疾驰向机场，一路飞奔，以最快的速度赶在起飞前登了机。他在位子上坐好，这才发现自己的腿在不停地颤抖。

　　趁着飞机还要滑行一会，他接入了卫星系统，决定冒着被逮捕的风险，黑掉控制软件，让它听从自己的指令，对黎仁所在的区域循环搜索。

　　劫持卫星的计划还没有来得及实施，他便发现了软件中被篡改的部分。

　　那张掩人耳目的照片就放在默认的目录下，像一个嘲讽的面孔，让向青痛恨着自己的愚蠢。

　　***
　　系统屏幕上，滚动的数据终于停了下来。

　　黎仁转向R博士：“可以了。”

　　R博士蹭地站起来，两步迈到人形舱旁边，想要打开又不敢碰，搓着手问道：“他会变成什么样子？”

　　“看着没有什么区别，不过，肯定该换血了。”黎仁说着走过来，按下开关，舱盖缓缓打开。

　　密封容器里血液的颜色确实比刚来时暗了许多，R博士手脚麻利地把它拿出来，重新套好黑布罩，遮住了里面的脑组织。

　　他呵呵笑了两声，对黎仁说：“你要是没意见，我就带走了？”

　　黎仁点点头，问道：“向青给你做的那个脑电波采集器还在吧？那是个多通道的，可以同时接几路信号。”

　　R博士一脸茫然：“什么意思？”

　　黎仁重新盖好人形舱，打开紫外线给舱内消毒，回头看着R博士，眼里带点戏谑的笑意：“岛上不是还有一个在培育的大脑吗？意思就是，可以让他们俩互相聊天。”

　　R博士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禁不住打了个冷颤，突然失去了语言能力，一声不吭拔脚就往外走。

　　听着他的脚步声远去，闷了半天的数字版黎仁长出了一口气，问道：“要不要休息一下？”

　　黎仁坐下来，随手拿出一只护手霜慢条斯理地往手上涂，自己突然笑了，说：“都这个时候了，我怎么还总想着不能让他看见我的手变粗了。”

　　数字版黎仁不知在想什么，没有吱声。

　　黎仁问：“你还要给他留个言吗？”

　　数字版黎仁答非所问地说了一句：“……我怎么觉得……向青刚才来过。”

　　“什么？”黎仁惊愕地抬起头，“为什么？”

　　“你加的防火墙被攻破了，可是什么也没有发生。”数字版黎仁说，“我觉得……他可能发现了什么，说不定会赶回来。”

　　黎仁把护手霜啪的丢到一边，平静地说：“只剩十几个小时了，我们开始吧。”

　　“好。”数字版黎仁也不再迟疑，迅速离开了笔记本，回到研究所原来的那套系统中。他先设定了一个倒计时的任务，不管接下来的事情成功与否，系统都将在十几个小时后重新与向青连通。

　　做完这件事，他开辟出一块连续的内存，开始了专注的等待。

　　黎仁躺进了人形舱，从里面锁上了舱盖，轻吁了一口气，启动了他为自己量身定制的改造计划。

　　指示灯点亮，黎仁闭上了眼睛。

　　接收器的两枚球形天线从左右两侧同时伸出，抵住了黎仁的太阳穴。若有若无的电流轻触皮肤，微微发痒。舱内的狭小空间忽然蕴生出一股热量，量子场启动了。

　　一阵眩晕袭来，好像波平如镜的水面上被丢进一枚石子，涟漪一圈圈荡漾开，水波的扰动比想象中持续得更久，从湖面至湖底，百米深处的角落也翻起了水花，把经年不见阳光的记忆裹挟着翻滚上来。

　　幼年的时光在眼前飞逝而过，许多早已被时间尘封的画面在他眼前闪烁交叠。他看见一个被孤零零锁在家里的四五岁的小男孩，抱着一只锈迹斑斑的铁皮机器人玩偶，守在窗口，从日出，坐到日暮。

　　然后是被送往寄宿制学校的少年时光。天资聪颖绝伦的他，在同龄伙伴中一骑绝尘又格格不入。耀眼，优秀，却没有朋友。

　　躺在舱里的黎仁全身绷紧，与陈年记忆对抗，额头渐渐渗出汗珠。

　　一股无形的力量把这些往事从他的大脑中抽离，量化，编码，变成同样的数字序列，传送给系统。

　　然后是大学，黎仁如星光般令人遥望，不可企及。

　　再然后是独自一人做科研时的无数个日夜。他像一匹远离同伴的独狼，留给别人的永远是背影。

　　往事历历，短暂重现又快速消散，漫长年月沉淀下来的东西被一点一点转移，变成数据源源不断地涌入系统。黎仁的大脑在量子场中经受着脱胎换骨的洗礼，渐渐变得空白——没有改造计划，没有向青，也没有他自己。

　　数字版黎仁在数据流中感受到熟悉的气息，好像阔别多年的游子乍听到乡音，一刹那有些恍惚。可以回去了，他模糊地想。

　　黎仁为了接回他，冒着巨大的风险，把精神和身体再一次剥离，变成了和他一样的形式。没有被复制，也不会被取代，他将作为崭新自我的一部分，和这些与自己别无二致的比特一起，重新组成新的个体。

　　天色一点一点地暗下来，华灯初上时，黎仁的两个部分终于在系统中全部融合完毕，再也分不出彼此。

　　舱里的身躯已经被汗水打湿，变得疲惫不堪，而灵魂却像回到了生命的最初，婴儿一般纯净、脆弱。

　　改造计划的第一个阶段，完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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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日更简直是个奇迹——
所以它不会频繁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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