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雁有归时》知谓忧

4、第 4 章

　　董怀璋从地上爬起来，望向董府升起的团团黑烟，他缓缓向后退去，说：“我家被烧了，他们说不会放过我爷爷和父亲，还要把我捉了喂狼，我只要在飞雁堡就活不下去，我跟你走更活不下去。”在他转身的瞬间，谢凯风拉住了他的胳膊，董怀璋根本挣不开那只稚嫩却有力的手，谢凯风一把把他拉进怀里，董怀璋用指甲抓他，用脚踢他，拼了命地想逃脱，谢凯风用双手箍住董怀璋的头，让他看着自己，大声地对他喊道：“大家都知道这件事跟你没关系，你不用走！即便有什么，在飞雁堡也有我护着你，可是在外面没人能护着你！”董怀璋停止了挣扎，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谢凯风，他说出来的话带着沙哑的嗓音：“你护着我？”谢凯风用力点了点头。两行泪从董怀璋的眼睛里流出来，谢凯风想帮他擦干，但是手指擦过去，只是让董怀璋在火场里沾满灰的脸更花了。
　　“你跟我一起回家吧。”
　　董怀璋看着眼前的少年，他的手握住自己的手，比自己还年幼的人更坚毅，他挺直了背在前面走着，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不值得关心一样，他此刻只想带自己回家。等进了谢府的门，董怀璋才觉得自己做错了决定，在自己家里生存尚且都觉得艰难，更何况在别人家里呢。自从跟着谢凯风迈过了谢府大门的门槛，府里的人没有一个不在打量他，他的头渐渐低下去，只看到谢凯风的脚和前进的地面。谢凯风把董怀璋带进了一间整洁的房间，他对董怀璋说：“这是我的房间，你先在这里休息，明天我再帮你安排你住的地方。”董怀璋在房里环顾了一圈，房间收拾的很整洁，花哨的摆件并不多，案几上摆着文房四宝，还零落着几个木质的武器模型，他把手从谢凯风的手里抽出来，说：“谢凯风，我反悔了。我不想在这儿，我还是……”“你先洗把脸吧，有点脏。”说完，谢凯风就拉他到脸盆前让他洗脸，董怀璋的话被打断，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重新提起，他擦完脸，谢凯风盯着看了一会儿，说：“干净了。”谢凯风又打开衣橱，拿出一套衣服递给董怀璋：“你比我年长，身形也比我大些，这是我最大的衣服了，你试试看。”董怀璋没有接，他支支吾吾地说：“谢凯风……我……不想住这儿……”“我给你拿些点心来吃吧，你肯定没吃过的，是南方的。”董怀璋来不及阻止，谢凯风已然跑了出去。
　　董怀璋站在房间里，他看到墙上挂着一把剑，他又想起谢凯风比自己大的力气和那异乎常人的速度，董怀璋心想，谢凯风一定是会功夫的。谢凯风很快就回来了，他把一盘精致好看的点心端到董怀璋眼前，董怀璋看着这些小小的，莹白的糕点，说：“我吃过的。你命名礼那天，我在你家吃过，这个不好吃。”谢凯风有些惊讶，他看着董怀璋问：“你来过我的命名礼吗？”“嗯。”
　　“乐之——”
　　谢崔氏急匆匆的跑过来，神色慌张，气息有些不稳，看到谢凯风之后神色立刻严厉起来，“你这孩子回来也不说一声，你在董府走了也不晓得知会你父亲一声，今日这么乱，你父亲找不到你急坏了！高亭，去跟老爷说，少爷在家呢，让他放心。”说完，她看到了董怀璋，董怀璋迅速低下头，谢崔氏走近了，问：“乐之，这是你朋友吗？”谢凯风回她：“是。母亲，我正要跟您说，这是灵瑞，是董礼的儿子……”“董府来的？”谢崔氏惊呼出声。谢凯风依然平静道：“是，但是他跟今天这事没关系，现在他无处可去，我想留他在府里。”谢崔氏坐下来，看着董怀璋，她的手指在桌上划着，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话：“先让他在府里呆着，我让老李带他去他们的居室，要不要留他还是要等你父亲回来再商议。”谢凯风说：“在我房里呆着吧，我跟他一起。”谢崔氏说：“我有事找你，你先跟我来，让老李带他歇着。”谢凯风摇摇头，说：“不行。”谢崔氏脸上带着愠色，语气加重了几分：“你跟我去大堂，老李，你带着乐之的这位朋友去你那儿。”谢凯风无奈地起身，对董怀璋说：“灵瑞，你好好呆在老李那儿，我过会儿就去找你。”董怀璋点点头。
　　老李带着董怀璋走了，董怀璋来到谢府下人的处所，有几个人凑上来，好奇道：“李管家，这是谁啊？新来的？这么小？”老李往座上一坐，说：“这可是董府的小少爷。”屋里的人都开始窃窃私语，有人大声地说了出来：“董府的人可不该在这儿，得去哭狼岗。”哭狼岗是飞雁堡处死囚犯的刑场，也是夜晚狼群聚集的地方，通常囚犯被就地正法之后也无人捡尸，到晚上就会被狼群分食，这里的人认为狼是地狱的使者，犯了罪的人被狼吃了就等同于坠了阿鼻地狱。“你家那老爷子犯了什么事，你知道吗？”有个仆人弯下腰，用手指戳着董怀璋的胸口，问董怀璋。董怀璋低下头不说话，那人猛地把他推倒在地，一只脚踩着他的肩，吼道：“我大哥没了一条腿，是你老子出卖了他！你还有脸来这儿！”老李站起身来，说：“算了，是少爷带回来的人，别做得太难看了，他才多大，能知道什么。”那人重重地踹了一脚董怀璋，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骂骂咧咧地走了。老李对董怀璋说：“起来吧，擦擦衣服上的灰，坐着等老爷回来。”董怀璋站起来，他没坐下，只是站在墙边，也不看四周，就那么站着，所有的人只当他脸皮厚，但没人看见衣袖下他的手颤抖着，他盼着谢凯风赶紧过来把他带走，但是他等到晚上也没有等到谢凯风，在他的腿即将站不住的时候，谢凯风来了。
　　跟谢凯风一起来的还有谢敬，谢敬问董怀璋：“灵瑞，你家的事情……我要跟你说一说，董府被烧了，你爷爷在牢里押着，还没找到你父亲。”董怀璋有些讶异，他抬起头：“我父亲跑了吗？”谢敬点点头。“董大呢？”“也没找到，应该是跟你父亲一起逃了。”董怀璋又垂下头，这下真的只剩下他自己还被关在飞雁堡了。谢敬又问：“你打算怎么办？有地方去吗？”董怀璋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可能去建安城。”谢凯风忽然跳出来，问：“你知道建安城在哪儿吗？”董怀璋心里对谢凯风怀着怒气，没有看他，对谢敬说：“我爷爷说，建安城里有很多楼抢着要我。”谢敬愣了一下，他用没受伤的手摸了摸董怀璋的头，说：“建安城离这儿可远，你一个孩子去不了，要不先在我们府里待几年吧。这件事说起来跟你这个孩子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不必多想，在府里跟乐之一起玩吧，做乐之的伴读好不好？”董怀璋看着谢凯风，谢凯风咬着嘴唇看着他：“就留下来吧，灵瑞。”董怀璋的头顶仿佛还留着谢敬的大手的温度，他再一次因为这些难以名状的感觉做出了让他后悔的决定，他懵懵懂懂地点点头。谢敬笑了笑，对老李说：“给灵瑞收拾一间房子，就在乐之旁边吧。”
　　秋月高高地悬在空中，月宫里的玉兔照常捣着药，吴刚照常伐着桂树，飞雁堡也照常迎来漆黑而寂静的夜晚。董怀璋在他新的房间里坐着，他摸着桌上的纹理，以后他就要在这里生活了，跟董府不一样，没有鲜艳的装饰，这里的人比董府的人也要更活泼。他开始想父亲跟董大去了哪里，爷爷在牢里怎么样了，爷爷会被送去哭狼岗吗……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灵瑞，你睡下了吗？”董怀璋听见谢凯风的声音，他走过去把门打开，谢凯风走进来，说：“你这屋里没有棉被，晚上会冷的，你今晚先同我去我屋里睡吧，明日会给你送新的棉被。”董怀璋不想再麻烦谢凯风，他摇摇头说不用了，他不怕冷，谢凯风想把他拉到自己的屋里，但他的手刚碰到董怀璋胳膊，董怀璋就倒吸了一口凉气喊疼，谢凯风连忙把手松开，问：“怎么了？”董怀璋说：“今天被人踢了一脚。”谢凯风说：“那要涂药的，你还是跟我走吧，我那里有药。”董怀璋只好跟着谢凯风走了。
　　谢凯风和董怀璋坐在床上，董怀璋把衣服脱掉一半，露出一边的肩膀，白皙的皮肤上面有着一块淤青，在他纤弱的身体上看起来尤为可怖，谢凯风小心地把药涂在上面。董怀璋有些不好意思，他想让谢凯风快点把药涂完，可谢凯风的手上的动作却偏偏那么慢，他看着谢凯风微微低下的头，凌厉的眉长在高高的眉骨上，眼睛看不分明，谢凯风的头发跟自己的不一样，顺滑的直发被束在脑后，扎成一个马尾的形状。夜里的凉像水一样渗进房间里，外面传来遥远的犬吠声，董怀璋问：“谢凯风，你为什么愿意让我住到你家来？”谢凯风忽然停了抹药的动作，他认真地看着董怀璋，说：“灵瑞，之前我把你认为是女子是我太混蛋，我对不住你，你还因为我也不能去学堂了，今天我就给你赔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