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雁有归时》知谓忧

3、第 3 章

　　白居谦早已厌烦了这等捉弄董怀璋的小手段，董怀璋已经对小灵儿这个名字完全没有反应了，那些低等的恶作剧也不再被他放在心上，因为谢凯风总会多带几副纸笔，每当董怀璋陷入窘境的时候就把纸笔借给他。白居谦恨着谢凯风，却又不能拿谢凯风怎么办，他看着谢凯风又把一支毛笔借给董怀璋，董怀璋抿嘴笑着向谢凯风道谢，然而当董怀璋从自己面前经过时，看都不看自己一眼，白居谦在心里骂了一声，他站起来跟着董怀璋向茅厕走去。
　　白居谦拦在董怀璋面前，不怀好意地笑着：“小灵儿不应当来这里方便，你该去孙先生的内院，跟师娘用一个茅厕。”董怀璋红着脸去推白居谦，白居谦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说：“你又要打我？”董怀璋想把手收回来，可是力气又不如白居谦大，他咬牙切齿地说：“我想打死你！”“你们干什么呢？”谢凯风不知何时站在他们身后，白居谦收回手，说：“没什么，小堡主你要上茅厕吗？”“嗯。”“我们也想方便来着。”谢凯风看了看他们两个，把白居谦拉到身后，对董怀璋说：“你是女子，我们应当礼让你，你先去吧。”董怀璋睁大了双眼，脸更红了，白居谦也有些惊讶，他扯了扯谢凯风的衣袖，低声说：“你……”话还未说出，谢凯风就被董怀璋拉进了茅厕。董怀璋在谢凯风面前解开腰带，谢凯风见状立刻慌张地用手捂住眼睛，董怀璋生气道：“看着！”谢凯风又把手放下来，在放下来的一瞬间他惊觉这样于礼不合，非礼勿视的教条在他脑海中不断重复着，当他刚想闭上眼睛的时候，他看见董怀璋从裤子里掏出了那属于男人的东西，董怀璋一边哭一边尿，尿完之后他把裤子提上，狠狠抹了一下眼泪，他费力地忍着抽泣的声音说：“你才是女子！”
　　白居谦看见董怀璋哭着从茅厕里冲出来，不一会儿，谢凯风也从里走出来了，白居谦上前说道：“乐之，你竟真以为小灵儿是个女子吗？”谢凯风从怔愣中回过神来，他瞪了一眼白居谦：“还不都是你，你一直都说他是女子，大家也都这么说。”白居谦苦笑了一声：“那也不该……你莫不是傻的吧。”谢凯风忽然一手握住他的肩膀，一只脚伸向白居谦的双脚之间，另一只手则去拧他另一边的肩膀，手上和腿上一齐发力就把白居谦撂倒在地，谢凯风居高临下地看着狼狈地趴在地上的白居谦，威胁道：“你若是日后再说灵瑞是女子的浑话，我饶不了你！”说完就进了大厅。
　　乔子辰在谢凯风进门时就拉住了他，指着董怀璋的位置给他看，董怀璋正趴在桌子上，头埋进两臂之间，肩膀微微颤抖着，乔子辰凑到谢凯风耳边说：“这白居谦也忒能造了，又给灵瑞整成这样。”谢凯风慢慢走到董怀璋身边，轻声说：“灵瑞，对不起。”但董怀璋没有抬起头来，之后无论孙先生如何说，董怀璋都没有抬起头来，直到放课了，董怀璋第一个冲出了学堂，谢凯风赶紧追上去，高亭正在外面等谢凯风出来，谢凯风有些焦急地问他：“高亭，看见灵瑞了吗？”高亭指了指南边，说：“看见了，刚刚跑出来，往那边去了，怎么了？”谢凯风顺着高亭手指的方向看去，董怀璋背对着他，只顾往前走，夕阳只照亮了他一半的身躯，他不时用手背抹一下脸，依旧倔强地向前走。谢凯风刚想抬腿追上去，董大就出现在他的视野里，董怀璋扑向董大，由于他猛烈的动作，董怀璋头上的发髻散落下来，一头弯弯曲曲的头发像波浪般铺散开来，在落日的余晖里闪着奇异的光芒，他把脸埋在董大的怀里放声大哭，谢凯风收回了已经迈出一步的腿，他站在那里看着，直到董怀璋的身影消失在远处。
　　“高亭，灵瑞原来是个男孩。”
　　“你竟不知道吗！那年我第一回见他，还以为是个小姑娘呢？”
　　“我一直都不知道。”
　　“你莫不是傻的吧！”高亭哈哈大笑起来。
　　谢凯风没有理他，自顾自地走着。一排大雁从天空飞过，向南寻找温暖的地方，冬天又要来了。
　　这一年，谢凯风七岁，董怀璋十岁。后来，谢凯风再也没有在学堂上见过董怀璋。在谢凯风十三岁那年，他在燃烧了整个董府的火光中又见到了董怀璋，那一年，飞雁堡发生了一桩大事，堡里的首富董家勾结昭兰国，堡主谢敬拼死守卫飞雁堡，击退敌军，不幸的是，谢敬被流矢射中右肩，再也提不起剑。而董家的罪行败露，激起民愤，飞雁堡所有的人都抄着家伙闯进了董府。
　　人群像潮水一样涌进董府的大门，来了一波还有一波，他们看到董府奇异的树木花卉、回环曲折的长廊、做工精细的地毯和价值不菲的名画，他们就像看到了董府数不尽的财宝，而这些财宝就从为飞雁堡战死的士兵的血肉里长出来，他们原本只是想捉到董老爷子，把他交给堡主处置，但有一个人喊了一句：“狗娘养的！这富贵都是卖了我们的血得来的！”那人砸了一个花瓶，于是有更多的人骂了起来，也有更多的人砸了董府的东西，当然还有一部分人偷偷把搜来的东西藏进了兜里。董怀璋被董大护着，他们躲在大厅的角落里，董大紧紧地捂住了董怀璋的耳朵，但董怀璋还是清楚地听见了人们在咒骂着这个府里所有姓董的人，那些被砸碎的瓷器落在地上碎成一片片的碎片，带着往昔美丽的色泽和花纹在董怀璋的眼前闪过。董老爷子和董礼不知是从哪里被人捉到的，浑身都是土，他们被人们拉扯着带到门口，董大和董怀璋也一并被赶了过去。董老爷子气得浑身颤抖，大喊道：“都给我住手！你们是要遭报应的！”有两个人压着董老爷子的肩膀，让他跪下去，冷冷地说：“看好了，这是你的报应！”
　　人们越来越疯狂，不知是谁说了一句“这么恶心人的东西，不如一把火烧了。”竟也真有人拿了火把扔进大厅，当火焰像蟒蛇一样缠在柱子和房梁上时，整个董府已陷入了火海，那些摆在台阶上的兰花被火蛇殷红的蛇信子舔过，顷刻间就没入了火焰中。董老爷子气急攻心，一下子晕了过去。火光照亮了人们的脸，董怀璋只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一张张狞笑着的恶鬼的脸，忽然其中的一只恶鬼盯住了他：“董府还有个小杂种呢。”周围的人又兴奋起来，大喊道：“把他找出来喂狼！”董大跟扑上来的人搏斗，有两个人钻了空子制住董怀璋，董怀璋绝望地挣扎着，他喊董礼：“爹爹！爹爹！”可他那懦弱的父亲此刻正跪在晕过去的董老爷子旁边哭嚎着。
　　“住手！”董怀璋循着声音看过去，谢敬站在董府前面，右臂缠着一圈绷带，旁边站着谢凯风。谢敬走上前，开口道：“董府勾结外敌是他不仁不义，但你们烧了人家的房子也是犯法的。”人群正处在极度兴奋的状态，根本听不进谢敬的话，他们反抗道：“但他们出卖了我们，我们死了多少人，就得让他们偿命！”谢敬做了个手势，身后的士兵立刻将暴民围住，“律法会让董府偿命的。”人们此刻根本不相信任何制止他们的人，他们开始跟士兵缠斗起来，在骚乱中，董怀璋被人放开了，他爬到董礼旁边说：“爹爹，我们快逃吧！”董礼死死攥着董老爷子的手，吼道：“逃去哪里！你不管你爷爷了吗！没有你爷爷，咱哪也去不了！”董怀璋也喊道：“你不是不想被爷爷管着吗！”董礼推开董怀璋，说：“要走你走！”董怀璋看向董大，董大已被人们打得站不起来了，他强忍着疼痛说：“小少爷，你快走吧，别管我们了！”董怀璋哭着转过身，纤瘦的身影隐入人群，他无畏地绕过一团又一团的火焰，只知道向前走，最终他从后门逃了出去。
　　董怀璋知道城门在哪里，他想逃出飞雁堡，只要拐出这条小巷就能看到城门。“你去哪儿？”小巷的尽头立着一个黑衣少年，他堵在小巷的出口，静静地看着董怀璋。董怀璋向后退了几步，说：“谢凯风，你让我出去吧。”“出去之后去哪儿？”少年向前走了几步。
　　“我不知道。”
　　“那为什么出去？”
　　董怀璋忽然掉头跑了，没等跑几步，谢凯风便在他前面自半空中落下来，说：“你跑不过我。”董怀璋跌坐在地，全身上下都在颤抖着，他想自己要被谢凯风带走了，带到刚刚那些发了疯的人面前去，自己将会被野狼分食，而他这一辈子只知道谢凯风这个孩子的名字，他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原谅谢凯风。谢凯风在他面前蹲下来，看着董怀璋毫无生机的眼睛，认真地说：“灵瑞，你跟我走吧，不然你活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