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皇叔解战袍》含誉

20、第二十章

　　唐从心讶然：“都来了吗？！”
　　她稍微一想便明白了，这段时日里，虽然一直有唐筠在她和秦冕之间传递消息，但秦冕始终见不到她，难免有所疑虑，连带着远道而来的两位师兄也着急了。

　　想必是甫一抵达长安，从秦冕口中听说了事情的原委，他们便马不停蹄地赶来了淮王府。先由武功最高的大师兄强势地进来探路，剩下的两位师兄就在外头等消息。
　　思及此，唐从心心中又是感动，又是忧虑。

　　今天实在发生了太多事，直令她应接不暇。她一时担心李羿身体受不住，在强撑，一时又很见见师兄们。

　　再觑了眼薛彰明无甚表情的脸，唐从心心里直犯嘀咕，知其为人谨慎，又一心为主，料想是很不待见她师兄们的。
　　只因谢溯强闯入府这一遭，非但是增加了府中防守的压力，更令李羿劳心伤神。再加上她没把人治好，反而让人盲了眼，薛彰明必然不会对她和几位师兄有什么好感。

　　但他既然从头到尾都没有表现出来，表面上的礼数又很周到，唐从心便也只作若无其事的模样，朝李羿道：“殿下便不必起身了，这时间原该歇下的，再过一刻钟便到了用药的时辰，不可再耗神。薛长史，便请你稍陪殿下片刻，我去见见我师兄们，很快回来。”
　　薛彰明看了看她，礼貌地一颔首：“有劳姑娘。”

　　李羿还来不及说什么，便被明明白白地安置了。
　　唐从心不由分说地扶着他躺了下来，轻声道：“殿下且睡罢。”随即又看了眼薛彰明，同谢溯离开了房间。

　　门外，唐筠正在廊下等得团团转，一见到唐从心，险些要哭出来。
　　“小姐。”唐筠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又朝谢溯福了福身，“大先生。”

　　谢溯眉头略微拧着，点点头。片刻前在不相干的人面前说了那么多话，已然耗尽了他的耐性，此时是半个字也不愿多吐露了。
　　唐从心安慰地摸了摸她的脸，看着两名护卫朝这边走过来，对他们抱拳一礼，随即利落地在前引路，便也不好多说什么，跟着一路往前堂去了。

　　前厅里，正有二人一坐一站，坐着的那人怀里还抱了个熟睡的小女孩。
　　唐从心一眼看见那青衫的身影，顿时忍不住激动起来，远远地唤道：“六师兄！弥儿！”

　　苏清渠抬起头，望见廊下少女提着裙摆飞奔而来的急切模样，不由得笑了起来，抱着谢弥站起身，温柔地道：“小九。”
　　唐从心在厅中站定了，一时心潮起伏，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嘴唇颤抖，千言万语都哽在了喉间。

　　“嘿，就我是个多余的是罢！”一旁的秦冕臂间挽着苏清渠的氅衣，忍不住凑到两人中间，彰显自己的存在感，“怎的都看不见我。”

　　唐从心一见他就柳眉倒竖，叉起了腰：“好意思说么！看你弄了个多大的乌龙！万一真打起来，伤着了六师兄怎么办？”
　　秦冕委屈：“师兄还不是担心你嘛！”
　　“唉！”唐从心重重叹了口气，拿肩膀撞了撞他，这事就算过去了。

　　其实她心知肚明，自从那日她对秦冕交代了皇帝的企图，以及自己为了脱困假称心慕淮王的事，秦冕便始终心怀芥蒂。
　　他不相信李羿，只因其人并不比皇帝好对付。且唐从心对李羿确是抱着几分好感的，这便令秦冕不得不更加在意两人之间的种种，从而变得几乎是草木皆兵起来。

　　李羿并非良人——不是因为他这个人，而仅仅是因为他的身份。
　　秦冕在朝为官，自然看得比所有人都清楚。唐从心一开始就不该与淮王产生太多的牵扯，她属于蜀中的那片土地，属于江湖，她合该一辈子无拘无束——她便是自由。可一旦她落入这煌煌京都之中，某个人的心网里，等待着她的将是永恒的束缚与痛苦。她决计承受不了。

　　唐从心自己兴许想不到那么多，秦冕却得未雨绸缪。
　　他在唐从心面前装疯卖傻扮委屈，心里却是大大松了口气，庆幸自己这一着棋走得妙，更庆幸大师兄正正好好也在洛阳，来得这般及时。

　　唐从心怎会猜不到他的心思？
　　她不是真正的十五岁了。这是她的第二世，经历过上辈子那么多的龌龊、算计，她自然不再是单纯得如同一张白纸。她看得懂秦冕眼里的担忧与释然，却觉得没有必要点破——只因他担心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她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更不会为这锦绣樊笼里的任何人、任何事停留。

　　谢弥先前趴在苏清渠怀里睡着了，这会儿被大人们的说话声吵醒，举起小手揉了揉眼睛。待她看清楚面前站着的人是谁，登时笑出了声，高兴地扑了过去：“小姑姑！”
　　“嗳！”唐从心跟着笑了起来，将她从苏清渠怀里接过来，举高了些，有些吃力地道，“小弥儿又胖了呀，都抱不动了！”

　　“才不是胖了呢！”谢弥抱着她的脖颈，摇头晃脑地道，“是弥儿长大啦！小姑姑你都好久没见我了，怎么会记得我有多重呢？”
　　“哦，那是小姑姑错了。”唐从心亲了亲她的脸蛋，“对不起喔。”

　　“原谅你啦！”谢弥一双大眼睛亮亮地看着她，两颊上的小酒窝若隐若现，“六叔说小姑姑又在给人治病了，让弥儿一块儿看看好不好呀！”
　　唐从心一听便笑出了声：“哎呀，小弥儿还想跟我学医呢。”

　　谢弥煞有介事地点头：“医者仁心，济世救人，是大慈悲。弥儿也想做个慈悲之人呐！”
　　谢溯在一旁面无表情地道：“不行。”
　　谢弥小脸登时垮了下来，不高兴地哼了声：“爹爹讨厌！”说着扭头扎回了苏清渠怀里。

　　见此情景，唐从心笑得停不下来。苏清渠无奈地拍了拍小姑娘的背以示安抚，同时给了谢溯一个责备的眼神。
　　谢溯转开了脸，到底没再继续拆女儿的台。

　　“好啦好啦。”唐从心笑着道，“你爹爹不让学，那小姑姑就偷偷教你呀。弥儿想学什么都可以。”

　　谢溯如此反对，缘因这其中有个典故。

　　谢溯一生坎坷，少时家破人亡，流落江湖，被鬼医所救，收为开山大弟子，这才有了一个栖身之所。数年后他剑术小成，出山去杀了当日灭他满门的仇人，报了那血海深仇，就此一战成名，天问剑名满天下。
　　但他无意于江湖风波，只悄然回到了太行山，继续磨砺剑术。及至他再次出山，已几乎不再拔剑了。

　　后来，他娶了妻，成了家，却不料造化弄人，竟是只得了两年不到的好光景，妻子便因难产身故，留下一个女孩，便是弥儿，如今已八岁了。
　　他半生颠沛，一路都在不断失去。亲缘留不住，爱人也留不住，只剩下这一个女儿在身边，自然看得比自己的性命更重。

　　且弥儿生来不凡，力大惊人，因着年岁尚小，时常难以自控，伤人伤己。
　　谢溯为此费尽了心思，想教她通过修习武学逐渐学会掌控自己的力量。但弥儿生性跳脱，古灵精怪比起唐从心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也想学一学，那也很感兴趣。谢溯不愿分了她的神，除了武功什么都不肯教，也不让人教，常常惹得谢弥很是不高兴。

　　然而谢溯昔年尝尽了武功不如人的苦，因此对武学甚是看重，唐从心小时候没少被他按着头教练武。是以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允许谢弥在武学以外的事情上花费太多的精力。

　　唐从心想到这一茬，脑海中却是随之浮现出了李羿的身影。
　　那日初入机枢院时发生的两件事令她的印象极其深刻，其一是那只凶戾威猛的海东青，其二则是李羿开弓射箭的那一幕。

　　她后来从袁老口中得知，李羿那日所使用的乃是足有四石的硬弓，箭出威力不凡，拉弦所需的臂力也相当惊人。
　　唐从心当时就怀疑，李羿生平能有如此传奇，兴许不只是因为他有一位名将做师父，还要得益于他得天独厚的体魄。

　　及至这些时日为其疗伤，唐从心偶尔也观察过，李羿身上有不少旧伤，却都恢复得很好，几乎没留下什么明显的痕迹。他的体格绝对算不上健壮的类型，那流畅紧实的肌理之中却蕴藏着相当可怕的力量——并非来自于他莫测的武功，而仅仅是源于他的躯体本身的条件。
　　既然他能做到完全隐藏起这一点异于常人之处，那弥儿是不是也可以？

　　唐从心一恍神的工夫，秦冕已在一旁另起了话头。
　　“别的先不提，小怂儿，”秦冕肃容道，“你得先同师兄们说说清楚，那天遇到刺客到底是怎么回事，李……淮王为什么要豁出性命救你？还有，那薛彰明究竟是不是在扣着你？”

　　“真的没有，”唐从心有些无奈，解释道，“薛长史只是……太过谨慎了些。这几日连太皇太后的人来他都没让进门呢。”
　　秦冕摇头道：“依我之见，你待在这里很是不妥。太医院那么些人，难道是养着吃干饭的么？要你一个小姑娘在前头冲锋陷阵？”

　　“话不能这么说。”唐从心怏怏地走到桌旁坐下，拧眉道，“他毕竟是为了救我才受的伤，那毒……麻烦得很。他现在眼睛看不见了，以后还不知道……总之，我暂时不能走。”
　　苏清渠若有所思地看了唐从心一眼，却是稍一扬眉，温声道：“我看，对那位殿下而言，这却不是什么坏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