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皇叔解战袍》含誉

14、第十四章

　　京中规矩甚多，越是钟鸣鼎食之家，便越是讲究。
　　男女七岁不同席——老祖宗定下的条条框框，在士子们的眼里，看得比身家性命更重。

　　李羿作为一个陌生的成年男子，原是连这院门也不得踏入的。
　　林阁老万分踌躇，僵着老脸正要开口，却听李羿冷冷道：“去叫人来，把林小姐抬到院子里。本王就站在这儿，唐医师什么时候诊完，本王什么时候走。”

　　林阁老一听这话，险些给淮王跪下，颤声道：“这、这……”
　　李羿似笑非笑道：“如何？本王不进这院子，难道还是坏了礼法？”

　　林阁老仓惶地抬袖擦拭着满头的冷汗，唯唯诺诺地应道：“不、不……臣这就让人去办。”
　　说着，他朝身后一招手，跟着的一大帮人里便走出数个丫鬟嬷嬷，都是平时在这院子里伺候的，得到老爷示意，忙躬身低头，绕开李羿进了院门，匆匆从房内搬了软榻、屏风等一应物件出来，将林雁容抬到了院子里。

　　李羿背过身以示避嫌，朝唐从心微微点头，眼中似有深意。
　　唐从心明白他的意思，没想到他竟会谨慎到这个地步，一时心情极为复杂，同样以眼神示意自己会小心，随即背着药箱跨进了院内。

　　李羿不让人把院门关严实了，留着尺许缝隙。他背朝着院子，略微侧过头，耳朵极轻地动了下。
　　他带来的护卫同样背转着身体，却各个神经紧绷，调动起所有的注意力，全面戒备着周遭可能发生的一切危险。

　　唐从心走进院内，率先映入眼帘的是四面雕镂精美的巨大屏风，将一张软榻围在中央。
　　她绕过屏风，一众丫鬟嬷嬷俱都垂首静立在侧，各个屏气凝神地等吩咐。只一名丫鬟十分机灵，在软榻边搁下一张椅子，又迅速退了回去。

　　唐从心没心思注意别的，目光落在安静沉睡的美人身上，心里倒是没什么想法。
　　往事已矣，除了皇帝本人，她对其他人并无怨愤。在其位则谋其政，林雁容做了一名宫妃该做的事，她吃了亏，是她自己技不如人，囿于形势，没什么可怪罪的。
　　此刻的她只是一名大夫，榻上躺着的是谁对她而言并无分别。

　　唐从心仔细观察林雁容的面容。她的脸色苍白，毫无血色，嘴唇却略微透着一点紫。
　　唐从心心中一动，继而端详起她搁在榻边的手指，见那指甲上果然同样泛着些许浅淡的紫色——竟是先天的心疾。

　　唐从心眉心微蹙，感到有些棘手，随即问了些病人平日里的衣食起居，犯病前的症状，以及从前用过的药方等。一名年长些的嬷嬷一一答了，将药方呈给她看。
　　唐从心对着方子思忖片刻，而后取出脉枕搁在林雁容纤细的手腕下，开始为她诊脉。

　　就在这时，变故陡生——
　　一只黑色的活物倏然从搭在林雁容身上的那薄毯底下爬出，速度飞快，顷刻间激射如箭，直直地朝唐从心挨着软榻的那只手去了！

　　唐从心瞬间警觉，轻轻“啊”了一声，同时敏捷地起身后退，撞倒了椅子及身后的那扇屏风。紧接着，她的指间滑出一枚钢针，瞬间脱手甩出，不由分说地将那活物钉在了原地！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唐从心出声的刹那，李羿脸色陡变，迅速转身，不顾林府众人的惊声叫喊，足下飞踏，转瞬跃至唐从心身旁，握住了她的手臂，将她往自己身后一带。
　　唐从心脚下一个踉跄，犹自震诧地盯着那只被长针钉在榻沿、还在不停地摇头摆尾的活物——色彩斑斓，百足挣动，竟是一只剧毒的蜈蚣！

　　李羿神色冰冷至极，看了眼那只毒物，继而目光迅速在榻上仍旧昏迷不醒的林雁容以及周围惊叫着闪躲的婢女与嬷嬷身上掠过，见众人俱是一副骇然失措的模样，并不见异样，眼神顿时更为森寒。

　　这一切只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护卫们这时才堪堪涌进院门。李羿侧过身，正要对唐从心说些什么，余光倏地瞥见她身后，瞳孔瞬间紧缩：“小心！”
　　他话音未落，已然出手——

　　李羿伸出手臂，不由分说地揽住唐从心腰身，抱着她转了半圈。
　　两人位置交换，他另一手如疾电般探出，猛地捏住了从侧旁一架屏风边沿弹射而出、正要直直咬向唐从心颈侧的一只小指粗细的毒蛇，反手将之一甩，同时劲力微吐。落地的瞬间，那蛇已整个软成了一条细绳。

　　“你——”李羿低头看向怀里的人，正要开口说话，脸色却忽地一顿，继而眼睫细微地颤了颤，轻声道，“我……”
　　他的话没能说完，已如玉山倾塌，伟岸的身躯直直倒了下来。

　　唐从心瞬间睁大了双眼，整个世界仿佛在刹那间离她远去。
　　她的耳边嗡鸣一片，目光所及的一切全都变成了极度缓慢的、凝滞的画面。

　　李羿英俊的面容在唐从心眼前无限放大，她的脑海中一片空白，双手却像是有自主意识一般接住了栽下来的男人，却终究是力气不继，难以支撑一个成年男子的重量，当即整个人就要往后仰倒——
　　随即被一只手牢牢地抓住了。

　　李羿的那名贴身护卫飞快从她手中将人接了过去，一手扶住了，另一手一振横刀，朝四下里冷冷道：“此间有贼人欲谋害亲王，将这院子里的人全部拿下，听候殿下发落！”

　　一众堵在院门口、正着急忙慌地要进来的人听见这话全都傻了，呆愣片刻，齐齐收回了正要跨进门的脚，站在槛外朝院内张望，同时惶惶不安地互相低语。
　　淮王府来的护卫们进门的瞬间刀便已出鞘，此时听得命令，当即一拥而上，将先前候在一旁的女婢们全部拿下。

　　林阁老在门外急得跺脚，长呼道：“殿下——殿下这是怎么了！”

　　那护卫没搭理他，只利索地将李羿扶至院中空旷处侧着身放下，远离了那片屏风围起来的区域，手掌从他的后颈迅速往下，摸到右侧的小腿时，动作猛地顿住了。
　　他的脸色极为难看，撩起淮王殿下的袍摆，看见在他右腿武靴的边缘处，靠近膝弯的位置，一只深紫色毒蝎的蝎尾正死死地钉在那里。

　　唐从心的呼吸瞬间停了，浑身冰冷，随即飞快地从怀里摸出一只薄薄的白色手套，指间拈着一枚长针，出手如电，精准地将那蝎子的尾部与身体钉在了一起，继而以手指拈住蝎身，将之从李羿腿上拔了下来，扔在地上。
　　那护卫低声道：“姑娘，全靠你了。”

　　唐从心嘴唇颤抖，抬头看了她一眼。她前日听李羿唤过他的名字，此时还记得。她轻轻地应了声：“薛护卫，这场风波原是冲我来的。”
　　薛彰华却是摇了摇头：“未必。”

　　唐从心脑海中一刹那闪过许多念头，又在顷刻间被她尽数抛之脑后。
　　她强自抑制住思绪，凝神静气，手指拈着金针，迅速刺入李羿右腿上的穴道，防止毒素进一步扩散。然而，眼见着李羿眼耳口鼻七窍处缓慢渗出血来，她心里知道，已经晚了。

　　周围嘈杂声响成一片，林府的人在哭喊，淮王的护卫们在搜查，唐从心全若未闻。
　　她捏开李羿的下颌，将随身携带的小半瓶解毒丸一股脑地给他灌了下去，继而解开他的衣衫，一手为他切脉，另一手飞快地以金针刺入他周身大穴，同时对薛彰华道：“帮我用内力护住他的心脉，快！”

　　薛彰华二话不说照做。
　　两人足足忙碌了小半个时辰，唐从心才拭了拭险些滴进眼睛里的汗珠，低声道：“毒性暂时压制住了。必须尽快回府，我再为殿下用药。”

　　此刻，众护卫已经控制住了局势，将这间院子乃至于周遭院落都搜查了一遍，除了那一蝎一蛇一蜈蚣，竟是再未发现别的毒物，而先前在这院里伺候的人也没有一个表现出异常。

　　但此间的线索十分清晰，在淮王来到这里之前，谁也想不到他会让人把林雁容给抬出来。
　　蜈蚣是从林雁容的毯下爬出来的，毒蛇则十分细小，通身的颜色与屏风如出一辙，而那毒蝎更是难以循迹。谁也料不到时机竟会这般分毫不差，淮王为了救唐从心，仓促之间一时不察，被毒蝎蛰中——一切都是算计好了的。

　　薛彰华站起身，提着刀冷冷环顾过一周，目光掠过被众护卫压在地上、卸了下颌骨及双臂的丫鬟、嬷嬷们，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院门外，林府的人已经跪了一地，远远近近的抽泣声响成一片。

　　林阁老栽在地上爬不起来，一把老骨头险些散了架。他扒在门槛上，嘶哑地哭道：“做孽啊！天杀的谁要害我林家！殿下、殿下怎么样了？！殿下——”

　　薛彰华大步流星地走到门口，直接拿刀架着林阁老的脖子，森然道：“殿下听不见！林阁老，谋害皇族是要诛九族的，不管你是谁的爹都没用！你最好想想清楚，不把刺客交出来，你们阖府上下都得给殿下陪葬！”

　　刀刃加身，林阁老吓得浑身哆嗦，形容极度狼狈，冷汗爬了满身满脸，可一点也没耽误他脑子转得飞快。
　　听闻此言，他忙不迭地朝后头同样瘫坐在地的大儿子吩咐：“快！快让家丁去搜，看看府里有没有可疑的人。还有平时伺候雁容丫头的那些人，连同他们的家里人，全都带过来，让这位壮士过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