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皇叔解战袍》含誉

10、第十章

　　不片刻，清平公拿来了图纸，唐从心便站在一旁仔细翻看。
　　李羿盯着人在屋里给她加了一张案，又勉励了众人一番，这才告别唐从心回了营里自己的地方。

　　及至傍晚时分，李羿再次来到机枢院，却发现此间的气氛似乎与白日里大不相同。
　　他推开门，当即便是一怔。

　　只见唐从心正斜斜倚在案后，一手拿纸，一手拿笔，正自勾勾画画，脸上一道墨痕宛然。
　　在她旁边，一名老者正埋头扎在案上，后颈处还插着数根金针，状似昏迷。

　　李羿一惊，以为是哪位老工匠出言不逊冒犯了唐从心，被她出手整治了。
　　他立刻快步上前，正待躬身查看，就听见一阵规律的呼噜声从那老工匠埋在案上的口鼻间传出，俨然是睡得正熟。
　　李羿：“……”

　　唐从心举着手里的纸，仰头沉思，忽而自下往上看见一张倒着的脸，正面无表情地盯着她，当即吓了一跳，忙翻身起来，抱拳道：“殿下。”
　　李羿“唔”了一声，看看正自呼呼大睡的老头，再看看唐从心，挑起了眉梢。
　　唐从心眼珠四下乱瞥，支吾道：“这这这……”

　　余下的工匠跟着过来行礼，尽都凑近了朝李羿谄笑——
　　“呃，大帅，这个这个，多亏了唐姑——啊不，唐公子！治好了我手抖的毛病……”
　　“啊，对对！唐公子医术甚是了得，治好了我的头痛症！”
　　“我是眼花……”
　　“我胸闷气短……”
　　“……”

　　听着众人七嘴八舌的言语，李羿不禁失笑，万万没想到，唐从心竟是凭着一手医术征服了这一群老前辈。

　　“各位且自便吧，”李羿摆手道，“平日里都辛苦了，身体不适也尽可找唐公子诊上一诊，不必拘束。”
　　众人俱是讪讪，退到一旁去了。

　　李羿侧头看向唐从心：“玩儿得挺开心？”
　　他的声音里带着笑意，没有半分不悦。唐从心听得分明，眼珠转了几转，略低着头从下往上地偷偷瞥他，那模样看着甚是乖巧。
　　李羿摇头失笑，自怀里摸出张帕子递给她：“去把脸洗洗，回罢。”

　　趁着唐从心去收拾自己的空档，李羿掀袍坐到了她那张案后，拿起先前她勾画的那张纸端详，发现是些颇为复杂的算术，他看不懂。
　　旁边一名工匠凑上来，朝他比了比大拇指：“大帅，唐公子很是了得啊！”

　　李羿挑眉一笑：“此话怎讲？”
　　那工匠叹道：“正是长江后浪催前浪，单论这一手算术，老朽便自愧不如。”
　　“各有所长罢了。”李羿道，“正当互相论证，取长补短，方能有所得。”
　　两句话的工夫，唐从心已回来了，李羿便带着她回淮王府。

　　如此过了两日，唐从心在机枢院里混得如鱼得水，每每陷入思考之际险些废寝忘食。若非李羿每日定时接送，她都快要忘了今夕何夕。

　　直至第三日的清晨，唐从心艰难地从被窝里爬起来，脑子里仍是昨晚梦了一夜的那些算式来回绕圈圈，正眼冒金星的时候，忽听门外一名嬷嬷恭敬地道：“姑娘可起了？王爷有命，请姑娘去往前厅用膳，稍后王爷会与姑娘一同进宫。”

　　唐从心本来正一头毛躁地拥被坐着，一听这话，瞬间瞌睡都被吓走了，惊道：“啥？”
　　门外那嬷嬷顿了顿，又将话重复了一遍。

　　唐从心这下是彻底清醒了，揪着被子，跟一旁已经要伺候她穿衣的唐筠大眼瞪小眼：“入宫？为什么要入宫？入宫去干嘛！”
　　嬷嬷道：“老奴不知。”

　　唐从心脑子转得飞快，将重生以来发生的所有事快速过了一遍，很快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什么——就在她回来的第一天，她在太皇太后面前大放厥词，然后太皇太后便安排了淮王带她游长安，并嘱咐她三天后再入宫，朝她汇报两人的进展。
　　今天，正是第三天。
　　唐从心傻眼了。

　　唐筠看了看她的脸色，小声道：“快起来吧，小姐！”
　　唐从心生无可恋地下床，却听门外那嬷嬷接着道：“王爷嘱咐老奴为姑娘备了新衣，姑娘且试试合不合身？”

　　唐从心与唐筠面面相觑片刻，唐筠前去开门，从嬷嬷手里接过了衣服，又回转了来。两人翻看了下，衣裳共有四套，都是简洁大方又便于活动的款式，确是唐从心的喜好无疑。

　　唐从心脸色微妙，唐筠看了看她，凑近了小声道：“小姐，那王爷不会真对你……”
　　唐从心瞪了她一眼：“小丫头脑子里没点正经事！”说着，她惆怅地叹了口气，“这是搭好了戏台子，就等姑奶奶上去唱两嗓子呢。唉，命苦！”

　　话虽这么说，然而麻烦却是她自己攥在手里的。
　　唐从心梳洗完毕，痛快地往前厅去与淮王一道用了早膳，而后乘马车往皇宫进发。

　　李羿又换上了他那身华贵的玄色王袍，整个人显得深沉而又威势逼人。
　　马车细微地摇晃着，唐从心坐在李羿对面，盯着他袍角一小片以金线勾勒出的云纹，感觉脑子里仿佛有一腔沸水也跟着晃来晃去，晃得她整张脸都在噗噗地往外冒热气。

　　算来不过短短三天的工夫，两人之间的关系竟是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唐从心不得不承认，李羿待她的态度实在过于温和了，令她不知不觉间就放松了警惕，很多时候都险些要忘了两人之间的身份之别。

　　诚然最初被拆穿伪装时，唐从心对这人是存着些畏惧的。缘因他那一双眼睛太利了，在他的目光之下，似乎她所有的心思都无所遁形。
　　但认真算起来，李羿却是从未伤害过她。

　　即便初时见面那会，他对她多有逗弄，实际上，却是连一句恶语都不曾说过。画舫上向她致歉以后，他便收起了所有促狭之举，全然以君子之礼相待。
　　不同于这世上的大多数人，他从未因她是女儿身而妄加轻视，反而委以重任，言行间更是多有回护之意。这给了唐从心莫大的安全感。

　　然而一想到两人即将面对的情景，唐从心整个人都开始坐立不安，简直是十二分的尴尬。
　　本来只需要简简单单地做个幕僚就好，却不得不在旁人面前上演一出暧昧不清的戏码，可谁让她自己作死呢……

　　唐从心脑子里正自万马奔腾，却听李羿忽而轻笑一声：“在想什么？”
　　唐从心回过神，抬头看向对面。李羿眼眸深邃，里头藏着点她已有些熟悉的促狭之意，接着道：“今日怕不是胭脂抹得多了些？”

　　一听这话，唐从心登时脸色更红，知道这厮一定是看出了她的纠结，却偏偏要拐弯抹角地取笑她，真是个坏东西！
　　唐从心左右挪动了下，埋着头，恨不得钻到马车底下去，含糊道：“殿下看错了。”

　　李羿声音里带着笑意，倒是放过了她，只道：“不必多想，这也是契约的一部分。你若不知如何处事，交给我便可。”
　　我谢谢你了……唐从心暗自腹诽，却也当真因这一句话略微放了心。

　　马车到得皇宫外便停了，二人步行入内，转过花园时却见迎面走来一行人。双方随即停下了脚步。

　　那为首的少女一身明艳宫装，姿态娉婷，一见李羿便袅袅下拜：“毓宁见过七皇叔。”
　　她身后的一众太监、宫娥紧跟着行礼：“参见淮王殿下。”
　　李羿略一颔首，淡淡道：“不必多礼。”

　　少女起身，微歪着头注视李羿。
　　那模样娇俏，笑容甜美，一身宫裙华美若流云，站在花|径上，恍如误入凡尘的蝴蝶仙子。然而落在唐从心眼里，却是个不折不扣的蛇蝎美人。

　　“皇叔也是要去皇祖母那里吗？”少女笑问道，“毓宁与皇叔同行可好？”
　　说着，不待李羿答话，她的目光一转，落在了一旁垂首不语的唐从心身上，笑容淡了下去：“这是哪来的野丫头，见了本宫为何不行礼？”

　　来了。唐从心暗道流年不利，同时告诫自己无论如何都得忍这一时之气，正要下拜时，却听李羿冷冷道：“本王的贵客，何须向旁人行礼？”
　　此言一出，少女脸色顿变，美目瞬间泛上一抹水光，哀婉道：“皇叔何至于此？毓宁好歹是堂堂公主，她一介平民，难道不该行礼吗？”

　　“不该。”李羿缓声道，“因为我不允许。”

　　这一句话音虽淡，却堪称掷地有声。
　　李羿负手而立，就那么淡淡地看着毓宁公主，周身无形的威势却仿佛瞬间化作了有形的利刃，逼得毓宁公主不由自主地后退，脸色变得惨白。

　　“你去吧。”少顷，李羿漫不经心地移开目光，似乎连半句多余的话也不欲与她多说。那语气之淡漠，犹如拂去了一粒不起眼的尘埃。
　　——比疾言厉色更为伤人。
　　毓宁公主肩膀颤了颤，垂下头，微微一福身，带着一群侍者快步走了。

　　看着一行人远去的背影，唐从心有些迟疑地道：“这样好吗？”
　　李羿转身与她并肩而行，冷冷道：“平日里见了面都要绕着走，突然有胆量到我面前来耀武扬威，她必然是受了谁的指使。”
　　唐从心没有回答，却是想起了前世的一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