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晓]情之所钟》幽蓝迦叶

69、问心

　　那群被困在血池里的怨灵下身都淹没在血水里，只余胸口以上的部位露出血水外面。

　　已经被血池折磨煎熬了好久的怨灵见有人来了，纷纷都把手朝离他们最近的晓星尘伸去，嘴里不停地发出哀嚎求救。

　　“仙师，救救我……”

　　“求求你救我出去……”

　　“痛，好痛啊……”

　　“……求求你拉我们一把……”

　　“……”

　　听见怨灵中有人叫他“仙师”，晓星尘不禁转头回去询问薛洋 :“阿洋，为何其中有的怨灵称我为仙师？”

　　薛洋视线在血池的所有怨灵身上一一掠过，视线里出现了几个熟面孔，忽然，他目光落到了靠在血池边缘上的其中一个女怨灵身上。

　　为了肯定自己的猜测，薛洋往前走了几步，细细凝视那女怨灵的脸许久，已经愈发确定了心中的猜测。

　　在血池边上的那个女怨灵就是在众人发现名叫“顺子”的那具干尸时，正瘫坐在一旁地上满脸泪痕的那个丫鬟，因为当时那丫鬟就坐在干尸旁边，所以他在检查那干尸时也不免对那丫鬟多留意了几分。

　　想通了这些以后，薛洋才回答晓星尘的问题 :“道长，这血池里的怨灵，有一部分是王家大宅里的那些丫鬟小厮，他们都认得你。”

　　晓星尘身形突然一滞，缓缓将头朝血池中的那些怨灵转了过去，藏在宽大袖子下的手有些微微的颤抖，嘴唇苍白，过了好久才颤声问薛洋 :

　　“那些人，都在吗？”

　　话里含着几分小心翼翼，又含着几分期望，晓星尘既盼望着薛洋能回答他不是，又希望薛洋不要回答他，他不愿听到那个最坏的回答，也不忍心看到曾经相伴过的那些人全都变成了怨灵。

　　薛洋听出了晓星尘话里的小心翼翼，他又来回仔细看了好几遍，确认过数量之后，沉声道 :“整个王家大宅里的人全都在这了，除了王长春那老头以外，无一遗漏。”

　　他本可以欺骗晓星尘的，但他还是选择说了实话，把残酷的事实摊开了跟晓星尘说，他不想骗晓星尘，而晓星尘也终要学会承受。

　　晓星尘听了薛洋的回答以后，脚步不由得倒退了几步，身体僵硬，低着头一语不发。

　　晓星尘忽然想起了他在王家大宅住的这几天里，那些热情的丫鬟小厮总是会时不时地送吃的给他，即便是在随时都会死人的府里，他们脸上也是每天都洋溢着活泼开心的笑意。

　　只因为他们无一例外地全都相信他能够帮他们除掉那邪祟，保护他们，他们对他恭敬，仰慕，全身心地信赖着，他是他们口中的仙师，是他们心里能飞天遁地，无所不能的神仙。

　　可现在呢？

　　说要帮他们除邪祟的他最终还是让他们全都死在了邪祟的手里，无一幸免？

　　说要保护他们的他现在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在血池里苦苦挣扎，化为怨灵厉鬼不得安息，而他却无能为力？

　　他辜负了他们对他的信任，对他的期盼，他没能保护好他们。

　　他怎么，那么失败呢……

　　晓星尘身躯微微地颤抖，像是终于要承受不住地佝偻着背，弯下了挺直的脊柱。

　　半晌，他脸上像是发现了希望的光一样突然变得神采奕奕，抬起了头，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

　　“阿洋，我想起来了，只要三天内保持肉身不腐，魂魄不损，被摄取走的魂魄是可以回归身体，再次复生的。”

　　薛洋颇有些心疼地看着这个样子的晓星尘，在停顿了许久之后，才摇摇头轻声道 :“晚了，道长，已经晚了。他们的魂魄都已经沾染上了血池里的怨气，回不去肉身了。

　　“这血池就是个诅咒阵法，会把这些怨灵都禁锢在血池里，慢慢地同化，变成凶煞，变成厉鬼，最后都会成为这血池的一部分，以用来壮大这血池的怨气。”

　　顿了顿，有些残忍地再次说道 :“而且……道长你知道为什么这里有那么多的怨灵吗，因为整个镇子里的人，都在这了。”

　　所以薛洋那时一踏进这个镇子就察觉到的那股血气不是错觉，至于为什么那时晓星尘感受不到，薛洋猜测是因为他修的是鬼道，御怨气，驱使万鬼，再加上他身上带着阴虎符，所以他对怨气阴气之类的东西感觉很是敏锐。

　　只是他虽猜出来了，但他却一点也不高兴，他担心晓星尘，担心他不知道受到这么多接二连三的打击之后还能不能支撑得住，他不想晓星尘难过，他知道晓星尘想救世，他想救每一个人，而现在死了这么多人，他心里肯定会无比自责。

　　薛洋蹲下身，双手握住晓星尘的肩头，试图把瘫坐在地上的晓星尘给扶起来，放柔了声音。

　　“晓星尘，这不是你的错，不要什么错都往自己身上揽，你不是圣人，没办法什么都做到最好，若早知你现在会这样，那时在进入镇子时我就该告诉你这镇子的不对劲……”

　　“不对劲，不对劲……”晓星尘喃喃地自言自语道，突然，他用力一把推开了想扶起他的薛洋，低吼道 :“你既然当初早发现不对劲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若是早告诉我那他们就都可以不用死的……”

　　因为薛洋对晓星尘从不设防，是以他在没有任何防备之下突然就被晓星尘这么狠狠一推，直接给推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不禁抬头有些愣怔地看向晓星尘。

　　晓星尘冲薛洋吼完后，才猛然发觉他竟然吼了薛洋，急忙手脚并用狼狈地爬过去抓住了薛洋的衣服，双手颤抖地拍去薛洋身上沾到的泥土，脸上满是慌乱无措。

　　“……阿洋，你怎么样？……对不起阿洋，我不该吼你，更不该迁怒于你的，阿洋你有没有摔疼……阿洋你原谅我好不好……”

　　薛洋抱住了浑身都在止不住颤抖的晓星尘，把他紧紧搂进自己怀里，不停轻抚着晓星尘的后背帮他冷静下来。

　　过了许久，感觉到自己怀里抱着的身躯不再那么颤抖，已经冷静下来后，才开口道 :“是我的错，是我没有提早告知你。”

　　躺在薛洋怀里已经安静下来的晓星尘歉疚道 :“对不起，阿洋，我不该怪到你身上的，毕竟我们谁也不知道后来会变成这样。”

　　薛洋把晓星尘的一缕发丝缠在手指头上绕来绕去，无奈轻叹了口气，“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我知，你的所有一切我都知。你想救世最后却发现谁也救不了的绝望我知，你眼睁睁地看着所有人死在你面前你却无能为力的痛苦我知，你的骄傲被挫败信心被摧毁时的崩溃我也知。

　　“但是你不是圣人啊，你做不到每个人都能救，若你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的话，迟早有一天你会把自己累垮的，我会心疼。道长，这个肮脏满是污浊的尘世，配不上那么好的你。”

　　晓星尘沉默了许久，才有些恍惚地呐呐道 :“难道我想要救世，是错的吗？”

　　薛洋坚定道 :“不，你没错，你除魔歼邪没错，想拯济世人也没错，你若想救世，那便去，尽你所能，力所能及地去救，若救不了也无需自责，不用歉疚，只要无愧于心就好。

　　“我会一直在你身边陪着你，做你披荆斩棘的刀，踏水行过的桥，我会在你身后护住你，你只管放开了手去做，出了什么事我兜着。我的人，我宠的，我乐意。”

　　晓星尘本来前面还有些感动，谁知听到后面就忍不住笑了起来，薛洋这语气搞得好像他准备要去做什么坏事一样，还替他兜着？

　　不过轻轻笑了一下之后，嘴角的笑意就慢慢敛了下来，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坚定地告诉他“只管放开手去做”“无愧于心就好”，这种被人肯定，被人护着的感觉，真的很好。

　　他从来都知道，救世一途上困难重重，但他还是一个人禹禹独行在这条漫长没有尽头的路上，他是孤独的，遇到自己无能为力的事情时，他也会自我怀疑，怀疑他那救世的信念真的应该继续坚持下去吗？他也彷徨过，也曾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自我叩问，问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现在终于出现了那么一个人，他无比坚定告诉他他没错，他做的是对的，尽他所能，问心无愧就好，还说会一直陪在他身边，在他身后支持他，护着他。

　　他想，他以后都不会再孤独了，因为在这条孤独的路上，有人愿意陪着他一起走，他找到了那个能和他在冬日里互相依偎取暖，在危险来临时能放心将后背交付的那个人。

　　那个人，就是薛洋！

　　须臾，晓星尘从薛洋怀里站起身，顺便把薛洋从地上拉了起来，怨灵们的嚎叫求救还在继续，但晓星尘的脸上却没有了刚才的无助绝望之色，神情变得异常坚毅。

　　他徐步走到血池边缘前，对着那血池里的怨灵坚声道 :“对不起，我救不了你们，你们的魂魄已经被怨气给侵染了，无法再回到肉身，对不起，我……我无能为力。”

　　最后几个字晓星尘说得分外艰难，但他还是说了，对着满池子的怨灵承认自己的失败，在所有被害死的人面前出声道歉。

　　因为他，现在真的已经束手无策，没有办法能再帮助他们复活了，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可能就是救他们出血池，养好魂后再把他们全部送入轮回了。

　　但他低估了人心的可怕，那些血池里的怨灵听到晓星尘说自己已经没有办法再复活了，怨气突然暴涨，纷纷都举起双手朝站在血池边缘的晓星尘伸去，刚才伸出手是想要晓星尘拉他们出去，而现在伸手，是想要把晓星尘拉进去。

　　“既然我们活不了了，那为什么你还能活着……”

　　“……你下来一起陪我们吧，哈哈哈……”

　　“仙师，枉我们那么相信你，结果呢，你就是个没用的废物，呸……”

　　“……我呸，就是废物，哈哈，废物，废物，废物……”

　　“……居然还自称自己是修士，真是笑死人了，原来只不过是个窝囊废……”

　　“我们活不了，那你也别想安安稳稳地活……”

　　“……下来吧，快下来吧，跟我们一起痛苦地挣扎，哈哈……”

　　“……”

　　站在血池边的晓星尘看不到那些怨灵伸手拉他的动作，耳边听着那些怨灵对他恶毒至极的谩骂和嘲讽，他无措地站在原地，面上有些茫然。

　　不远处的薛洋见那些血池里的怨灵都纷纷涌到了血池边，伸手想要拉扯晓星尘，甚至其中有几个怨灵已经抓住了晓星尘的衣袖，正准备要把晓星尘往血池里拉，而晓星尘却还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看到这一幕的薛洋目眦欲裂，飞快地奔上前就朝晓星尘扑了过去，纵身一跃，跃向空中，一手化成掌将晓星尘推离那血池，另一只手则迅速地从袖子里祭出几张明黄色的符篆，把符篆狠狠拍向那些纠缠不休的怨灵。

　　血池边缘大部分的怨灵被那符篆一拍就把他们拍得滚向了血池深处，只还剩下一小部分的怨灵靠在血池边缘继续维持着刚才那个伸手的姿势。

　　谁知薛洋这么向前一跃，落地时就刚好落在了血池的边缘处，一只脚踏在血池外，一只脚伸进血池里。

　　而那些在血池边缘处的怨灵见有人落进血池里来了，纷纷都欢呼兴奋地朝薛洋涌去，齐齐伸出手抓住他的衣服下摆。

　　薛洋见自己的衣服下摆被怨灵给抓住，刚想运转灵力飞出去，可这血池好似可以禁锢修士的灵力一样，薛洋运了好一会都运不起来灵力，只好无奈地放弃了想运转灵力飞出去的想法。

　　随着越来越多的怨灵朝他这边涌过来，怨灵不止抓住他的衣服下摆了，还抓住了他横跨血池斜身时面向血池内侧的左手，众多怨灵齐心协力抓住薛洋的衣服和左手竭力想把他往血池里拉。

　　薛洋感觉到自己半边的身子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强力拉扯着，拉得他就要往血池那边栽去，看得他心里直呼——

　　完了完了！要死了！没想到他浪了十几年的舒服日子还没等他浪够，今天就要栽在这破地方了，也不知道在这幻境里死了之后还有没有肉身在？反正魂魄肯定是没了的，他死在血池里，他的魂魄肯定会被血池给消化吸收得渣都不剩的。

　　没想到他才刚开开心心地跟晓星尘过上了一段宁静的日子，结果他就要死了，还真是，有些不甘心呢！

　　他还没跟晓星尘成亲，没跟晓星尘一起游历天下，看遍山河海阔呢，他还想陪着晓星尘一辈子。

　　他若死了，往后谁来护着晓星尘？要是有人看晓星尘眼盲，又欺负他怎么办。晓星尘那么温柔，又不会欺负回去，最后肯定只能傻傻地任由别人欺负他了……

　　纷纷杂杂的思绪一瞬间在脑海里划过，刚开始他还在想别的，直到后来，他脑海里浮起的，全部都是晓星尘，满心满眼，心心念念想着的，也都是晓星尘。

　　他从不后悔刚才因为救了晓星尘而导致他现在这个境地，就算再重来一百次，他也还是会选择义无反顾地扑上来推开晓星尘。

　　除了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晓星尘在他面前再次死去以外，还因为，他喜欢晓星尘，喜欢得不得了。

　　喜欢到他即便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他也要跨越万水千山，穿过长江大河，死死撑着那口气一路跋山涉水奔赴到晓星尘身边，再见晓星尘最后一面，最后死在他怀里。

　　他此生，若能得到晓星尘一人之心，那他也没有什么遗憾了，毕竟，那是他放在心尖尖上护着的人啊。

　　晓星尘，再见了！

　　这一世能遇到你，给我再重来一次的机会，我已经很知足了，我很高兴，真的很高兴，这一世的你喜欢上了我，可我又盼望着宁愿你没喜欢上我，不然我要是死了的话，你肯定会很伤心难过的吧。

　　别哭，虽然你落下的眼泪像极了一颗颗星星坠落的样子，煞是好看，但星星还是呆在你眼中飘渺最好看，你眼睛里的浩瀚星辰，是我此生见过最美的风景。

　　晓星尘，我不知道我还有没有来生，但我希望，下一世，还能再遇到你。

　　那么好的一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