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若墨》唐煜

41、恩怨各分

　　卓瑾瑜伏地痛哭，久久不起，兰儿在一旁想劝解又不敢开口，求救似的望向二少爷。卓青志稍稍镇定，毕竟自己妹妹与前朝那传奇般的贵妃有染，这事太过惊世骇俗。虽然作为禁军，宫中秘闻听的不少，也不乏女子与女子对食之事，可一想到自己的妹妹给自己找了个这样的“妹夫”，还是有些怪异，摇头按下心中念头，卓青志低声开口“小妹，起身吧，莫哭坏了身子。父母亲那里，过些时间，再去劝慰。”
　　卓瑾瑜红着双眼抬头：“二哥……”神色间满是恳求。
　　卓青志语塞，“小妹，你先回房去，我去看看父亲。”
　　卓瑾瑜心中一紧，父亲身体刚刚好转，再因此有了闪失，自己岂不是万分不孝？卓青志见她面有愧色，再叹了口气，“你好自为之”转身离去。
　　本就因长子之死，心病缠身的卓谦，病势又起，且一日重似一日。卓瑾瑜愧疚不已，日日悉心照料，只父亲仍耿耿于怀，对日日塌前侍奉的掌上明珠不理不睬。卓瑾瑜想与母亲解释，哪知一向温和的母亲此次竟也如此强硬，每每卓瑾瑜去找母亲，不是被告知已歇息，便是大嫂二嫂在。
　　卓瑾瑜满心愁绪，却无处诉说，日夜煎熬，又挂念着平州的人，几要坚持不住，只心中仍存着念想，方硬撑着。
　　如此过了半月有余，卓谦病情时好时坏，请遍了临州城中名医，皆言卓谦年事已高，且心病难除，恐是大限将近。卓青志自是不敢将病情如实告知双亲，只说需静养。唯卓瑾瑜本已通了医理，加之日日照料，自是明白父亲只怕不好。更加细心侍奉，越添了憔悴。
　　这日，许久未出府的卓谦，见日光大好，便吩咐下人，于亭中置了软塌，待下人搀了久病虚弱的卓谦安置于软塌之上，卓瑾瑜奉了亲自熬制的药汤。卓谦饮下，卓瑾瑜收了药碗，刚要退下。
　　“瑜儿”卓谦气虚，声音低沉，卓瑾瑜初以为自己听错，父亲自那日之后便再不理睬自己。待一旁下人皆望向自己，方明白，父亲确实叫了自己，几要喜极而泣，忙转身：“父亲”“你这些时日辛苦，坐下陪为父叙话。”“是”卓瑾瑜暗暗拭了眼角。
　　卓谦拉拉盖在身上的薄毯，看看亭外被风吹的些许摇晃的树丫，缓缓开口：“瑜儿可知，为父为何为你取名瑾瑜？”“瑾瑜，美玉也，石之美者，品貌高洁，瑜百瑕一。”卓谦微微点头：“为父教你识文断字，读贤品圣，原是想你立君子之德，生高洁之心，方不辱我卓氏门风。……”歇了口气，卓谦续道：“我与你母亲年逾四十，才有了你这么一个女儿，由是并不像对你两个哥哥那么严厉，自小到大，皆由着你的秉性，所幸你生来虽倔强，却天性纯良，知书达理，聪颖豁达，不似一般人家的女子般矫揉造作，愚昧无知。乃至你年纪渐长，求亲之人踏破门也不见你点头，我与你母亲也便由你，实是望你觅得良人，琴瑟和鸣，夫唱妇随，百年好合。我与你母亲，也便放心去了。哪知你寻来寻去，竟……唉！”“父亲！”
　　卓谦摆摆手：“我知晓那人处处维护你，便是卓家也欠她许多恩情，若非她的干系，端王如何会再三照拂。我卓家清白一世，恩怨分明，断不会恩将仇报，只在平州时，受小人蒙蔽，才误将好人做奸贼。这些，为父都一清二楚。”
　　“父亲，阿墨温和敦厚，高情远志，她……”
　　“瑜儿！她品质高洁也好，性情温和也罢，毕竟是一女子！我知你知恩图报，这是好事，可……可你……”卓谦一激动，有些气喘，卓瑾瑜忙上前抚背顺气。
　　“父亲，我与她……只如、只如姐妹。”咬牙撒谎，卓瑾瑜只求父亲身体无恙，其他的，顾不上许多。
　　卓谦闻言，深深看了卓瑾瑜一眼，并未言语。
　　“若父亲不喜，瑜儿不与她来往便是。”卓瑾瑜咬牙握拳。
　　卓谦松了一口气，闭目稍作休息。
　　卓瑾瑜仍是未忍住：“可她那日被女儿所伤，至今伤势未知，瑜儿恩将仇报，心中着实不安…。”
　　卓谦看看女儿红了的双眼，累了似的低声开口：“让你二哥差人去一趟平州，带些银两，权当我卓家赔礼吧。”想了想，不放心的开口：“现下就去叫你二哥过来吧。”
　　一旁的仆从领命去了。不一会儿卓青志便到了亭中：“父亲唤我？”
　　“嗯，尹府近日如何？”
　　“姑父、姑母身体康健，只精神不振。虽官府罚没了大半家产，但过平常日子还是无妨，遭此巨变，敬之反倒懂事许多，读书习武，似是焕然一新，只是相之……”
　　“如何？”
　　“每日疯疯癫癫，见人便打，姑父只能让人锁了他。”
　　“……相之这孩子本性不坏，只是急功近利，误入了歧途，才落得如今这般，最可惜你姑母……”
　　卓青志点头：“父亲放心，日前已按您吩咐，将城北的外宅收拾妥当，予姑母一家居住。家丁仆从随遣散过半，也留了合用之人于姑母，相信姑母不至于太过不适。”
　　“事到如今，也只得如此。今后你姑母那里，仍要多加照拂。”看了一眼卓瑾瑜，“原本相之与你小妹……现如今两家皆逢变故，你小妹的亲事……将来也是未知之数。”
　　“父亲放心，有我在，定不会让小妹委屈。”
　　卓谦缓缓点头：“若是青轩还在。”
　　卓青志与卓瑾瑜交换了眼神，齐齐道“父亲！”
　　卓谦无力的摆摆手，拭了拭浑浊的眼角“当初，卫氏三番五次出手相助，我还道是因着瑜儿与贵妃亲厚，哪料到个中有此一折，罢了，我卓家一世清名，恩怨各分，你大哥因卫家丧命，瑜儿却得那人护佑得以脱出牢笼，也算两清。”
　　“父亲，卫家与她本就不相干的，大哥之死是那暴君所为，她却……”
　　“咳咳”卓谦打断卓瑾瑜，猛咳几声：“咳咳，志儿，朝局动荡，君威难测，我卓家日后轻易不得入仕，记住了吗？”
　　“是，父亲。”
　　“你大哥已逝，留下孤儿寡母，我已是力不从心，日后，卓家皆靠你一力支撑，万不可行差踏错，明白吗？”
　　“父亲放心，志儿谨记家训，不敢放任。”
　　“你妹妹虽入过宫，订过亲，但胜在才名在外，再觅良缘想也不难，此事益尽早打算，长兄如父。志儿，切不可怠慢，误了你妹妹终身。”
　　“是”
　　卓瑾瑜看父亲如交代后事般，心中更加不安，暗自垂泪。“瑜儿”卓谦加重了语气，“阴阳和合，夫唱妇随，方是人生道理。今后你便由你二哥做主。觅得佳婿，共享天伦，有你二哥在，也不至于成亲后受了委屈。”说了这么长一段话，卓谦显得有些力不从心，闭上眼睛歇了半刻，方有些疲惫的吩咐道“让你母亲带你大嫂和榛儿过来吧。”
　　是夜，卓府哭声一片，卓谦终是油尽灯枯，溘然离世。
　　一年之内，卓府二度治丧，阖府上下一片悲痛，卓母连番遭受打击之下，终是病倒，府内一应事务皆由卓青志料理。卓瑾瑜除了灵前尽孝，便是近乎自虐般衣不解带侍奉母亲。奈何卓父卓母，伉俪情深，卓母日日昏沉，缠绵病榻，神色木然，只有大嫂带着瑧儿来探时，方有些许笑意。卓家众人皆知卓母心病难除，又别无他法，只能依旧寻医问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