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帝乡》南雪隙驹

2、热情似火

　　如今数年不见，楚百方摇身一变成了有名的富商，真让阮阮刮目相看，也为她感到骄傲。

　　屋外雨珠顺着琉璃瓦片颗颗落下，屋内珠翠画屏掩映之后，阮阮与楚百方把酒言欢。

　　阮阮对吃总是很认真，今日来的可是知己好友，不备上一桌好菜哪能显示出主人家的热情？一大早就派云朵儿去厨房点了大厨最拿手的水晶猪蹄、辣子鸡、红烧狮子头和肉沫茄夹，另外还配了三鲜汤、凉拌猪耳朵、小葱拌豆腐等几样汤水和素菜，满满当当摆了一桌。

　　一桌好酒好菜，一个知己好友，实在是阮阮这些日子难得的开心。

　　楚百方一身月白长袍，腰上系着赭色腰带，上面系的不是玉，而是元宝模样的饰物。

　　楚百方的胸和男人是一模一样平，也不知是穿了束胸还是本身就是如此。她的皮肤是太阳下、风雨里摔打出来的小麦色，身材瘦长，五官柔美，此女神奇地杂糅了男子的英气硬朗和女子的妩媚风流，自有一股潇洒气度。

　　“几天不见，美人儿想不想爷？”楚百方惯是这么开玩笑的，起初阮阮还被她说哭过，楚百方却说，人在世上讨生活，若这点脸皮都没有，那迟早要被剥皮拆骨生吃了。

　　可见，楚百方说话行事总有自己的逻辑。

　　已是被刺激得麻木了的阮阮，如今也能脸不红心不跳的和楚百方玩笑，“倒是想过，不过主要是想你钱袋子里的东西，顺带想起你这个挂钱袋儿的物件罢了。”

　　楚百方哈哈一笑，“真是伤心，我巴巴的砸钱让你松快一日，你可知如今自己的身价有多贵？本金主如此破费，竟然得不到诗诗姑娘一句敷衍的甜言蜜语。”

　　阮阮一嗔，“你也知那些话是敷衍人的，还要听来做什么？亏你平时还装作一副大明白的样子，却不知女儿家说不想你的时候，实乃想你的意思，说想你的时候，其实是敷衍你。”

　　楚百方又笑了，饮下一杯酒，“有意思，我是不擅长这番女儿家的小心思的，不过听你说说，也觉得别有兴味。”

　　外面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空气里充满雨后的清新香味。天空种一群鸟儿划过，那样的自由。

　　阮阮脑中突然冒出个念头：不知齐盛那愣头青还在不在？可别像某个前追求者一样，淋了大雨后感冒发烧生重病，害自己内疚了好一阵呐！

　　楚百方在外一向都是信心满满、指点江山的样子，难得在阮阮这里能卸下心防，一会儿说某个合作商如何如何锱铢必较，连蚊子腿上的肉都不放过，一会儿又细数客户提出的千奇百怪的要求，角度刁钻到让人怀疑人生。

　　阮阮素手执壶，为楚百方将空杯斟满，“这世上的女子如此弱小，能掌握自己命运的能有几个？你虽是经商，却比我们大多数女儿家活得潇洒自由，我这种人，如今只能算是‘跪着活’，那些官家太太，算得上是‘坐着活’，只有你是‘昂首挺胸的活’，我没有你的本事，着实羡慕着你。”

　　楚白方苦笑摇头，“人人都只见我表面光鲜，怎知我人后受罪？为了一单生意，单是跑断腿、磨破嘴皮也就罢了，却还有官府一张嘴、乡绅一张嘴、地痞无赖一张嘴，而我又不肯做那种糊弄顾客‘一刀切’的生意，只能薄利求存，真真是难啊！”

　　阮阮将半个红烧狮子头纳入口中，边嚼边道：“这其中虽有千辛万苦，却值得，你且放手去做，若差了银钱，多少我还能补贴些。”

　　楚百方闻言爽朗一笑，学那纨绔子弟倾身将阮阮揽入怀里，“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啊！”

　　阮阮当然也不客气，趁对方不备嘻胸锁喉挠痒痒。

　　楚百方常年在外，特意练过身手，因此从不对阮阮出手，而阮阮却“打”了她不知多少次。楚百方就这样被阮阮欺负，也不求饶，挨不过了就捉住阮阮的手，换了个话题转移注意力。

　　“原是想寻个老实干净的人家，让你赎身后过去认义父母，从此直接过日子的，不过你既想自立女户，这就要略麻烦些，官府那边我已打通关节，再等一等，等有空出来的户头咱们就成，阮阮，咱们的好日子在后头。”

　　说起来这样简单，其实阮阮明白，这背后意味着多少心思和人情往来。她自己本是罪臣家眷罚没为乐籍的，中间还有数年说不清道不明的经历，原是万万不敢奢望过上平头百姓的日子的，可不知楚百方使了多少钱，想了多少办法，竟能变不可能为可能，这份恩德，阮阮永远铭记于心。

　　下人来禀报，楚百方生意上临时有急事，于是便打算告辞，阮阮送她出门，桌上的菜大半进了阮阮肚子，剩下的给云朵儿和几个小丫头分了，一点没浪费。

　　“嗝——”阮阮酒饱饭足，泡了盏香茗歪在椅子上慢饮，夕阳西下，万春楼里的灯火渐次亮了起来，将这一方天地照耀成男人们心中如梦似幻的温柔乡。

　　良久，阮阮还沉浸在“好日子就要来了”的憧憬中，耳边的吵嚷对她来说就像没有意义的背景音。

　　云朵儿快速掀开珠帘进屋，一脸焦急，“姑娘你快下楼去看看，齐公子被人揍啦！”

　　阮阮愕然，“他还没走么？”

　　“看样子是从早一直等到现在，正闹着呢，姑娘快去看看吧！”

　　匆匆赶到大厅里，正赶上打架斗殴火热进行，准确的说，是齐盛正单方面被两个人高马大的异族人暴揍，惹来许多旁人围观。

　　阮阮叫人将人隔开，万春楼里的打手本就有维持治安之责，不过都是老油条了，不是大阵仗不会重视，老鸨正好又不在，因此这些人越发惫懒，劝架并不是很积极。

　　虽被架开，那打人的二人嘴里仍在骂骂咧咧，阮阮呵道：“万春楼开门做生意，哪里来都是客，唯独闹事砸场子的客是不受欢迎的，把他们扔出去！”

　　这两人是万春楼的姑娘都不愿理会的老赖，长期赊账，对姑娘们颐指气使，甚至打骂，这次索性将人得罪干净，宁可不挣那几个钱。

　　人被带走后，阮阮见齐盛被揍趴在地上一言不发，心中一紧，赶紧蹲下来查看他的伤势，“齐公子，你怎么样了？”

　　“嘶！”见齐盛躺在地上呼痛，阮阮不敢用力去扶他，待他自个儿站起身来，却又像变戏法一样将一束火红的月季捧到阮阮面前。

　　齐盛毫不在意自己脸上挂着彩，倒是在看到花完好无损时长舒了口气，“幸好送你的花没被踩坏！”

　　阮阮竟有一瞬恍惚。记不清是哪年哪月，也有这么一个人，为了给她送把伞，那么远的距离，一路淋着雨过来，都不知道给自己打把伞，结果淋成了落汤鸡。真是傻透了！

　　那人是个靠卖力气为生的农村人，叫王大力。阮阮曾以为，此生最幸福的会是与大力哥成亲生子，辛苦却温馨地度过一生。

　　只可惜，就算有幸遇到真心人，却不一定有命相守一生。

　　“你……”阮阮不知说点什么好，正在这时，雅春也过来查看齐盛的伤势。

　　“感谢这位公子仗义相助，那些番邦佬常欺负人的，我们这种弱女子，常叫他们欺负了去。公子你没事吧？要不要派人送您去看大夫？”说着便要上手查看齐盛身上的伤。

　　雅春是万春楼里正当红的姑娘，长得美丽妖艳，一双勾魂的丹凤眼随时能妙目传情，此女穿着热辣，性格也泼辣。一直以来，阮阮虽未得罪过她，可她似乎将阮阮视为劲敌，暗地里使了不少绊子，前阵子又为了争夺花魁仙的名头，两人之间颇有些剑拔弩张的意思，总之是从未有过和睦相处的时候。

　　今日齐盛撞见两个酒鬼对雅春动手动脚，看雅春不愿意，他便出言劝阻，结果一言不合，就被按在地上暴揍。

　　“我没事。”齐盛闪身避开雅春的靠近，眼睛却只瞧着阮阮，只见他虽一脸狼狈的伤，眼里却带着笑，他轻轻摇头，明眼人一瞧便知是在说给阮阮听。

　　阮阮轻叹，看他嘴角都见了红，便也劝道：“去看看大夫吧！”

　　阮阮不小心碰到齐盛手上的嘴角，齐盛痛得“嘶”了一下，却没躲开，反而将阮阮的手按在受伤的脸上轻轻摩挲，“知道你关心我，再痛也不痛了。”

　　齐盛最有魅力的是这一双眼睛，当这双深情的、盛满星光的眼睛凝视着别人时，没人能逃脱里面的深情。对阮阮来说，这也是她最不能抵抗的近距离杀伤性武器，果然，她很快就投降了。

　　雅春瞧了瞧面前两人，口中轻啧，抱手搓了搓手臂，一副鸡皮疙瘩要起来的样子，却十分仗义地自动退场，还帮着遣散四周看热闹的人，“都散了散了，看什么看？没见过人家小两口说体己话呀！”

　　围观的人逐渐散去，齐盛全不管别人，拉着阮阮的手就往外走，还一边傻笑，“跟我走，有东西要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