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帝乡》南雪隙驹

1、勇气可嘉

　　齐灵帝十一年春，东未城繁华一如既往。

　　平日里的春风巷向来是白天寂寂，要到傍晚才渐渐热闹起来，今日却打从一早就吵吵嚷嚷，吵醒了好些对儿相伴而眠的美梦鸳鸯，看热闹的人把一条巷子围得水泄不通。

　　“诗诗姑娘，巷子里都围得挤不通缝了！都赖那位齐公子，打天一亮就一直在喊姑娘的名字，惹来许多人围观看热闹，您快出去管管吧！”万春楼里的丫头小翠打开水晶珠帘进了房间，面上带着三分焦急和七分看好戏的兴奋表情汇报刚打探来的情报。

　　此时，外间众人翘首以盼的的诗诗姑娘正慵懒地靠在榻上，嘴里吃着绵软香甜的芙蓉糕，一张绝色的脸上居然半点脂粉也未施，头上云鬓未梳、身上衣衫未理，显然并不打算出去见人。

　　开玩笑！出去让人像看猴儿一样免费围观吗？诗诗姑娘心里腹诽，本姑娘好不容易通过努力奋斗成了万春楼的花魁仙，如今凭他是谁，想要见我一面都要花上不少银子，免费围观？这亏本的买卖可不能做！

　　外间不断有人喊着诗诗姑娘，可诗诗本尊仍气定神闲的歪在榻上享受生活，一盘芙蓉糕下肚只垫了个底，诗诗接着开始吃大梨子，比男人拳头还大的薄皮大梨，也不切成小块，就这么抱着生啃，一口下去梨汁四溅，画面不忍直视。

　　一旁服侍的丫头云朵儿与绿翠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熟悉的无奈。要知道，诗诗姑娘在外乃是拥有“倾国倾城”“窈窕淑女”“琴棋书画无所不通”等人设的花魁仙，可千万千万别让外面那些男人看到现下这一幕！若是让人发现诗诗姑娘人设作假，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事情。

　　其实不止人设是假的，诗诗连名儿也是假的。

　　诗诗原名梁秋阮，其父生前是当朝知名言官梁直，数年前，梁家一朝倾覆，梁秋阮一夕之间从高高在上、锦衣玉食的官家小姐变成了地底污泥。后来，梁秋阮辗转沦落万花楼，“诗诗”则是老鸨给起的艺名。

　　有道是众生皆苦，不过相比原本就在泥里打滚的泥鳅，倒霉落入泥潭的燕子又有不同的苦处，因有了旧日的幸福时光做对比，落魄后的每一分痛苦都会加倍的讽刺，加倍的难过。

　　尝过了甜，苦就会格外的苦，不如从不知甜为何物。

　　且不管前情，如今的梁秋阮，小名阮阮正在心中思忖着，今儿这事儿，久经风月的资深顾客多半是做不出来的，只能是单纯热情且不知其中厉害的少年郎，而外面这位名唤齐盛的男孩儿，经过寥寥数次的接触，阮阮已能断定对方的路数。

　　此子家世不俗，性格纯洁、炙热、浪漫且……傻得透透的。

　　万花楼是什么地方？来这里付出真心？但凡有点智商……没有智商也行，但凡有丁点阅历的男人都不会做这种蠢事。

　　阮阮默默感叹，这飞蛾扑火般的勇气，多像当年的自己呀！傻得可爱。

　　捏了捏手里还剩半个的白胖大梨，阮阮听见外面的吵嚷和呼喊一阵高过一阵，终于没了吃的兴致。

　　阮阮对食物总是十分虔诚，她将梨子用清水洗一遍后放回盘中，准备待会儿再吃，“云朵儿去回齐公子，就说我昨日到贵人府上献舞，至今未归，叫他不必再等，以后也都不必再等。”云朵儿得了令，脆生生应了，这就出去回话。

　　“回来！”阮阮招手叫回云朵儿，想了想又嘱咐一句，“说话务必客气些。”

　　云朵儿应诺，转身和小翠相视一笑，出了门去。

　　又过了一会儿，阮阮左右无事，又忍不住好奇心，便起身稍作梳洗，鸟悄出门然后从后门绕到回廊上，选了个僻静无人处遮遮掩掩地猫在角落，默默围观楼下街道的动静。

　　巷子里，众人围着中间一人指指点点，可那人偏不在乎，云朵儿已经传完了话，他却仍独个儿立在中央，想向前却被万花楼的打手拦着，只能朝着阮阮房间的方向仰面呼喊：“请诗诗姑娘出来一见！”

　　此时，金子般的阳光打在此人身上，让他看起来是那么与众不同。他在初春的太阳里站了一整个早晨，也喊了一整个早晨，脑门上有些冒汗，此时面上带着恳切与期盼，看起来可爱又可怜。

　　他就是齐盛，只见他身形修长，看起来有点瘦弱却又不显得太单薄，文质彬彬又英姿勃勃。齐盛有一头乌黑光亮的头发，一双清澈明亮的朗目里面仿佛同时揉进了星光与阳光。今天的齐盛身穿一件宝蓝色锦衫，腰间绑着深蓝嵌金纹腰带，腰间的玉佩随着他偶尔的跳跃荡来晃去。

　　阮阮承认此子很帅，模样帅，身材气质也是难得的芝兰玉树，另外，他身上有一种少年特有的蓬勃朝气，是她喜欢的类型。

　　若是未经青事的姑娘，恐怕此番就要心动了，不过阮阮可不吃这一套，她一边欣赏着男孩帅气的身姿，享受着他为了见自己一面而着急努力的模样，一边又在心里吐槽——年纪轻轻的，招数却这样老套，说辞也老套。

　　其实，此时此刻的齐盛一定很不好意思，害羞得脸都红了，又或许那脸红并非全因害羞，也是是扯着脖子喊出来的，也是太阳底下晒的，无论因为什么，总之一定是不好受的。他揉了揉鼻子，第三百七十七遍接着喊：“在下齐盛，与诗诗姑娘有月下之约，不知姑娘有何难处，故而爽约，请出来一见！”那坚定而委屈的表情，简直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那句俗话怎么说的？吃席不吃第一筷，恋爱不找初恋男。看齐盛这模样，就算不是初恋，却也差不离了。

　　阮阮正盯着地面反思己过，视线里忽然多了一双紫绸绣元宝鞋面，抬头看去，原来是万春楼的老鸨。

　　老鸨如天下所有青楼的老鸨一样，穿着花花绿绿，十分招摇，不过万花楼到底是东未城最大的青楼，连老鸨也穿得比别处的更加珠光宝气些。

　　扫了一眼楼下的混乱，老鸨嘴里发出一连串啧啧声，“这场面也太难看了，我说女儿啊，你怎么招惹了这么个愣头青？”

　　不等阮阮作答，老鸨自顾自道：“不过也好，看这小子通身的派头，怕也不是普通出身，有他恋慕着你，今日送花，明日点曲儿，若能长情些，也半个正经金主了。”

　　万春楼里的姑娘们都唤老鸨作“妈妈”，她见阮阮不愿说话，叹了口气，“妈妈劝你呀，还是出去会一会人，别一杆子打死，时不时的给点好处，叫他爽快往外掏银子才是正理儿。”

　　“妈妈你也看见了，这位公子一根筋，怕是动了真感情，这种事最是麻烦，不是诗诗招惹得起的，况且舍了这一位还有许多位，若是诗诗被吊死在这一棵树上，妈妈你可不要后悔。”

　　老鸨略一思忖，觉得阮阮说得也颇有道理，手帕一摆，“罢了，就依你吧！也就是你，妈妈最疼你了，换了别人，可没有这么由着性子来的。”

　　………………

　　日头渐上，直到正午人群才渐渐散了，阮阮一直躲在闺房里，四仰八叉的倒在床上神游太虚，实在没什么传说中的美人风骨。

　　掌管东未城天气的老天爷像个老小孩儿，心情一日数变，中午时日头毒辣，到了未时空气中转而挂上了凉凉雨丝，到了申时竟下起了瓢泼大雨。

　　万春楼做的是夜生意，像阮阮这般“早起”的姑娘实属罕见，今天阮阮的一整日都被一位富商包下了，虽说她名属青宛，原则上是卖艺不卖那啥的，但事实上，只要客人出得起价钱，唱歌、献舞、陪聊、逗乐、斟酒、弹琴、作诗、对弈……以及，那种事，都是做的。

　　阮阮认为，这个行业的服务实在全面到其他行业望尘莫及。

　　其实男人们到这里也不都是为了那种事，有些时候，他们只是来找个让人赏心悦目的地方休憩片刻，聊聊天，或是需要这么个场所谈谈生意，当然，更多的时候，阮阮也必须提供某些特殊服务，不愿意提供这种服务的姑娘，要么被打死，要么像阮阮这样，差点被打死，然后鬼门关畅游一趟，回来后就乖顺许多了。

　　那不是一段美好的回忆，不提也罢。

　　所幸今天把阮阮“包圆儿”的富商，实在是阮阮的“心头好”，这人的富商身份倒是实打实的，只是卿本红颜，他本是“她”。

　　她叫楚百方，和阮阮相识于年少时，那时的楚百方还是混迹于街头巷尾的小叫花子，不配拥有正经姓名，只有个贱名儿叫“窜窜”，顾名思义，她是一众小花子中身形最灵活的，能轻松在密集的人群里窜来窜去。

　　阮阮那时初初落魄，并不知道人可以为了活着做出什么样的事，是楚百方教会了阮阮“野狗”般的生存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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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有缘人，老夫看你骨骼惊奇，相貌不凡，气质出尘，特别适合观看本文，如果喜欢请多多支持，也欢迎向老夫提意见建议，老夫并不玻璃心。
玫瑰与刺，都是厚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