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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江湖夜雨十年灯 ...

  •   乔羽琛五岁那年,半点没有如今翩翩公子的风姿,胳膊不细,脸不瘦,还是个白白圆圆的肉团子。

      母亲刚故世前不久,将他送回好月楼寄养。
      小羽琛当时对死亡和离别,还没什么概念。
      他有了许多可以陪他玩的姐姐阿姨,吃的零嘴都比从前丰盛不少。
      这一天天的,开心得不得了,跟个多动儿似的,在好月楼上下乱爬。

      白天,姐姐阿姨都要睡觉,没人看着他,整个好月楼都成了他的游乐园,一切他还没有爬到过的地板,都是一块新大陆。
      他每天举着小如意给他买的麦芽糖棒,像举着冲锋的指挥刀,满世界的未知之地进军。

      当然小羽琛的每次探险,都以被漂亮阿姨或者跑堂的哥哥,抱回阁楼告终。

      但是我们的小羽琛屡败屡战,永不认输。这天,还真让他在好月楼地下仓库堆满的废弃布料和家具中,发现新大陆了。

      好月楼的地下室以前也是仓库,现在是年久失修的废弃仓库。
      原来呀,这里和隔壁的赌场同属一家主人,后来势力重新划分,好月楼和赌场分归两家,可这连着的仓库并没有整改,中间有柜子遮挡下,还有一个狗洞大小的暗门。

      小羽琛叼着麦芽糖棒,从狗洞爬过去,发现对面竟然是一个简陋的房间,偌大的空间,只放了一桌一椅,还有一张木板床。

      当他从木板床底下滚出来时,正好看见床边端坐了一位少年,那少年正在读压在腿上的一本厚重的大书。
      两人双目交接,小羽琛天不怕地不怕,却被这少年冷清的眼神,吓着了,屁股不由自主往后挪了挪。

      其实,不止他被吓着了。跟他对视的骆烽虽然表面淡定,也委实受了惊。
      谁会想到自己的床板底下能突然钻出一个活人呢?

      小羽琛坐在地上,率先开口:“你怎么在这里?”

      骆烽一口气没喘上来,噎住了。
      这小鬼竟然这样无耻。这句话该他来问才对吧……

      骆烽也不过刚满八岁,穿着一袭锦云纹海青唐装,立在床头,俨然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他不答反问,声色俱厉:“你是谁?家里大人呢?赶紧走开,这里不是你待的地方。”

      小羽琛被他一凶,紧张起来,胖胖的爪子捏着自己的卷毛小辫子,可怜巴巴地说:“我是囡囡,家里大人……家里大人在睡觉。”

      骆烽弯下腰,望向床底靠墙的那一面的隔断木板,确实被这小孩推开了,露出一个不大不小的暗门。
      骆烽还想在仔细勘探一番,却惊觉自己的手被一只温润的小爪子牵住了。

      乔羽琛只比骆烽小三岁,却比骆烽矮了至少两个脑袋,突然出现在骆烽的身边,眼睛亮晶晶地指着门洞,说:“我就是从那里过来。”

      “那赶紧回去,别在这里待着。”骆烽刚想推搡乔羽琛。

      “史已?这是什么画本呀——怎么全都是字呀?不好看,齐天大圣没有,孙空空也没有。”乔羽琛这当之无愧的好奇宝宝,在骆烽面前怂了没两秒,抱起那本书翻来翻去,十万个为什么的本性又冒头。

      骆烽无语道:“这叫史记。还有齐天大圣和孙悟空是一个人……你赶紧走——”

      小羽琛爬到木板床上,又来抓骆烽的手,崇拜说:“哥哥,你好厉害!”

      骆烽的手臂被小孩晃来晃去,他虽然面上不显,耳根子却泛上了红,说:“这有什么。我以后是要当老大的,这些都是我应该知道的。”

      “老大。”小羽琛从善如流道。

      谁也不会想到,日后叱咤江湖、神鬼莫近的骆二爷,混子生涯中收到的第一个小弟,竟是早在他狼狈不堪地少年时期,傻兮兮主动来投的诚。

      就连骆烽自己也没意识到,这个看上去缺根弦的小孩,是他今生今世想罩一辈子的人。

      “瞎叫什么叫。”

      “老大。”

      “不准叫,再叫打你。”

      “为什么不准我叫?老大!老大老大!”小羽琛凑近骆烽,声音软绵绵的,叫个没完。

      “不准叫就是不准叫。我以后是要出人头地的,不可能这么轻易收小弟。”骆烽偏过头,脸颊微红。

      屋内安静了一会儿,落针可闻。
      乔羽琛气鼓鼓地看着骆烽,哇的一声,竟哭了出来。

      “不准哭不准哭。”骆烽吓得急忙走过去,想要捂他的嘴,“你再哭,就把楼上的看守引下来。”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骆烽额头冒汗,说:“我让你当我小弟好不好?当小弟就要服从命令,我现在命令你不准哭……”

      乔羽琛喉咙里像是装了个遥控器,哭声戛然而止,喜笑颜开,说:“好。我不哭了。老大老大,你要陪我玩!”

      骆烽说:“不可以。我爸爸说了,当老大要有威严,要让手下人又爱又怕。”

      乔羽琛委屈地撅起嘴,说:“我爸爸是谁呀?”

      骆烽纠正道:“是我爸爸,不是你爸爸。我爸爸是世界上最最厉害的人,可厉害了,所有人都怕他。”

      “凭什么不是我爸爸,你爸爸就是我爸爸。” 乔羽琛见骆烽突然骄傲起来的模样,小嘴越撅越高,眼泪汪汪,作势又要哭。

      远处上了锁的木门,传来锁链晃动的声音。门外还隐隐传来两个男人的声音。

      骆烽急忙将乔羽琛塞回床下,压低声音说:“坏人来了。你现在赶紧回去,不准出声,如果出声,我就再也不是你老大了。”

      俩看守走进来,一个高瘦的刀疤脸,另一个是五短身材的胖子。

      刀疤脸将屋子扫视一圈,问:“怎么回事?骆少爷在跟谁说话呢?”

      骆烽又端坐回床边,手上拿着史记,说:“我方才在念书,打扰到两位了。”

      那矮胖子说:“念书?念书用读出声吗?再读出声来,小心挨揍。”

      骆烽笑道:“你们老板将我绑过来,不过是想问我爸要些利益。我要是有任何闪失,别说我爸不会放过你们,就连你们的老板恐怕也会找你们算账。胖叔叔可要想清楚。”

      胖子禁不起激,撸起袖子就要上前揍人,被刀疤脸拦住。

      刀疤脸也没想到一个十一岁的少年,竟然如此有胆色,沉声说:“我们刚刚可听见这屋里有人哭。骆家少爷想家了?”

      “……确实想家了。”骆烽说。
      记事起就没哭过鼻子的骆烽,不得不背起乔羽琛的黑锅。

      两看守又和骆烽往来了几句话,没看出什么异样,便又关门落锁,离开了。

      骆烽刚松了口气。
      床底下一个人头又冒出来:"他们是坏人吗?"

      骆烽从床边跳起来,被迫一惊一乍,快让乔羽琛这小王八蛋搞疯了,缓了缓说:“他们是坏人。你怎么还没走?”

      “没人陪我玩。”乔羽琛从床底下又爬出来,“他们为什么要抓你呀?”

      “他们想利用我威胁我爸爸。”

      乔羽琛牵起骆烽的衣角,说“老大,你跟我一起走吧,我们一起爬出去了。就不怕他们了。我姆妈、姨娘都很凶,坏人打不过她们的。”

      骆烽掰开他的手指,说:“我不能走。我不能影响我爸布置的大局。”
      这些绑匪本是青龙堂敌对社团的人,想借以绑架骆青山大儿子,来威胁他让步。
      可骆青山早就收到线人的情报,当天故意让自己那庶出的二儿子假扮骆炯去学校,被绑匪一麻袋绑回赌场的地下室。
      骆烽虽然比骆炯小两岁,可身体早熟,长势上和兄长大差不差,几乎分不出谁大谁小。两人都生得一副好仪容,眉眼跟骆青山皆有几分相似,不熟悉的人很容易将他二人认错。

      这敌对社团首脑,得知自己已经控制住了骆青山捧在手心里的大儿子,掉以轻心,疏漏了防范。骆青山却正好借此机会大施拳脚,将这找死的社团,彻底搞定。

      而当时的骆烽并不知道,自己在父亲眼里,不过是一个随时可以卖掉以换取利益的弃子。

      乔羽琛又陪骆烽坐了一会儿。
      骆烽大气不出一声,安静得不像个未满十岁的孩子,捧着大书,端坐在床边,只看书,也不搭理他。

      乔羽琛在骆烽身边转悠半天,小圆脑袋晃来晃去,小孩子花心,就算骆烽长得再好看,他也实在烦了。

      于是他没用着骆烽催,自己跟新认下的老大,打招呼拜拜,就爬回好月楼,吵着要正在舞厅里打扫的大哥大姐姐们抱抱了。

      此后,乔羽琛自是又多了一个游乐场所,三天两头,就往骆烽那儿钻,讨乖。

      骆烽虽然少年老成,但毕竟也还是个孩子。
      他独自在骆家长到九岁,现在被囚在这不见天日的城市角落,却难得有了个伴。

      乔羽琛倒是常来,可两人毕竟没有约个什么时间,他时而上午来,时而下午到,虽然每天从不缺席,但一向不准时。

      这就让骆烽犯了难。
      人家来的时候,他脸上挂着一副冷淡的样儿,生人勿进。
      人家不来呢,他又挂念着,顾念着,心里总多了个杂思,连书都看不进去,脑子里时不时浮现一个小娃娃,咧开嘴冲他呵呵笑,唇边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

      “哟,骆小少爷,想啥呢?想得这么专注。”
      刀疤脸看守,已经将餐饭端到木桌上,见骆烽这向来机敏的小孩,竟然没有察觉他的存在,而是在出神。

      骆烽回过神来,只说:“想家。你们什么时候放我回去呀?”

      “这可有点难办,你爹也是心大,自己亲儿子被绑了竟然没什么动静。”刀疤脸嗤笑一声,“不过,最近你们骆家死了人,他估计忙着办丧事呢。”

      骆烽心里一阵莫名的悸动,走到桌边,问:“是谁死了呀?”

      刀疤脸皱着眉头想想说:“好像是你爹的那个姨太太吧,死得莫名其妙的,听说是几天几夜没睡觉,走着走着路,就倒下去了。”

      骆烽问:“是哪个姨太太?”

      “我说是不是你爹命中带了煞呀?专门克妻。”刀疤脸说,“他养那么多老婆,给他生儿子的就两个吧。你妈是早就死了,现在死的是另外一个。”

      骆烽大惊,耳边嗡嗡一阵,只道:“不可能,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今天已经请了和尚去你家,要开吊了,明天出殡。”

      骆烽一把抓住刀疤脸的手,神色怔忪,说:“叔叔,我要回去,让我回去吧!我以后我继承了骆家的家业,一定记着你的好,到时候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刀疤脸不知骆烽为何发疯,将他推搡回座椅上,说:“没可能,骆少爷省省心吧。等你继承家业,指不定我七老八十了。再说你现在还小,小孩儿的空口白话,能管什么用?”

      骆烽又反身抓住刀疤脸不放手,不依不挠地继续告饶,请他放自己走。

      门外另一个同伙听见动静,伸头进来问:“怎么了?”

      刀疤脸费劲挣脱骆烽,才将他掼在地上,回头走向门口,说:“没事儿。这小少爷听见姨娘死了,搁这儿发疯呢。”

      骆烽呆坐在地上不起来,脑子里乱成一团。

      刀疤脸见这么个漂亮少爷,平日安安静静,现在悲伤起来,委实让人不免动恻隐之心。

      刀疤脸锁上房门之前,仍安慰了一句:“骆炯少爷,你和这十三姨娘这么有感情?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收收心,等着你爹拿房契地契来换你吧。”

      骆烽怔愣着,突然想明白一件事。
      他爹根本看不上他娘俩,根本没想救他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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