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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惴惴 ...

  •   隔了三日,苍庚无论如何也等不了,凫徯只得随他去尽岁宫。

      宫中处处小桥流水,竟意外地显出一副委婉风情。苍庚穿花拂柳,刚过一道月门,道路一侧繁茂的花枝下忽然窸窣作响,滚出来个圆滚滚白花花的团子。
      那小团子目标明确,甫一露面,立即张开两臂,牢牢挂在苍庚腿上。

      苍庚不得已停了脚,低头看去,是个粉雕玉琢的女童,能有三四岁的模样,黑发总成两只角,一双墨绿色明眸如剔透的宝石,睁得圆圆地抬眼看他。
      不知怎地,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苍庚正在疑惑,小团子全然不见外,径直向他伸出两只小手:“抱、抱——”

      总归不能让她一直抱着自己的腿,苍庚不明所以,还是弯下腰,姿势生疏地将稚童抱在怀中。小团子高兴极了,立即搂住他的脖子,咯咯笑个不停。

      正不知所措,恰好凫徯从后面赶来:“这是谁家的孩子?”

      苍庚也是一头雾水:“她忽然跑过来——”

      这时,有人从小径另一边迎过来,人未到声先至:“原来跑到这边来了。”

      那声音颇为耳熟,凫徯先一步反应过来,颔首道:“筠前辈。”

      筠倾城从花丛后走出来,幼童立即向她伸出手去,她接过小团子,笑道:“这小东西一刻闲不住,一点不像灵筠的性情。”

      小团子与筠倾城极亲昵,安稳地坐在她怀中东瞧西望。苍庚仍然怔怔地,却仿佛听明白了点什么,下意识道:“她是……”

      筠倾城抱着稚童,两张脸蛋贴近,简直如同一对真正的母女。小东西的发髻沾了几片草叶,她顺手摘掉,手过之处,黑发便显出缎子般的银光来。
      她微微一笑,略有些娇羞道:“是我和苍筠的……”

      苍庚眼前一黑,险些站不稳。

      小团子睁着一双筠灵独有的异色眼眸,好奇地盯着那个身上味道很亲切的大哥哥。

      “……同族。”筠倾城顿了一顿,笑吟吟说出下半句。

      苍庚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只觉得脑中又隐隐作痛起来。

      筠倾城观察他的反应,不由放声大笑,一面引两人向里走,一面道:“当初祸首离开筠海后,我曾去看了一回,那时她刚成人形,还未生出灵智。这一次我与御无愆再去,她已经能满地乱跑了。我就将她带了回来。”
      也是上回,她回了筠海,那些筠气争先恐后七嘴八舌,她才知道苍庚曾来过。

      原来这小女娃竟是苍筠的同族,难怪气质如此熟悉。苍庚心中暗想,小声道:“幸好,她未被祸首发觉。”

      说话间,一行人已走到一座小院门口,小倾筠从筠倾城怀中挣出来,哒哒跑进院子里,跳到一人膝上。凫徯抬眼看去,竟是御无愆。
      他微微躬身,御无愆歪着头,迷茫地盯了他片刻,缓缓颔首回礼。

      筠倾城听见了苍庚的低语,回头讶然道:“怎么可能未发觉?祸首可是看着她长大的……”说到一半,她忽然住了口,打量苍庚片刻,“莫非,你还不知道——”
      苍庚心下重重一跳,筠倾城的神色让他有种莫名熟悉的糟糕预感,不由道:“知道什么?”

      凫徯走在前面,闻言立即想要打断,却已来不及了。筠倾城拉着苍庚的手,十分热切地引他坐到桌边,笑吟吟道:“那可就说来话长。让我想想,不如便从雾失楼台外面那座亭子说起……”
      ……

      凫徯在旁正襟危坐,心想,有道是逃得过初一逃不过十五,他为前辈拖延了三日,已是仁至义尽了。
      小倾筠则含着手指坐在一旁,眼见那位大哥哥的眉头越蹙越紧。
      她察言观色一阵,趁着大哥哥垂下头的空当,啪嗒啪嗒跑过去,软糯糯道:“笑一笑——”

      苍庚骤然抬眼,不知他究竟摆出了何种表情,小团子登时退后几步,竟哇的一声放声大哭。

      连苍庚也被方才满腔怒意的自己吓了一跳,立即缓过神来,手足无措道:“对不起,我不该凶你的……”

      小倾筠揉着眼睛,隔着指缝看他一眼,抽噎着道:“那,抱抱。”

      苍庚放缓了神情,将她放在膝上,又轻声细语哄了好一阵,小团子终于露出笑脸。

      这么一折腾,他有气也早抛到九霄云外,平心静气了一阵,又问道:“苍筠在哪?”

      对于苍庚这么快就平静下来,筠倾城并不如何惊讶,她早就看出来,这小金丝雀早已被苍筠那老东西吃定了,即便要秋后算账,那也要等到亲眼看见苍筠活蹦乱跳的时候。她一扬下巴,指了个方向:“老东西要续骨,三天两日可不成。”

      苍庚抿了抿唇:“续骨有风险吗?”

      筠倾城托着腮,闲闲道:“这可难说。”

      果然,苍庚面上情不自禁露出一丝担忧来:“有何风险?”

      “髓骨这东西最是娇贵,一个不小心便会出大差错,祸首的下场你也知道了。”筠倾城轻敲桌面,“再者,苍筠被祸首幽禁已久,那妖魔最会操控人心,说不定老东西早已着了他的道,即使醒来,却是六亲不认,根本记不得谁是谁。”
      苍庚面色一紧,立即火烧火燎地站起来。

      “不成,你不能去找他。”筠倾城立刻拉住他,“续骨需要绝对安静的环境,半点不能被人打扰。”

      这样不行、那样也不行,苍庚刚刚接受了一大段不可置信的事实,心中正郁躁,闻言颓然坐回桌边,默默低下头。
      他有一大团乱麻似的心事要整理,全然没留意不知从何时起,小院中只剩下四道人影。

      凫徯足尖轻点,掠过紧锁的院门,落在廊下。

      只听黥蝉冷声道:“谁?”同时,房中一片兵荒马乱,壶盏碰撞声、轮椅呻/吟声、脚步声,交织着响成一片。

      凫徯轻咳了一声:“是我,凫徯。”

      少顷,房门打开一条窄缝,杀手向他背后瞧了一眼:“只有你一人?”

      凫徯无奈地点头:“是。”
      他踏入房中,还未说话,倒是被恶人先告了一状:“凫徯君为何不走正门?平白让老人家慌张。”

      一抬眼,他的前辈瘫在轮椅上,一手持壶一手捧卷,神态好不悠然自在,全然不像个病患该有的样子。

      凫徯不由讶然:“前辈已经痊愈了?”

      “大概吧。”苍放下打发时间的书卷,起身踱了几步,“就是在轮椅上坐久了,一身老骨头越发不想动。”

      凫徯更加惊讶。原本他以为前辈会将真髓藏在十分隐秘又难以达至的地方,三天时间别说续骨,就连取回真髓都不够。然而见苍的样子,分明行动已无大碍。他不禁脱口问道:“恕我冒昧,前辈的真髓究竟藏在何处?”

      三天前,黥蝉也有此疑问。

      他问了一次,没有得到答案,见老东西一副泰然自若的神色,忍不住又问了第二次。苍却还是那句话:“蝉君若无意为老人家换骨,老人家便无可奉告。”
      最终,黥蝉妥协了。
      而苍则微微一笑,摇头晃脑道:“蝉君再仔细看看,老人家与初见之时,究竟有何不同?”

      黥蝉皱着眉细细瞧了,从头到脚,连一根头发丝也不放过,除了那笑颜愈发引人恼火,竟没看出什么区别。
      忽然,他的目光落在一处,双目蓦地睁大。

      苍的后脑上,低低挽着一支色泽不甚通透的竹簪。

      黯淡的翠色衬在三千银丝上,正是相得益彰,毫无违和之感。尽管黥蝉看老东西不顺眼已久,却不得不承认,这簪子与他浑然一体,简直再相配不过。
      但是,他回忆起来,初次登上雾失楼台的时候,苍佩的却是一支华贵珠钗。

      再者,筠灵与竹本为近亲,怎么会佩竹簪?

      黥蝉骤然了悟,不知该说老东西胆大妄为还是别出心裁,最终不冷不热道:“只有你想得出这种办法。”

      苍笑道:“所谓最危险的地方才最安全,正是此理。”且那真髓贴着他的身,又有灵泉之水日夜浸润,断然不会因离体太久而干枯,简直一举两得。
      谁也想不到,那根分毫不起眼的竹簪,竟暗藏莫大玄机。

      凫徯听了实情,同样震惊不已。

      半晌,他道:“既然前辈身体已经无碍,为何不与小友会面?”

      苍悠然自得的神色凝固了一瞬:“他来了?”

      凫徯颔首:“他十分担忧前辈的状况,尤其与筠前辈交谈后,更是坐立难安。”

      苍闻言愈加头痛:“这么说……他都知道了?”他对筠倾城再了解不过。

      果然,他的后辈点点头,眼含同情看了他一眼,再示一礼道:“为了不引小友起疑,我便先告辞了。”

      言罢,凫徯君匆匆离去,徒留老妖精一人愁肠百结。

      黥蝉对现下状况喜闻乐见,毫不遮掩地幸灾乐祸道:“你究竟要躲到什么时候?你以为不见他,事情就不存在了?”

      这话无疑正中苍的心虚之处。他如何不知道这一点?可从万里外到尽岁宫,从三日前到此刻,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到该如何化解如今的局面。
      向来机杼不停的七巧玲珑心此时全然不管用,一遇上苍庚,他的脑袋仿佛停了摆。

      苍揉着眉心,真想装傻一回,大喊“不听不听我就要苍庚”。

      仿佛嫌他还不够愁闷似的,黥蝉又道:“人说再一再二不再三,你骗了他有多少回?即便是个圣人,也该恨之入骨了。”

      是这样吗?苍心中暗想,听说从不生气的人发作起来最是可怕,苍庚发怒会是什么样子?他想到那总是向他微笑的少年认真板起脸的冷淡模样,有些惧怕,竟意外地又有些心痒。
      唉,这都什么时候了……他想着想着,叹自己为老不尊。

      黥蝉又道:“他急着见你也许并非是要确认你的安危,只是想当面唾弃你。”

      苍不说话,不知想到什么,不自然地咳了一声。

      “不过,往好处想,还有另一种可能。”黥蝉拍了拍药师肩膀,意味深长,“那少年初次入世,见多了人间繁华,说不定早已厌倦离群索居,此次并非是来兴师问罪,而是向你辞行也未可知。”

      苍眉头一凝,满腔绮思顿时冷却了大半。

      黥蝉对他的反应甚是满意,抱着手臂道:“想好了就快些出去见他,莫再占着尽岁宫的地盘。”还有一句,他与宫主大人也是久别未见,本有许多话想说,偏偏老东西赖在尽岁宫不走,连累他也不能离开这诊室半步。
      铃官默默腹诽,但没说出口。

      苍自然是不为所动,听了黥蝉的话,他反而更坚定了“能拖一刻是一刻”的心思,悠悠道:“早就听闻贵宫主惜客好义,想必不会厌嫌老人家多留几日。”
      说着,反而倒打一耙道:“倒是蝉君,竟不引贵宫主与老人家结识,未免太见外了。”

      黥蝉冷哼一声:“想结识宫主大人,你不如先想想自己的丰功伟绩。与你结识的人中,有几个逃得过你的算计?”

      苍受了这指摘,原本想反驳——世事如棋、命数难测,怎能怪罪老人家我?话未出口,门外忽而传来一阵足音,不多时,院门上的铁锁链哗哗褪下,来人步伐沉稳,转眼已到近前。

      那人音色和缓,张口便带三分笑意:“在下可否入内?”
      话音未落,不等门中应声,已自行推开门,缓步走进诊室。

      说人人到。黥蝉立即敛了讥讽神色,恭敬地低下身:“宫主大人。”

      “说了多少次,不必行礼。”尽岁宫主一伸烟枪,托住黥蝉的左膝,又回身打量青竹轮椅,“这位——”

      苍过去为这位宫主医治,见过不止一回,却是头一次见他活生生站在面前,一旦行动起来,气度便风流了不止一星半点。他爱看美人的毛病犯了,立即笑吟吟接口道:“吾名苍筠,久闻宫主大名,今日得见,果真佼佼不群。”

      “不敢当。”尽岁宫主微笑着点头,彬彬有礼道,“在下亦仰慕苍筠壮士已久。”

      “……”苍凝噎了一瞬,哂笑道,“宫主不必如此客气,称老人家药师即可。”

      “呵。”黥蝉仿佛忍不住嗤笑出声,但立即端正神色,敛了回去。

      “如此也好。”尽岁宫主面不改色,在桌边落座,“当初在下不慎中毒,铃官上门求医,多谢药师照拂。”

      “举手之劳,不值一提。”那“照拂”两字似乎格外意味深长,苍装作听不出其中深意,笑着摆摆手。
      “反倒是老人家,久居尽岁宫,可否会打扰宫主大人?”

      尽岁宫主随手磕了磕烟灰,笑得风轻云淡:“完全不会呢。”

  • 作者有话要说:  两个人在谈恋爱的时候,两边总要有点让人心惊肉跳又喜欢推波助澜的亲友。
    Ps:关于竹簪,伏兔为师叔推轮椅的时候就有看到啦(请自行复习41章)。
    PPs:宫主大人其实是个天然黑来着。(老妖精:糟糕,是旗鼓相当的感觉。)
    PPPs:黥蝉冷哼一声:与你结识的人中,有几个逃得过你的算计?
    苍受了这指摘,原本想反驳——仔细一想,苍庚、凫徯、祸首、黥蝉、筠倾城……哦,蝉君说的还真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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