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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真容 ...

  •   少年再次抬头时,目光坚定,似乎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外边有人轻轻敲门,苍庚回过神,回头看寂花时。少女向他微微一笑,示意无妨,他便起身出门。
      廊下站着长身玉立的白衣公子,见有人出来,向后退了一步。

      苍庚合上门,回头一看,不由惊喜道:“凫徯!”

      正是凫徯,数日不见,他仍是一身素白衣裳,怀抱一盏古旧油灯,静静站在几步外。
      两人沿着回廊漫步,苍庚悄悄看身边的人,总觉得他身上起了些微妙的变化,虽然实实在在走在自己身边,亦有脚步声、有倒影,一旦移开目光,或是注意力稍微转移,又好像身侧空无一人,只余一缕寂寞的春光。

      走到不会惊扰房中人休息处,苍庚立即道:“你来的正好,我已经找到了心魔的藏身之处。不过,妄公子却因此受伤……”
      大概讲了与凫徯分开后,他与妄清宵如何找寻昼魇、又如何梦中寻人,凫徯颔首:“难怪方才去拜访寂前辈,门人说他不便见客,原来是在为妄公子医治。”

      苍庚看了他一眼,还是忍不住问道:“那盏灯是……”

      凫徯闻言,提灯递过去。

      苍庚伸手接了,仔细打量晦暗难明的灯身。忽而彤光明灭,水泡似的琉璃灯罩里有什么一闪而过,晃眼一看,竟是一只来回跑动的赤狐。
      灯中仿佛自成世界,时而映出万千生灵,时而显现四季更迭,与乘在昼魇脊背上穿梭无数梦境所见的风景有异曲同工之妙,不同的是,无论灯中幻境如何变幻,那狐狸总是出现在每一个画面中。

      苍庚紧盯着那毛茸茸的一团,惊奇道:“丹苏?!”他回头看凫徯,神色激动,“丹苏还活着!”

      凫徯沉吟片刻:“这只是一缕残魂,若要真正恢复,还需许多功夫。”
      灯名为“凝魄”,乃昙光所赠,是名副其实的仙器。凫徯以识海温养丹苏残魂,待魂魄成型,便放入灯中。然而这残魂不过是未断的尘缘羁绊,根本算不得丹苏本体,若要让狐狸真正化形,还需为他铸造一具肉/身,又要以种种手段,使他恢复往昔记忆。
      因而,当下以灯凝魂,不过是漫长路途的第一步罢了。

      苍庚却十分乐观:“只要有希望,总有一天,丹苏会回来的。”

      凫徯目光落在灯盏上,眼神莫名柔和,使他看起来不再那么脱俗离尘:“或许。”

      苍庚又目不转睛瞧了一阵,这才将灯还回去,凫徯却未接:“便由小友代为保管一阵吧。”

      苍庚一怔,反应过来:“你要去救苍筠!”见凫徯点头,他立即道:“我们同去!”

      凫徯把灯推到他怀里,温声道:“一人足矣。”

      苍庚明白即使自己随他去了,也不堪与心魔为敌,一时冲动过后,便冷静下来,犹豫道:“可是,这分明是我的事……”

      “小友不必多虑,此事亦与我相关。”凫徯无端叹了口气,回头望向渺远天际,侧脸被桃花映得微红,“此去经年,也该与旧友再会了。”

      万里之外,南域。

      黥蝉拾起一块白绢,慢条斯理地擦拭银光闪闪的薄刃,还没来得及擦到第二柄,妖魔身躯轻微震动,忽然低低笑出声来。
      祸首脊背上残留着一道血肉模糊的刀口,随着他的轻笑,以奇异的速度迅速愈合,不过转瞬,便消弭无形。

      “呵,本尊灵体终于完全,这天下间还有谁堪称敌手?”低笑转为放肆大笑,房中无端刮起狂风,榻边白纱肆意飞舞。黥蝉手疾眼快将白布一兜,收起数柄刀具,再次睁眼时,满室如天灾过境,桌椅陈设横七竖八躺在地上,回头一看,榻上那妖魔早已不见踪影。
      房门大敞,他起身走到门外,便见一道笼着金光的流火呼啸着冲向天边,拖出一条刺目的尾迹。

      耳畔忽然传来寒蝉振翅的嗡鸣声,耳骨上刺青微微发热,黥蝉脚步一顿,合着眼倚在门边,嘴唇无声翕动,仿佛在与人交谈。

      一炷香后,他踏入另一间厢房,苍面色惨白,遍身绵软,无声无息瘫在躺椅上。
      听见有人进门,他也只是微微抬起眼皮,极其疲惫似的乜斜一眼。

      黥蝉淡然道:“我已知晓宫主大人身在何处。”

      苍露出有气无力的微笑:“恭喜。”

      黥蝉一挑眉:“有什么可喜?若我早一步知道,便会立即一走了之,那东西也别想换最后一块髓骨。”

      “既然已被剖身抽骨、失去自由,于老人家来说,做到何种程度并无差别。”苍破罐子破摔,无谓地抬眼,“反倒是蝉君,倘若你能够一走了之,想必不会带老人家一起。我倒不如成祸首之美。”

      “行了,那东西又不在,不必与我做那假惺惺的一套。”黥蝉嗤笑,居高临下望他,“你就不想知道,我是如何得知宫主大人下落的?”

      苍不甚感兴趣,慢吞吞道:“愿闻其详。”

      “是御无愆。”黥蝉吐出一人姓名,见老妖精并无讶异神色,又玩味地加码,“还有筠倾城。”

      苍眉头微蹙,隐约有些不妙预感。

      “御无愆为筠倾城引路,寻到宫主大人所在之处。据说他们二人在距此地不远处曾遇一少年,形貌与祸首殊似——”

      苍心中一紧,自语出声:“苍庚!”
      当日梦境崩毁时,他已经尽力吸引祸首注意,却不知苍庚是否仍被波及,不由担忧道:“他状况如何?”

      黥蝉抱着手臂道:“据筠倾城所言,他似乎施展了某种以血为契的术法,身体十分虚弱,又及遭受术法反噬,七窍流血不止。”

      原来那造梦之术竟是以血为引!且不说其他限制,单是筠海到此处的距离便远不止千里,这一路寻来……苍愈听愈是心惊又心痛,还未来得及平复心绪,脑中忽而转念,等等,血??
      他原本想不通苍庚是如何走出雾失楼台,经黥蝉如此一说,心念电转,立即有了猜测。

      那个小傻瓜……他心头一热,既欣慰且酸涩,一时只恨苍庚不在身旁,他又是想要拥那少年入怀、狠狠疼惜一番,又是想要当面痛斥他,竟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需知他入世奔波、又受这许多苦痛折磨是为了什么?还不是因为他太过爱惜苍庚,舍不得他受一丝伤害,才甘愿由自己承受一切?

      苍眉头凝住便未再展开,面上神色却一时忧虑一时欣喜,半晌才回神道:“他现在在何处?”

      黥蝉道:“不知。”
      “筠倾城见他孤身一人着实可怜,一时不忍,上前与他交谈,又提及众多旧事。谁知他还未听完便情绪激动,迫不及待离开了。”

      “……”
      平静的话语传到苍耳中,仿佛惊雷炸响。
      他的一颗心仿佛先是被抛上轻飘飘的云头,又从万丈高空坠落,前后转折过大,使得他一时如在五里云雾中找不到方向,脑中接连冒出疑问:旧事,究竟是哪些旧事?筠倾城究竟对苍庚说了什么?苍庚历经千难万苦才找到此处,自然不会轻易放弃,眼下却离开了,难道……

      黥蝉赏玩着他变幻莫测的神情,幽幽道:“人非木石皆有情。经年遭受蒙骗,一朝得知真相,无法接受才是人之常情。”
      此话不知有没有传入苍耳中,因为那时常挂着余裕神情、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老妖精终于鲜有地乱了阵脚,显然已经无暇顾及他的冷嘲热讽。

      少顷,苍面上强自镇定下来,转头见杀手仍然靠在门边,强颜欢笑道:“既然贵宫主已安全无虞,蝉君为何还留在此处?”

      黥蝉似笑非笑地看他:“如此好笑的笑话,怎能不看完?”

      “……”
      流年不利,筠生多艰。

      .
      白昼流星一闪而逝,妖魔化为一道劈开天幕的利刃,呼啸着、狂笑着纵横万里。

      描画赤红咒文的黄符在他眼前碎裂、燃烧,变为片片飞灰,转瞬间被抛到身后,识海中缓缓显出一道虚实不定的身影,与他无言对视。

      祸首悬在虚空中,居高临下望着那人:“你还要固执到何时?”
      弥灯将自身一分为二,半身为善念,半身为业障,心魔本性贪婪,大肆掠夺他的血肉、修为,甚至妄想将那缕业火炼化,归为己有。但他失败了,于是抢夺另一半身的骨血修复自身,顺便将业火打入苍庚体内。
      后来心魔身负重伤,又遭凫徯封印,暂时无法抗衡弥灯残魂。今非昔比,他灵体圆满,终于将手伸向那觊觎已久的宝物。

      弥灯不语,只以慈悲神色看他。祸首歪着头冷笑,天趣眼异光流转:“你若不主动交出,便由本尊亲自动手。”

      昔日他担忧天趣眼反噬,不敢妄动,如今再无畏惧,一挥手,识海上空凝出一只莫须有的巨爪,风雷万钧地伸出去,忽觉掌心一痛。
      那巨爪遮天蔽日,在它的映衬下,弥灯烈烈白衣如一只脆弱的蝴蝶,却兀自笼着一层圣洁光芒,灼伤了黑色的手掌。

      但那些许刺痛在夙愿得偿的诱惑下,根本不值一提。巨爪不惧焦灼,豁然穿透弥灯胸口,残魂面色一白,整个虚无缥缈的躯体又透明几分。

      祸首展开手掌,托起一轮幻境,恍若镜中观花,他看到云雾中笼罩着巍峨的山川、寂静的古刹。

      他总以为自己不敌凫徯,一是因为身负重伤、灵体不完全;二则自己只是半身,若苍庚果真如看起来那般纯然无害,那么弥灯剩余的修为应还在残魂中。待他何时完全痊愈,便将那些灵元、修为一一抢到手。
      终于,他等到这一天,却发现弥灯拼死保护的,只是些不痛不痒的回忆。

      那座肃穆古刹,是覆灭前的净莲宗,弥灯在此长到十九岁,入世历练。
      荒郊野外风雪夜,一柄红伞如流火跳动,伞下言笑晏晏,分路扬长。
      张灯结彩的高台是御流演武场,台上少年初见,相互见礼,一剑破万法。
      七重殿宇中,稚童身着华服,背负着“灵童”赞誉,走过瑞兽遍生的悠长回廊。

      ……

      入手之物超出预料,祸首却并不恼火。他是为天地所不容的业障,弥灯却是人人景仰的尊者,他耐着脾气,一点一滴将记忆尽数吞噬入腹,隐约有种将一切占为己有,便能彻底取代弥灯的错觉。
      然而这记忆却是超乎想象的沉重。

      前世、前前世、前前前世……如抽丝剥茧般,数百年光阴铺陈在他眼前。那时候,弥灯甚至还不是弥灯尊者,他时而是悬壶济世的医者,遍览世态炎凉;时而是早慧的幼童,年方十三便考取人间小国的功名,一生宦海沉浮,甲子之年寿终正寝,又入下一次轮回。
      直到七世阅尽,祸首想这回总该尘埃落定,却不想眼前荧火离离,竟是有两道星光从天际陨落。

      他一时呆立,面上被幻境中星河灿烂映得光怪陆离。

      仿佛过了上千年那么久,祸首终于回过神来,心念一动出现在弥灯面前:“你、你早就记起来了?!”

      弥灯没有闪避,任他用力握着肩膀:“是。”
      他的僧衣洁净,面目一如坠入凡尘前神姿高彻的云中君,眼中流露怜爱众生的慈悲目光。

      祸首身躯微微颤抖,他的面前,竟是个真正的天神!

  • 作者有话要说:  苍:当时我的心跳直接飙到二百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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