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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心事 ...

  •   蜃兽追星赶月,日行万里,苍庚与寂花时到达药王谷外时,正值次日晌午。

      昼魇在梦境中受了惊吓,苍庚十分过意不去,与老蜃辞别时,特意嘱咐它多多照拂小兽。老蜃瓮声瓮气地应了,却没有收回递过来的云纹海螺:“便赠予仙君了,日后有缘再相见。”
      苍庚纠正不来它的称呼,只得低头道谢。

      药王谷四季如春,桃李妩媚,杨柳温柔。人走在树下,不多时便染了满襟暗香。

      寂花时在前指路,苍庚环顾四下美景,心情略微放松。走了一阵,前方忽有欢快啁啾声,他抬头看去,春桃间遍结红线,数不清的精巧纸鸟在其间跳跃啼鸣,栩栩如真。
      还没来得及仔细观赏,一道人影已冲上前去,惊得群鸟哗然四散。

      “别——!”寂花时话刚出口,已经迟了。妄清宵捉着一只犹自扑腾的纸画眉,乐陶陶扑到她怀里:“姐姐你看,漂亮小鸟!”
      寂花时不胜其扰,头痛似的按压眉心。

      昨夜将睡时,窗外忽有笃笃敲击声,她打开窗,便见少年坐在异兽背上朝她挥手。

      以纸鸟为引,苍庚寻到寂花时栖身处,两人一刻不停,连夜前往药王谷。妄清宵原本一直不省人事,不知是不是在昏迷中听见了熟悉的声音、心有所感,竟悠悠转醒。
      于是就变成了当下这幅模样,寂花时打从心底希望他从未醒过。

      妄清宵献宝似的把纸鸟递到寂花时面前,他虽然只余髫年儿童的智力,身量却比少女高出一头,用力一搂,怀中人根本推拒不得:“姐姐,宵宵厉害吗?”
      寂花时面色不善:“不许捉小鸟,放回去!”

      她的语气严厉了些,青年闻言,立即低头撇嘴,作势要哭。
      人说本性难移,这话放在妄清宵身上一点不错,即便他变成稚童,记忆尽失,却自觉地黏在寂花时身边,姐姐长姐姐短,面对苍庚,又小大人似的直呼姓名,俨然把少年当成了他的小伙伴。此时挨了训斥,便乖乖作出委屈状,却又悄然抬眼搜寻救兵。

      苍庚急忙上前调和:“他现在是个小孩子……”
      妄清宵抽抽搭搭,立即躲到他身后,手中仍然拽着少女的衣摆,可怜兮兮摇晃。

      寂花时蹙眉:“你有所不知,这些鸟儿是药王谷的眼线,一旦有异,立刻会被谷中人发觉。”
      此行目的即是求医,虽然早晚要与寂归愚一见,但她想了一路,还是没想到如何才能让那个倔强的老人出手,身边又有妄清宵不断撒娇耍赖,简直一个头两个大。

      苍庚明白她心中忧虑,也跟着发起愁来。毕竟当初寂归愚与妄清宵如何不睦,他同样看在眼中。

      然而前方已是桃林尽头,清雅竹榭隐隐在望,两人避无可避,稍作商量,只得硬着头皮向前走。

      早有门生前去通传,寂花时甫一露面,老人便持着手杖迎过来:“怎么,在外面野够了,想起回家了?”
      语气故作冰冷,眼神却亲切欣慰。

      寂花时不自然地点头,苍庚也走过来:“前辈,许久不见。”

      老人定睛一看,立即喜出望外:“竟是苍庚小友!你二人怎么在一处?”说着伸手招呼,“站在那做什么?快进来坐。时儿这丫头,有来客也不提前知会……”

      他十分热情,然而两人俱是一动不动。

      寂归愚察觉气氛有异,也停了手:“怎么?”

      苍庚面露难色,正在组织语言,便听寂花时艰难开口道:“爹,女儿此回归家,身负一个包袱,怕您生气,不敢贸然进门。”

      包袱?老人闻言拧起眉头,面色阴晴不定。寂花时不安地搅动双手,苍庚便悄悄扯她的衣袖,以示安慰。
      于是,寂归愚似乎明了了,神情陡然微妙。

      “难不成是……孩子?”

      妄清宵如今状况,说是孩子倒也不为过。寂花时点头,小声道:“可以这么说——”
      话音未落,苍庚挡在她身前,主动承担责任:“寂前辈,其实,这都是我的错……”若不是为了帮助他寻找苍筠,也不会落得这般下场。

      岂料话说到一半,寂归愚已按捺不住喜上眼梢:“错什么错,年轻人嘛!”
      他的宝贝女儿终于摆脱了那缠人的泼皮,敲锣打鼓庆祝还来不及!

      “您不生气?”

      “何气之有?”老翁瞥了一眼女儿尚平坦的小腹,大力拍打苍庚肩头,“事到如今,还说这么见外的话,快进来。”

      寂花时不动:“您答应了不生气,我们才进去。”

      “好好,不气。”

      “不许反悔。”

      “不反悔。”寂归愚白眉抖动,笑得一脸褶。

      少女长出了一口气,回头道:“宵宵,过来。”

      等候多时的天真儿童妄清宵迫不及待从桃树后跳出来,手中还攥着扑腾的纸鸟,哒哒跑过来:“宵宵来啦!”
      向对面一看,他风流的眉眼又皱成稚气的一团,悄然躲到寂花时身后,怯怯搂着她的腰:“姐姐,这个爷爷好凶啊,宵宵怕怕。”

      “……”寂归愚眼前一黑,险些晕过去。

      .
      当夜,苍庚在客舍中来回踱步,无心睡眠。

      他出门先往竹榭外去,从长廊拐角探出头,便见少女仍然双膝并拢,脊背笔直正坐在大门外。
      妄清宵倚在她背后,盘着双腿,以一个不怎么舒服的姿势睡得正香。

      时间回到晌午,寂归愚甫一见妄清宵,又看他一副痴傻模样,心中立即明白了七八分,想到自己的美好愿想又落空,气得白胡子都要倒竖起来。
      他虽然答应了女儿与苍庚进门,其中却没有妄清宵的份,气氛一时僵持,两方都不愿退一步,寂花时干脆放出话来:“你不让他进去,我也不进。”

      于是,就变成了这幅态势。

      事已至此,早已不是“进与不进”那么简单,容许妄清宵进门,仿佛就意味着某种更大的妥协。事关妄清宵性命,寂花时自然不能退让,苍庚心想,只能从老人那边入手。
      他由门生指引,寻到寂归愚房外。敲门后静等半晌,房中却没人。

      又四处徘徊一阵,问了几个门生,都摇头说没见到师祖踪迹,只得作罢。

      就这样等到申时,莲漏三声,银烛将尽。侵晓将至时最冷,苍庚不知能做些什么,左想右想,脱下外袍,欲给寂花时送去。
      长廊中,灯烛已熄了大半,草叶上挂了寒凉的露珠。

      临近大门,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妄清宵抱着寂花时,哭得满脸鼻涕眼泪闯进来:“有没有人在?姐姐、姐姐她……”
      少女无力地垂着头,似乎已经不省人事。苍庚心中一惊,急忙迎过去,还没来得及询问,门边阴影处忽然闪出一道拄拐的人影,劈手就要夺人。

      寂花时只觉身边吵嚷,但她太累了,无论如何睁不开眼,临睡去的一瞬,似乎有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唤道:“时儿、时儿!”
      但她已经听不真切了。

      .
      一个白昼倏然而过。

      夕阳西下,残照泼洒,将漫山桃树倒影拉得老长。

      少女睫毛微颤,发出一声迷迷糊糊的低语。

      苍庚正拄着脸颊在桌边发怔,听见榻上人动静,急忙过去,温声道:“花时姐姐,你醒了?”

      寂花时揉着眼睛,茫然盯着面前少年:“……是苍庚啊。”橘金日光映入房中,她瞥了一眼天色,忽然从榻上坐起:“宵……妄清宵呢?!”
      随即一阵晕眩,不得不扶着额头,强撑住身子。

      苍庚斟了杯茶递给她:“别担心,寂前辈已经在替他医治了。”

      寂归愚外冷内热,对他唯一的女儿宝贝得不得了,否则也不会整夜守在暗处,生怕女儿有何闪失。因此,见寂花时竟如此执拗,他即使对妄清宵有天大的不满,也不得不败下阵来。
      当然,虽说老人终于肯出手,以何种手段医治却是他的自由。想到那几百根锐利银针,苍庚不由暗道妄清宵自求多福。

      寂花时接过茶盏,神色和缓了些:“多谢。”她倚着床壁,轻嗅房间中的草药味,“我这是怎么了?”

      “并无大碍。”苍庚道,“寂前辈说,是太过劳心劳力,体力不支,又受了凉。多休息就好。”

      寂花时小口啜饮热茶,不甚意外地点点头。她思量着她父亲那些手段,心思全在妄清宵那边,待茶喝尽了,才发现少年虽坐在榻边,目光却恍然落在别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苍庚?”她唤了一声,并无回音。

      伸手在少年眼前晃了晃,苍庚这才回神,向她笑了笑:“抱歉,你方才说什么?”
      笑颜有些惆怅,眼中满含心事。

      “没什么。倒是你,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

      她的话问得很准,当下苍庚确实满腔沉甸甸的心思。先前妄清宵未得医治,暂时无暇顾及别处,如今闲了下来,那件事便自然而然浮上心头,即使他再怎么自我宽慰,还是无法释怀。
      苍庚有些苦恼地开口:“我有一个很喜欢很喜欢的人——”话音未落,面颊先染上红晕。

      “是你一直寻找的那个人吗?”

      苍庚点头,轻轻叹了一口气:
      “我一直以为,我对他足够了解。但是后来却有人告诉我,他的一切都是假的,是骗人的。”

      “这是不是代表着他不喜欢我,或者,根本不在乎我?”

      寂花时很认真地听着,闻言思量片刻,微微一笑:“这倒未必。”
      少年算是问对了人,对于这个问题,她再有心得不过:“你可知我与妄清宵是如何相识的?”

      当初妄清宵请求苍庚劝说寂归愚时,没怎么提及旧事,苍庚摇头道:“不知。”

      “那我便给你讲一讲,好不好?”

      苍庚点头。

      寂花时捧着茶盏,低头回忆:“那是两年前的事。”

      寂花时自幼体弱,无法修习父亲的功法,便入寂归愚故友门下,改修他道。门中只收女修,所修剑术清丽飘逸,常年研习,有助于修身养性。
      她长到十六岁,时而随师姐们下山布施,周济贫民。有一次,粮钱已分发完毕,她转身欲走,忽然有人跌在身前。

      是个衣衫褴褛的乞儿,时值冬日,那人光着一双脚,四肢生满冻疮,面上脏污看不清容貌,哆嗦着伸出手:“小姐,求您行行好……”

      寂花时不由伸手探入腰间,但每到冬季,需要周济的穷苦人总是格外多,她这趟出来,不仅发光了原定的施舍,甚至将自己身上的全部银钱都给了人,眼下荷包中竟连一个铜板也不剩。
      那人仍然抬着手,一只独眼充满希冀地望着她,少女又在身上搜寻半晌,指尖忽然碰到一块坚硬的事物,是她的玉。

      这玉自小不离身,寂花时自然不舍,她犹豫半晌,还是将玉解下来,低下身放入乞儿掌心。
      ……

      “后来,我经不住纠缠,便缝了个荷包给他。他掀开衣摆要挂在腰上,你猜我看到了什么?正是那块玉!”寂花时咬着唇,一想到那场面,依旧恼怒不已。

      苍庚听得有点怔住,心想,他知道妄清宵有所欺瞒,却不知竟然如此过分,难怪寂花时不愿意原谅他。

      这还不是全部,寂花时忽然道:“对了,还有那只纸鸟。”

      苍庚从袖中取出那小东西,忐忑地递给她。

      寂花时展开鸟儿翼下,轻哼一声:“妄清宵那白痴,真的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苍庚闻言,大吃一惊。他原本不想暴露妄清宵的小秘密,但前日情况危急,一时顾不了太多,只能用纸鸟身上的追踪咒寻人。寂花时当时没说什么,他以为是她无暇他顾,却不想她竟然早就知道纸鸟身上暗藏玄机。
      他小心翼翼地问:“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
      为何还要救他?

      寂花时无奈一笑:“因为喜欢他呀。”

      苍庚面露不解。

      寂花时叹了口气:“欺骗这种事,有一就有二,也许最初他只说了一句谎话,为了不露破绽,就要用无数谎言掩饰,到了最后,根本是骑虎难下。这种时候,你所能做的,就是仔细想一想,那个人之所以撒谎,究竟是为了什么。是因为喜欢你,是为了你好吗?或者正是因为在乎你的想法,才不能接受谎言坍塌的后果,才想把最好的一面留给你。”
      “但是,妄清宵实在太笨了。”她话锋一转,气鼓鼓地揪发梢,“明明破绽百出,竟还想骗过我!”

      苍庚不语,低着头怔怔出神。

  • 作者有话要说:  寂归愚:
    寒叶飘逸洒满我的脸,吾儿叛逆伤透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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